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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喧囂

2016-09-02 13:03陳柳金
鴨綠江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果果房子

陳柳金

1

男人的那個怪癖越來越折磨人,郭穎彤扯下棉簽上的棉花塞耳朵,用被子蒙住頭,但沒用,那嗒嗒嗒的聲響還是不可抑制地從每一個縫隙鉆進來,如無數(shù)條草花蛇,順著耳根往里鉆,直搗五臟六腑。郭穎彤的體內(nèi),蠻橫地被霸占成了蛇窩。空調(diào)咝咝咝地吐著蛇芯子,連呼出的氣都是涼颼颼的。男人坐在床沿上邊吸煙邊欣賞她蜷曲的睡姿,說,你像一條蛇!

郭穎彤被男人捕獲在掌心里。

她說,把音響關(guān)了,不然我不給!

男人急促地呼氣,帶著難聞的煙草味,說,關(guān)了,我就沒勁了!

嗒嗒嗒的聲音穿過她的胸膛,男人的手爬上她的雙峰。

眼前忽然出現(xiàn)挖掘機的那只巨臂,正迎頭砸過來,她側(cè)身躲閃,男人粗大的手兀自伸展著。

郭穎彤說,我怕你的手,好像要把我的身子拆了!

男人怒不可遏,大聲咆哮,我不拆房子,你有房子住嗎?你能去香港掃貨嗎?你能菩薩一樣成天供在家里嗎?

郭穎彤已翻身下床,抱著枕頭奪門而出,躲進熟睡的果果的被窩里。但那只粗陋的手擰大了音量,嗒嗒嗒的聲音穿過墻壁堅硬地撞擊著耳膜。蛇簡直是追著郭穎彤去的,哪怕她走得再遠,那只手還是會調(diào)遣草花蛇去折磨她。

夜晚對于郭穎彤來說,變得無比冗長和頹敗。她常常在夜幕與夢境的邊緣掙扎,剛要踏進夢的桃花源,卻被一只手猛地拽了出來,那嗒嗒嗒的聲響仿佛飄著石灰、磚塊、水泥混合的粉塵,嗆得她窒息。她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白墻,悲哀地企盼著挖掘機的巨臂把墻砸穿,讓那些磚石碎塊將她活生生地掩埋。無數(shù)次的欲生欲死之后,郭穎彤爬了起來,悄悄推開那扇沉重的門,噪音像強大的氣浪撲來,她本能地躲閃開。臺燈的光暈里,男人正不可一世地打著呼嚕,很有節(jié)律地應和著這嗒嗒嗒的聲響。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杵著好幾個煙蒂。

她輕輕地把音量擰小,退了出來,賊似的站在門外,好像背著男人做了一件傷天害理的事。

郭穎彤的每一個夜晚,被挖掘機巨臂和草花蛇攪得稀巴爛,她的憔悴,哪怕用香港最好的護膚品也掩蓋不了。在去香港購物時,閨密笑她,是不是你家男人在床上把你拆成八大塊,再一塊一塊地拼裝起來?她笑了,帶著苦意,恍惚地看著車窗外環(huán)球貿(mào)易廣場那棟最高樓,忽然從半空中伸出一只巨臂,她高喊一聲,不,不能這樣!

真的,再這樣下去,她要崩潰了。有一次,果果在燈下做作業(yè),她冷不丁看到他的后背伸出一只巨臂,她嚇得失聲驚叫,手里的杯子啪地掉地上摔碎了。她偷偷去過醫(yī)院,醫(yī)生說你患有緊張型精神分裂癥,再不調(diào)養(yǎng)緩解,極有可能加劇為重度病癥。

但有什么辦法呢,男人睡覺還是要依賴那萬惡的嗒嗒聲才能入睡,兩人已經(jīng)分床了,那噪音仍然攪得她神經(jīng)衰弱,整晚整晚地瞎睜著眼,巨臂和草花蛇無時無刻不在眼前晃。她有時會無端地想男人粗獷的胸膛,還有那烏黑的胸毛和寬大的手掌。男人恁耐得住性子,一月半月了,也不把她擒在掌心里……

