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海軍
正月里來梅花開,花開人人愛。光棍我有心采一支,拿回家去沒人愛。
二月里來刮春風(fēng),光棍沒人好傷心。衣服上破的都是窟窿隆……
這是山西省左權(quán)縣盲藝人劉紅權(quán)演唱的《光棍苦》。伴奏簡單,歌聲像他心窩里噴出來的刀子,句句刺向聽眾,能撕心裂肺。
因為一本書—《沒眼人》,劉紅權(quán)最近是明星,到處都有人請他演出。
《沒眼人》通過一個女記者在中國西部太行山深處的發(fā)現(xiàn),用10年時間的跟蹤紀(jì)錄拍攝,講述了發(fā)生在一支從抗日戰(zhàn)爭開始就為八路軍諜戰(zhàn)服務(wù),被山里人稱為“沒眼人”的奇特隊伍里的故事。
這支隊伍,由11個盲藝人傳承組成,70年來以流浪賣唱為生。其中劉紅權(quán)被著名音樂家田青譽為“活著的阿炳”,稱其歌聲需要跪著聽。
“活著的阿炳”傳唱的是遼州小調(diào),他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在他身后,是一支一直活躍在太行山里的盲人演唱隊。他是隊長。他們被當(dāng)?shù)厝朔Q作“沒眼人”。據(jù)說抗日戰(zhàn)爭期間,沒眼人隊伍曾幫助八路軍送過情報。紀(jì)律嚴(yán)明,打背包、記工分,走村串戶,吃派飯、睡派炕,年年如此。沒眼人的隊伍增減有變,但他們的傳統(tǒng)70年沒變過。
浙江衛(wèi)視主持人亞妮十年前為這些盲藝人拍攝紀(jì)錄片,走進了他們?;焓炝?,她決定為盲人演唱隊拍攝一部電影。但十年過去了,由于資金原因,電影拍得斷斷續(xù)續(xù),至今未能上映。電影沒出來,亞妮先出了書。書與電影同名:《沒眼人》。
盲藝人是一群“上天不要的人”,是最底層的人。他們天生不足,但個個身懷絕技,精通七八樣樂器的演奏。亞妮與他們一起摸爬滾打,甚至在一個被窩里睡過覺,情同兄弟。從走近再到走進,亞妮用愛打開了他們的精神世界,也觸摸到了被隔絕在現(xiàn)實之外的這個群體的內(nèi)心。
眼沒了,心就亮了。
亞妮拍戲資金緊張,但他請來的香港攝像有合同約定,午餐必須有肉。盲藝人得知這個情況心懷不滿,罷演了。他們以為亞妮錢很多:“攝像能吃肉,我們?yōu)槭裁床荒艹??”?dāng)?shù)弥獊喣轂榕碾娪斑B自己的房子都賣了的真實情況后,盲人們連之前亞妮支付的微薄工資也退了回來。
一個藝人叫肉三,體重280斤。拍河床行走的過程,肉三一腳踩在冰窟窿里,一只腳凍成了冰塊。肉三走了一天沒吱聲,發(fā)現(xiàn)時腳已經(jīng)凍壞。后來,三個腳趾徹底壞死。
“他們把生命都給了我?!边@是奮斗了十年,還要不斷奮斗的亞妮堅持要為瞎子們做一部電影的強大理由。
盲藝人的故事是戲,亞妮拍故事的過程也是戲。11個盲人的愛恨情仇、11個盲人對民間藝術(shù)的傳承,沒有亞妮的發(fā)掘,或許只能被太行山的塵埃埋沒。
與動輒砸金數(shù)億的大片相比,《沒眼人》只是一段安靜的敘事。
好的文藝不是營造、不是建構(gòu),不是假大空,不是高大上。華麗聲光電,喧囂之后照舊歸于塵埃。文藝的生命源頭在生活,生活遠(yuǎn)比想象的更精彩。亞妮的底層意識、底層情懷,挖掘到了最接地氣的故事原點。盲藝人、光棍、底層的生活抗?fàn)?,與追求光鮮的時代有點拂逆。他們不夠資格做彩妝的胭脂,他們往往容易被粉飾、或者被封閉。但他們也是社會的組成。亞妮揭開的是光鮮背后的“傷疤”,他們身上實則有著比夸飾更本真的生命姿態(tài):向上、包容、堅定、從容。盲藝人的故事原本落滿塵埃,但亞妮拂去塵埃,露出的是光彩。盲藝人的活法、亞妮的做法,都很真誠,真誠總能打動人心。
眼沒了,心就亮了。為了生命的真誠,亞妮做了電影市場的“沒眼人”。
藝術(shù)不被市場綁架,出路依然在深入生活。用亞妮十年磨一劍的做法隱喻文藝工作太過粗暴,但是《沒眼人》對人心的激蕩,再次印證了關(guān)注底層的價值意義,因為—社會的大多數(shù)一直是底層。
《沒眼人》
亞妮 著
中信出版社
2016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