文/趙小剛
那個夜晚
文/趙小剛
那個夜晚,距今已有二十七年。有點風,上半夜還飄了點雨。
那個夜晚,我沒有合眼,幾乎把這個城市走了個遍。最初,我的目的性很強——我在尋找,再后來,尋找變成了游走,累了,就在路邊的石階上坐一會兒。
我,在尋找我的父親。
那年七月,母親因為地下煤氣管道爆炸,生命被瞬間擄走。巨大的變故,擊垮了全家人,一切都變得慌張無序。我知道,母親雖走,但還有父親,我不能倒下,我得挺起這個家。
我承認,那段日子我們過得有些狼狽,兒子還小,上托兒所,父親年齡大,我盡力照顧好。但終還是力不從心。父親也是,看得出來,他不想給我們添麻煩,已經(jīng)離休的他白天這走那走,回到家,現(xiàn)成的飯菜也不熱,就那么涼著吃,看著讓人心疼。為這事兒,我說過他幾次,讓他熱著吃。可說了也沒用,父親好像在抗拒。于是,我本來已糟糕透頂?shù)男那樽兊糜l(fā)灰暗,我不知道我們父子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終于有一天,就是那個夜晚的白天,父親在飯桌上叫我不要管他,我說,不管怎么行。話剛出口,父親突然高高舉起手中的碗,我清楚地看見,他有那么兩秒鐘的停頓,接下來,那只碗,被父親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巨大的聲響,在我看來,全世界都聽得到,它嚇哭了我的孩子,我也完全怔在了那里。
二十七年后的今天,不論我怎樣回憶,都記不起摔碗之后的父親又做了什么。待我回過神來,父親已經(jīng)回到他的寢室,趴在床上,號啕大哭!
用什么來形容我當時的心境呢?絕望,對,就是絕望。那天,妻子哭,孩子哭,父親哭,我呢?我沒哭,我自己都感覺自己冷靜得可怕,我閃過一個念頭:假如我,就在這一秒,一下子死在父親面前,父親的哭會不會戛然而止?
當然這是個假設(shè)。這一秒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父親的哭聲引來樓上樓下的鄰居,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無以爭辯,又無地自容。突然很想母親,我似乎看到母親張皇的表情,她就在我的眼前,一會兒過去安慰我的父親,一會兒又過來把我攬在懷里……
那天很晚了,父親沒有回來。于是,我一個人,穿越整個城市去找他。所有想到的地方都去了,所有最壞的結(jié)果都想到了。天亮的時候,我坐在水源地的臺階上,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走了。兩天后,父親回來了。我推門見他坐在屋里,他看著我,問我眼睛怎么了,為什么那么紅?這一問,把我眼淚問出來了。
那個夜晚過去不久,我大病一場,高燒得人都休克了。哥哥送我去醫(yī)院,我不讓他告訴父親住院的事兒,可哥哥還是跟他講了。那天早上,我從昏睡中醒來,感覺有一條溫熱的濕毛巾擦著我的臉,是父親。他在這已經(jīng)坐了整整一個晚上。那一刻,我哭了。
那個夜晚以后,有一個問題始終糾纏著我:父親失去老伴兒,兒子失去母親,哪一個會更痛苦?直到今天也沒有答案。母親走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和父親都沉浸在各自的悲痛里?;蛟S缺少了親情間必有的扶持,絕望不光我有,父親也一樣,否則,他怎么會那樣地爆發(fā)那樣地哭!這是我平生看到他如此這般惟一的一次。
那個夜晚,我曾發(fā)誓永不再提起,我九十歲高齡的父親,是不是跟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對了,那個夜晚有星星嗎?當然有,我看見了,天微亮時,有一顆星,懸在天幕上,很孤單,卻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