唯一讓男人開心的是,六歲的果果喜歡上炭筆畫,在少年宮讀興趣班,每周末總會畫一張討他爸歡心。男人請那個老師吃過飯,老師自然對果果用心一點。一次畫了一只葫蘆型酒瓶,男人眼睛一亮,說,這是古河洲,剛好有朋友送我一瓶!當聽果果說老師喜歡收藏酒瓶時,他決定把這瓶酒送給他。

那天他提著酒出去?;貋頃r滿臉鐵青,打開保險柜慌亂地找銀行卡,然后又急匆匆地摔門而出。郭穎彤預感到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她沒問。兩人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說過話了,她不會主動打破僵局,她對婚后生活早已厭倦了,用一種無聲的方式反而更顯意味。

男人晚上回來時,果果坐在客廳的茶幾上畫炭筆畫,眼前的地板上擺著一只長脖頸的恐龍。男人突然喝罵道,別畫了,這招邪的炭筆畫,以后那個老師不會教你了!果果一臉驚愕,郭穎彤牽著孩子回房間去。那晚,隔壁房間的嗒嗒聲很大,郭穎彤又熬過了一個無眠之夜。

一天,果果竟然毛手毛腳地拿著炭筆,把家里的白墻當畫紙,呼啦啦畫了幾個人頭像。等郭穎彤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時,端著菜盤的手僵住了。雖然這三個人像畫得有模有款,但她知道要惹禍了。

她有時拿著硬物不小心磕破墻角,或不經(jīng)意弄臟了墻面,男人看到后準會破口大罵,還打電話叫來管理處的師傅,把墻角補好,把墻面抹凈,他對房子簡直比老婆孩子還疼惜。

男人回來時果然大動肝火,把果果拉過來摑了幾個耳光,小臉都給打腫了。還邊打邊罵,以后再也不準畫這邪門的炭筆畫,老子為你畫畫墊了幾萬!

郭穎彤以為他腦神經(jīng)搭錯了,凈說胡話,趕緊把哭得稀里嘩啦的果果護在懷里,男人的聲音嗒嗒嗒地掃過來——離婚,沒法過了,連房子都看不好,我提著腦袋在外面打拼,你們卻在家里糟蹋房子!

婚就這樣離了,房子和孩子判給了她。男人還有一套大房,他開了一間有規(guī)模的拆遷公司,還愁房子嗎,但他總是將房子視為己出,不準誰傷一根毫毛。不知道為什么,睡覺時他要聽著錄制的拆房子的聲音,嗒嗒嗒,嗒嗒嗒,這嘈雜聲對他來說像催眠曲。沒有了這聲響,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冷靜下來的郭穎彤想,再不用受那噪音的折磨了,未嘗不是好事。才三十來歲,還可以賭一把青春,也許明天過得還要有姿有色。再不能像溫室內(nèi)的花草一樣在家里待著了。她與閨密們一合計,便在東城開了一間港貨行。賣那些香港品牌的食品、護膚品、保健品,什么嘉頓牛奶夾心餅干,UFO牌手撕牛肉干,草本365檸檬潔面乳……內(nèi)地人都想著香港檢驗檢疫制度嚴格,賣的東西省心放心,不像內(nèi)地時不時曝出這種食品添加劑超標那種化妝品含致癌物,弄得消費者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港貨成了內(nèi)地人的搶手貨,特別是珠三角的人成批成批地到香港掃貨,還催生了港貨代購行業(yè)。

港貨行開在主干道旁的繁華地段,郭穎彤滿以為生意不會像男人一樣辜負她,但偏偏開張時,醞釀多年的地鐵開工了,正好從店門口經(jīng)過,而且規(guī)劃了一個站臺。機動車道兩旁被一人多高的板塊圍蔽了起來,一直擴展到門口的停車場,只留下一條窄窄的人行道,自行車和行人都繞道而行。這樣一來,港貨行和旁邊的湘菜館、沐足店、寵物醫(yī)院都成了偏僻的角落,生意出奇慘淡,每個月昂貴的店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想著店門口正對著地鐵站,開通后人流會像放閘的洪水傾瀉而出,這倒是有錢難買的地利優(yōu)勢。還是先挨著吧,到時一天的生意頂現(xiàn)在一年,狠狠地把虧損撈回來。為解眼下的燃眉之急,她也做起了港貨代購,開通一個微信公眾號,三天兩日地發(fā)送商品圖片和價格。閨密們很給力,訂單自然少不了,等攢夠了單,便去香港掃貨,大袋小包地往回扛。好歹能賺點勞務(wù)費,稍稍減輕店租的壓力。endprint

她到底沒有三頭六臂,無奈之下,便把果果送回三百公里外的娘家讀農(nóng)村幼兒園。等挨過了難關(guān),再把兒子接回來加倍地補償母愛吧。

這個城市的交通本就日見擁堵,這幾年修地鐵,道路更是鴨子趕趟似地的上了。她的店在東城,而房子卻在南城,上下班高峰期開車要一個小時,人累得散了架。某天轉(zhuǎn)念一想,何不把南城的房子租出去,少說能租個三千,在店附近租一套便宜點的房子,既免了堵車之苦,又可補貼生活。

她苦笑了一下,自我揶揄鳳凰變成了山雞。想當初新婚時,自己哪用為錢操心,男人每個月給她大把大把的票子。有幾次,她跟幾位闊太太去香港購物,最多的一次消費了五萬元,以為男人會罵她敗家,誰料他說,等生意做大了,我們?nèi)ネ琴I棟別墅。她想,哪怕她說要上月球,他也會用鈔票架個云梯給她。但想不到男人在她患上精神分裂癥時,跟一個高官的千金混到了一起,他把房子、車子和兒子留給她,跟那個女人走了。至于是留在地球還是上了月球,她已管不著,她得把兒子養(yǎng)好,把日子過好,活出一種姿態(tài)給他看——我郭穎彤離了你照樣能過得風生水起!

但是,生活老跟她作對,她退讓了一次又一次。先是委屈做了港貨代購——再是把兒子送回鄉(xiāng)下娘家代養(yǎng)——后來又四處找尋便宜的房子。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哪怕把自己抵押給銀行,都要咬牙撐下去,撐到地鐵開通的那天,她的好日子就會撥云見日。

然而,晚上哪怕一個人躺在床上,音響已被男人拿走,那嗒嗒嗒的噪音還是不可阻擋地鉆進耳朵,如千萬條草花蛇,噬咬得她體無完膚。那只巨臂在眼前肆意地揮舞著,把屬于她的夜晚搗得粉碎。

2

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馮海勇的夜晚被調(diào)換了頻道。安靜對他來說是種折磨,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烙大餅,白天挖掘機拆房子的聲音嗒嗒嗒地傳來,這反而讓他很熨帖。但這聲音很快又消失了,他將要合上的眼嘣地睜開,再也睡不著,夜晚如一間間空房子橫在眼前,那些挖掘機的巨臂全都動彈不得。這很要命,他這個拆遷公司的老總,揮動的巨臂對他來說有多重要,馬達一響,黃金萬兩。但這安靜的晚上,仿佛所有的挖掘機都凍僵了,空房子發(fā)出回音粗糲的尖笑。

他錄制了挖掘機的嗒嗒聲,睡覺時便擰開音響,嗒嗒嗒,嗒嗒嗒,多好聽的音樂。他聽誰說過鳥鳴蟲唱是人間天籟,但對他來說,那都是噪音,只有這嗒嗒聲才是真正的天籟之音。只要聽著這曲子,他便很快進入夢鄉(xiāng),打起驚天動地的呼嚕聲。

但麻煩事也來了,女人很抵制這聲音。她用棉花塞住耳朵,用被子蒙住頭,還是神經(jīng)過敏地說,再不把這噪音關(guān)掉,我遲早要進精神病院!這女人,大把大把地花著我拆房子換來的錢,開好車,用名化妝品,去香港掃貨,全依仗那些挖掘機挖出真金白銀來。要是哪天沒房子拆了,看你還怎么人前人后地炫富比闊。

這么好聽的聲音你不把它當音樂聽,對得起那勞苦功高的挖掘機嗎?但女人就是不聽,聽不進去,跟她做那事時還叫關(guān)了,不關(guān)提不起興致。而馮海勇聽著這聲音卻像吃了偉哥,渾身的氣血都涌了起來,恨不得把女人當房子拆成磚石碎料。女人終于忍耐不住甩開他,在他的罵聲里躲到果果房間里去了。這一躲,就是一月半月,兩人連話都沒說上一句。女人漸漸失去了以前的姿色,那些日子,越看越像一套二手房,臉上沒了血色,熊貓眼圈都浮現(xiàn)了,身上的骨架也似乎松松垮垮,隨時可能坍塌下來。

還好,果果這孩子不像他小時候那樣野,愛上了畫炭筆畫。周末都是馮海勇開車送他去,每到那天他給自己放一天假,好好地陪陪孩子。果果畫啥像啥,老師很喜歡他,說這孩子有潛力。馮海勇幾次請老師吃飯,覺得他跟孩子很是投緣。有一次,果果畫了一張葫蘆型酒瓶,他一看便知道是古河洲,曾有朋友送給他一瓶,還擱在酒柜里。他聽果果說老師收藏酒瓶,便提著去送給他。

但沒想到這瓶酒闖下了大禍。

那次他打了老師的電話,老師太高興了,說家里已經(jīng)有一只古河洲,找了好長時間沒找到配對的另一只。當老師從他手里接過酒瓶如一只袋鼠橫穿馬路蹦跳而過時,一輛跑車疾馳而來,隨著那聲急剎車,酒瓶碎了,他的一只腿也斷了。他緊攥著古河洲的一塊碎片,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馮海勇大驚失色,趕緊打120。醫(yī)生在老師昏迷的時候怎么也打不開那只握成拳頭的手。

雖然那位肇事者會承擔所有醫(yī)療費,但馮海勇心里無比自責,要不是自己送酒瓶給他,就不會闖下這禍,他取出五萬元送去。那老師是在兩天兩夜后醒過來的,他的母親背對著他低聲啜泣。

醒來后的他動了動腳,發(fā)現(xiàn)一只腳像被什么釘住了,動彈不得。當看到重重紗布裹著的半截腿時,他的眼神僵直了,本來煞白的臉像蓋了一層嚴霜,眼里的光漸漸黯淡。也許他從母親蒼老的背影里看到了什么,咬緊嘴唇,眼角流出清淚,他動了動緊攥著的右手,卻像銹住的鐵器,怎么也打不開。他甚至動用了左手,吃力地掰,費了好大勁,才掰鋼筋似的慢慢展開,亮出一塊古河洲碎片。

異常煩躁的馮海勇回到家,看到果果對著地板上的恐龍畫畫時,忍不住大聲罵道,別畫了,這招邪的炭筆畫,以后那個老師不會教你了!女人把驚嚇的果果帶回房間。馮海勇一個人躺在床上,滿腦子的車禍場面,血泊、斷腿、酒瓶碎片,還有那聲凌厲的剎車聲。他把兩手插進頭發(fā),恨不得一根根拔下來燒成灰,他狠狠地掌摑了幾下自己的嘴巴,連說混蛋,惹禍的混蛋!

盡管他很困,但睡不著,便擰大了音量,嗒嗒嗒,嗒嗒嗒,想象著挖掘機拆房子時氣勢磅礴的場景,他才慢慢變回原來那個馮海勇。

要不是變著法子巴結(jié)那些官員,能拿下政府的拆遷項目嗎?像馮海勇這樣的拆遷公司,在這個城市不少于三十家,你不挖空心思跑項目、競標投標,項目便溜開被其他公司搶走了,大把人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塊肥肉。拆遷補償說是走公平競爭程序,但里面水很深,只要跟掌權(quán)的官爺打好關(guān)系,他說給你做,自然就有辦法讓你競標成功。

他在分管拆遷的副市長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兩人的關(guān)系像出鍋的麥芽糖,慢慢由軟變硬。這就好辦了,變硬的麥芽糖香甜而有口感,還黏牙齒,黏上了,誰也離不開,時不時舔上一口,咂巴下嘴,那感覺沒法說。endprint

想不到這顆糖還黏上了副市長的千金,那女人,標準的白富美,不知怎么對馮海勇一見如故,大有相見恨晚的傾情。兩人便暗地里泡在了一起,他的女人不是跟他分床了嗎,這正好,他還有一個比她年輕漂亮的女人共度春宵。

但這只能是地下活動,見不得光,他還有家庭,女人近來不太合他意,果果卻還是蠻討人喜歡的。要不是因為送酒瓶給老師闖下車禍,他的脾氣不會那么大,也就不至于跟女人鬧離婚。

那天回到家,他看到墻上畫了幾個人頭像,把墻糟蹋了。他這人拆人家的房子毫不手軟,對自己的房子卻愛到了骨子里。怒不可遏的他狠狠地打了果果幾個耳光,嘴里還喋喋罵道——以后再也不準畫這邪門的炭筆畫,老子為你畫畫墊了幾萬!

女人走過來護著號啕大哭的果果,氣昏了頭的馮海勇把話重重地撂下——離婚,沒法過了,連房子都看不好,我提著腦袋在外面打拼,你們卻在家里糟蹋房子!沒想到女人那么果決地同意了,或許她在外頭也有了男人。

房子、車子、兒子全判給了她,馮海勇覺得自己對得起女人了,以后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guān)道。

他跟副市長的千金混到了一起,但那女人不同意結(jié)婚領(lǐng)證,說這樣不挺好的嗎,不要給那緊箍咒套死了!奇怪的是,那女人很適應嗒嗒嗒的聲音,說聽著很刺激很舒坦,像在跳踢踏舞,非常得勁,感覺睡在美國百老匯,與爵士一起享受著音樂盛宴。兩人在床上也得勁得很,嗒嗒嗒的聲響為他們助威。馮海勇把女人拆成一塊又一塊碎片,女人把男人當作掃機關(guān)槍的猛男,肉體的盛宴成了夜晚的一道極品菜肴。

把對方都吃成殘湯剩水時,男人對女人說,這間大房以后要好好愛惜!

女人戳著他的鼻子說,小氣,我爸給你那么多項目,隨便一個項目就能買一套房!

男人說,我給你說件事,你就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在乎房子。

小時候家里窮,蓋磚瓦房時連屋瓦買的都是那種便宜的劣質(zhì)貨,蓋得稀稀拉拉,站著都能看到陽光從縫隙里滲進來。一到下雨天,母親要戴著斗笠站在廚房炒菜,我用一把舊雨傘撐在鍋的上方,雨水才不會掉進鍋里。房間里同樣漏雨,父親用尼龍紙鋪在蚊帳頂上,雨水越積越多,蚊帳承受不了重量,嘩啦側(cè)漏到床上,一家人被淋成了落湯雞……

女人說,在編故事吧?

男人說,信不信由你!

馮海勇到底放心不下果果,曾悄悄溜回三百公里外的農(nóng)村去看他,發(fā)現(xiàn)他還在畫炭筆畫,畫了門前高高的苦楝樹、田野盛開的油菜花、空中飛過的大山雀……

馮海勇摸著他的頭說,想不想回去?

果果頭也不抬,說,不想,姥姥家安靜,沒有嗒嗒嗒的噪音!

馮海勇說,遲早你會喜歡上那聲音的,再過幾個月我來接你!

果果大聲說,不,我不回去,媽媽說你的手是魔掌!

3

長長的巷子把街市的喧鬧隔遠了,這舊式房子便異常靜謐,駱銘聰在院子的菩提樹下畫著炭筆畫。樹葉也在風里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很協(xié)調(diào)地應和著駱銘聰。

大概有一年了,駱銘聰沒有走出過這條老巷,成天在院子里畫畫。很奇怪,他只要聽到汽車的發(fā)動機聲和喇叭聲就會驚慌失色,甚至用手挓挲起頭發(fā),撕心裂肺地吼叫。一次,鄰居的孩子跑來看他畫畫,末了在院子空曠的地面玩起汽車玩具,嘟嘟嘟地響。駱銘聰臉色大變,把手掩住耳朵,嘴里發(fā)出尖厲的叫聲,那孩子嚇得趕緊跑開。

母親從屋里走出來,說,嚇著孩子了,你就不能忍忍?你想一輩子窩在家里嗎!

駱銘聰沒說話,臉漲得通紅,像剛經(jīng)歷了一場飆車,驚魂未定的樣子。

母親決意把三樓的空房子租出去,但定的條件很苛刻,只租單身女性。那些天,一個又一個年輕女人來來去去,母親用挑剔的目光渾身打量,總算看上了一個,同意每月五百元租給她。

他的眼神與她對上了,從她的臉部移到腿上,重又盯向畫架,炭筆在素描紙上疾走,沙沙沙。她也從他的臉部瞄到腿上,發(fā)現(xiàn)他坐在輪椅上,一只腿裝著假肢。她的胸口咯噔一聲,走過去,看見紙上畫著一雙美腿。

她說,畫得很美,能送我嗎?

他說,等你不在這里租住的那天吧,我先替你保管著!

好像另一種生活剛開始,便被他無情地推向了結(jié)束。她的胸口莫名地痛了一下,似乎有一顆不明來處的子彈擊中了她。

那天,郭穎彤接到房產(chǎn)中介的電話,說有一處舊房子,環(huán)境幽雅,性價比高,才五百!

第一次看到這么長的巷子,巷口的藍色牌子上寫著“三道巷”。這頭看去,那頭是米粒大的一個光點,她不知怎么想起了火車站的信號燈。兩邊高高的青磚墻仿若飛速行走的蒸汽火車,一陣陣風從耳邊擦過。腳下是青石板路,滑溜溜的。她似乎感到地面在顫動,兩邊的火車皮不知要開往哪里。巷口就是鬧市,而巷尾呢,是不是這個城市的盡頭?

高墻上的古老檐角如微微翹起的佛指,在她的太陽穴上一點,時空感便錯亂了。迷迷糊糊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遠,走進了哪個朝代,腿脖子酸軟起來,便停下扶墻小憩。再前行,又停留了一次,方才走到盡頭。中介說,知道為什么叫三道巷了嗎?一條巷子分三次走,夠長吧,也許是這個城市最后一條老巷子了!

出租的是一家老宅的三樓,一樓和二樓主家住著。女主人約摸六十歲,全身上下打量她,反復瞄著她的臉部,問了年齡,還問她來自哪里,像個居委會大媽。

院子里的樹長得比三樓還高,樹葉如寬大的巴掌,一陣風吹來,好像拍著無數(shù)雙手在歡迎她。古舊的院墻上辟有兩個菱形花窗,里面的菱格別有韻致,杜鵑花和吊蘭垂下來,恰好襯托了這獨特的氣質(zhì)。這三層小樓,是舊式建筑,她說不上什么風格,應該不是明清的,還不至于那么久遠,少說也有上百年了吧,有點像民國的。但那些古式窗欞和雕花卻明顯是古建筑的傳統(tǒng)設(shè)計。

第一次住在城中村,站在廊檐上望去,眼前黑黢黢的,這樣倒好,幽暗、安謐,正適合深睡。她躺在床上,腦子里嗒嗒嗒的聲音好像一下子離她遠了。跟男人離婚后,晚上一個人住在南城的那套房里,嗒嗒嗒的聲響還是從哪個角落冒出來,陰魂不散,驚心攝魄,她仍然整夜整夜地失眠。晚上一回到家,她就感覺闖進了魔窟,房間、廚房、走廊、衛(wèi)生間里嗒嗒嗒地揮動著無數(shù)條巨臂,草花蛇嗖嗖地竄進耳朵,她頭疼欲裂,夜晚恐懼癥害得她比以前更加瘦削。endprint

神奇的是,這舊式房子似乎隔絕了所有噪音,心特別安靜,好像南城那套房和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隨流水漂到了一個孤島上。想著明天還要去香港,巴士地鐵動車出租車不停地轉(zhuǎn)車趕趟,累人得很。正懨懨欲睡時,聽到樓梯上有動靜,仔細辨認,是拐杖碰擊地面的聲音,咯——咯——咯!稍停片刻,愈來愈響,咯——咯——咯!她斷定他已拄著拐杖上到了三樓,心里緊張起來,萬一他敲門,該怎么辦?但等了片刻,門外一片寂靜,沙沙聲不可抗拒地傳來,是樹葉的摩擦聲,還是他在門外畫炭筆畫?

又過了好一會兒,咯咯聲再次響起,他在下樓梯,她能辨聽出來。剛才的聲音帶著韌勁,音長的時間稍長。現(xiàn)在卻蓄著勁兒,音長變短促了???、咯、咯!

……

入住的這晚,郭穎彤在老宅里很安靜地睡著了,還做了一個美好的夢。她夢見兒子在鄉(xiāng)下的娘家與小伙伴爬上一棵高高的樹,把小手伸進鳥窩,掏出幾只蛋,猴子一樣滑下樹遞給她,一看,是幾只金蛋!

翌晨起了個大早,腦子從未有過的清醒,眼角掛著笑。拖著拉桿箱走到院子時,又聽到了沙沙聲,炭筆在素描紙上飛快地劃拉。

他停筆問,出遠門嗎?

她說,去香港,做代購!

話一出口才覺得說多了。

他說,幫我買一盒飛鳥牌鞋油!

他看著她走出院門,一手拖著拉桿箱,一手提著小挎包,沿長長的巷子裊娜而行,晨光從青磚墻上斜斜地照射過來,她的身影被拉得老長。那兩只腿,像長腳圓規(guī),在巷子里畫著一個個稍縱即逝的圓,駱銘聰想伸手抓住,圓規(guī)卻越走越遠,高跟鞋咯咯咯的聲響動人心魄地傳來。他顫了一下,跟拐杖碰擊地面時的聲音如出一轍,他看到青石板路上走著一個陌生的駱銘聰,一瘸一拐的身影在陽光下異常別扭。那雙康奈皮鞋擱在櫥柜里有一年了吧?

回到三道巷,已是晚上九點。當郭穎彤把大袋小袋從出租車尾箱提下時,意外地看到譚姨等在巷口。

郭穎彤心里一熱。轉(zhuǎn)了一趟又一趟車,累得渾身酸痛的郭穎彤終于坐動車回到高鐵站,又從高鐵站坐出租車往市里趕。在過關(guān)和換乘車時,她恨不得變成千手觀音,但沒有誰能幫她,她只有手提肩背斜挎包,氣喘吁吁,像個投奔遠方親戚的難民。

打著手電的譚姨幫她提袋子,郭穎彤感覺輕松了許多。

譚姨說,阿聰出車禍后,再也不肯走出巷子,整整一年待在家里畫畫。再這樣下去,我怕他得自閉癥。要是可以,以后帶他走出這條巷子!

郭穎彤緘默無語。

譚姨說,這條三道巷有一百多年歷史了,政府前幾年說要拆掉建廣場,后來有專家建議保留。但今年政府又說要拆遷,也不知什么時候動工。

郭穎彤終于開了口,那萬一拆遷的話,阿聰怎么辦?

譚姨說,這孩子,命苦!只有想辦法讓他走出這條巷子,不然他就只能一輩子困在里面。政府真拆遷的話,就是神仙也擋不住。這孩子,可憐??!

郭穎彤心里被什么揪緊了。

回到屋里,桌上擺著一碗瀨粉,還加了兩個荷包蛋。譚姨說,快吃吧,肚子早餓過頭了!

郭穎彤強忍著淚水,風卷殘云地吃完。沒沖涼便躺下,渾身腰酸腿疼,感覺身上的有些部位已僵硬,就那樣直挺挺地躺著。半個身體成為了機器人,能聞到硬冷的鐵銹味。

眼皮快要架不住的時候,樓梯上又傳來咯咯的聲響。似乎比昨晚要有氣勁,咯——咯——咯!如打了鐵釘?shù)钠ば脑诘匕迳?,郭穎彤睜開眼,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心里竟有了幾分期盼。

咯咯聲收住后,外面又恢復了樹葉的沙沙聲。然后便是駱銘聰拄著拐杖下樓梯的聲響,慢慢地,愈來愈弱,直至悄無聲息。郭穎彤怎么也睡不著,嗒嗒嗒,咯咯咯,兩種聲音在她的耳畔交替回響,她又看到了挖掘機的巨臂和草花蛇,在城中村和三道巷瘋狂地舞動。

第二天,當她提著大袋小袋下樓時,駱銘聰沒畫畫,手握鞋刷在皮鞋上劃拉,地上的那只鞋已刷得锃亮。旁邊放著她買回的飛鳥牌鞋油。

那次,看到駱銘聰畫室的門敞開著,不由得走了進去,一面墻掛著多幅炭筆畫,對面墻倚著幾個酒柜,全是成雙成對的酒瓶:披著旗袍女人身段造型的古井貢酒、京劇臉譜造型的京爺二鍋頭、鼻煙壺造型的青花紅郎、玉壺春瓶造型的茅臺、柳葉瓶造型的特宣貢酒、天球瓶造型的汾酒、梅瓶造型的古越龍山……而那只葫蘆造型的古河洲卻形單影只,在那些拉雙湊對的酒瓶中孤獨無依。

院子里,她看到墻上貼著一張政府公告。這城中村的老房子和三道巷列入了政府“三舊”改造范圍,必須在今年元旦前搬遷。右下角蓋著一個大紅印章。

咯——咯——咯!她聽到熟悉的聲音,駱銘聰正從屋里一瘸一拐走出來,腳上穿著那雙油光滑亮的皮鞋。

郭穎彤說,我推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駱銘聰遲疑著坐到輪椅上。

她推著他走出院門,走向三道巷。

輪子碾過青石板路,咯吱咯吱響。郭穎彤又看到兩邊高高的青磚墻如快速前行的火車皮,發(fā)出呼嘯的風聲,不知要開往城市的哪個方向。駱銘聰忽然渾身顫抖起來,嘴里囁嚅著,低聲說著什么。郭穎彤好像在火車呼嘯的站臺上護送著一個怕車的男人上火車。

郭穎彤說,不用怕,堅持住,我們很快就能到巷口!

走到巷子中間時,耳邊傳來那凄厲的急剎車聲,接著是骨頭的斷裂聲和瓶子的破碎聲。駱銘聰抖得更厲害,兩手插進頭發(fā),發(fā)出幾聲怪叫。

郭穎彤停了下來,貼耳安慰他,生活必須面對,勇敢點,堅持一下,前面就是巷口了!

駱銘聰緊緊地閉上眼……

郭穎彤說,你看,有人拍婚紗照!

駱銘聰睜開眼,果真看到一對新郞新娘靠在青磚墻上擺著Pose,攝影師邊調(diào)焦邊做手勢,一道鎂光閃出,他們便永遠地定格在這條有上百年歷史的三道巷。

不知不覺到了巷口,市聲喧鬧起來,汽車喇叭聲時起時伏。過了好久,駱銘聰身上的顫抖平息了,捂著耳朵的手慢慢松開,他又看到了這個城市車水馬龍的街道。

地鐵終于通車了,港貨行的生意奇跡般好了起來。郭穎彤再不用腳尖碰腳跟地趕去香港代購,便想著快點把孩子從鄉(xiāng)下的娘家接過來。她提前跟南城那套住宅的租客解除了合同,譚姨這邊也說好了。

馮海勇曾去港貨行找過她,說他以前不該那樣兇她,早點把果果接回來吧,不然會毀了孩子的。

郭穎彤愛理不理,說果果是她的,不用外人瞎操心!

后來她得知那個副市長的千金把馮海勇甩了,跟著一個富二代當了新加坡移民。

她是在晚上從三樓下來的,譚姨幫她提著大袋小袋。卻沒看到駱銘聰,她的心里如塞了一團棉絮,很堵。

踟躕著走向巷子,眼前一片通明,沿墻根一排兒點著蠟燭,她的眼睛濕潤了。巷風搖曳著燭光,燭光搖曳著青磚墻,青磚墻上的光影搖曳著郭穎彤。她感覺自己走在搖搖晃晃的火車車廂之間,一步三顛,雙腳凝重,高跟鞋的咯咯聲如重錘擊打在身上,這條巷子便無比漫長。中間倚墻停歇了兩次,渴望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但沒有,整條巷子除了颼颼的巷風和顫動的燭光,便是墻上用紅漆寫成的“拆”字,外頭畫一個圓圓的大圈,像公告上的紅印章。

譚姨感嘆道,這三道巷和老房子,到底要跟城市分開的!

郭穎彤胸口一疼,好像一顆子彈擊中了她。

譚姨又說,感謝你把阿聰帶出了巷子,拆遷后我們會搬到安置房,聽說是幾棟高樓!

郭穎彤望了望前方的高樓群,眼睛暈眩,卻兀地看到駱銘聰拄著拐杖站在巷口,腳上穿著锃亮的皮鞋,手里拿著炭筆畫。

她接過來,展開,是那幅美腿圖!

一輛車停在巷口的街道邊,車門推開,一個小孩跳了下來,說,媽媽!媽媽!

郭穎彤驚喜地看見是果果。

駱銘聰也認出來了,他說,果果,你還在畫炭筆畫嗎?

……

車上,馮海勇猛地吸了一口煙,把車窗摁了上去,生怕駱老師認出他來。這個城中村拆遷項目,是他競標拿下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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