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奧運就在這座城市進行著,但僅僅在幾公里以外,黑幫成員竟然公開地拿著武器游行
佳杰思(Adrian Geiges),2004年至2008年德國《明星周刊》(stern)駐亞洲首席記者。從2013年起,他被派駐里約熱內(nèi)盧,住在山上的貧民窟區(qū)域Tavares Bastos,為德國RTL電視臺和其他媒體報道世界杯及里約奧運會。8月底,佳杰思將離開他待了4年的里約。和他生活了更久時間的另一座奧運舉辦城市北京相比,里約是那樣松散、無序,充滿了不靠譜,還有——危險。
Taveres Bastos貧民窟,一群年輕人在球場踢球
不過,“如果里約是個地獄,那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獄。”佳杰思說。奧運期間正值里約的冬天,可這兒也從沒真正冷過。永遠的艷陽天,群山雨林,以及太陽升起時還未落幕的熱辣地下派對。性、暴力、毒品是里約的血液。政府管制不嚴,百姓樂意享受當下——但對腐敗深惡痛絕。里約人對海灘的癡迷世人皆知,但這背后還有一個深層的原因:只有在海灘上才有真正的眾生平等。
看得見海景的貧民窟
奧運開幕式結(jié)束后的半夜,里約Catumbi區(qū)的地下Funk音樂派對開得正酣。穿著緊身比基尼和熱褲的里約女孩們隨著嘻哈音樂,扭動著她們馬達一樣的腰肢和臀部,而另一些未成年的男孩、女孩別著來福手槍和卡拉什尼科夫沖鋒槍,邊走邊打鬧。人人手里一杯啤酒和伏特加,空氣中飄逸著大麻的味道。對這些住在favela的孩子來說,幾公里之外的馬拉卡納體育館好像月球那么遙遠。
“我在電視上看過開幕式啦,”我告訴好朋友、18歲的Tina,“那些五光十色的燈光,美妙的桑巴,還有邦辰的走秀,真像狂歡節(jié)一樣?!?/p>
她只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了一個字,“嗯?!?/p>
Tina和她的鄰居、朋友們操心的是別的問題。他們上不起私立學校,而公立學校地方不夠大,只能安排“二部制”:一些孩子上午去學校,另一些孩子下午去。
作者和前黑幫青年Sandro
許多女孩子在十六七歲就當了未婚媽媽。她們很難找到工作,沒有銀行賬戶。她們住的自建棚屋(favela),在巴西即貧民窟的代名詞。
Favela,原本是一種藤蔓的名字。1888年巴西廢除奴隸制度后,貧苦的奴隸紛紛搬到大城市,在山上建了大量的棚屋。這些煤渣磚堆疊起的各色棚屋搖搖欲墜,成片地挨靠在一起,像藤蔓一般蜿蜒纏繞著山丘。來自NGO的數(shù)字,平均每3個里約人里就有一個住在這種房子里。有相當多的favela在地圖上都找不見。要知道政府是不會給沒有土地使用權(quán)的非法建筑起名的,因此住戶們不僅收郵件成很大問題,就連自己住哪兒都說不清。
其實我也是favela的居民。每天我在市中心的Catete街上搭乘摩的,5分鐘后下車。經(jīng)過貧民窟的“標配”pra?a da comunidade(社區(qū)廣場),孩子們在這兒踢足球、嬉鬧。然后在旁邊的面包店買上點什么,去洗衣店取下衣服,接著爬上陡峭逼仄的臺階,拐進一條狹長的小道。走上300米之后,再爬十來級臺階,就是我位于Tavares Bastos的家了。
相比之下,我住的這一帶靠近里約南部、海濱地帶,也算是貧民窟里的“中高檔”了。看看我的鄰居,很多都是附近酒店的服務(wù)員、出租司機。除了工作需要,住在這里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是:從我的窗戶望出去便能看到海,還有里約的標志——面包山。是的,在別的國際都會里,視野極佳的山景或者海景房多半都被百萬富翁們盤踞,在里約卻是“窮苦大眾”的天下。
狹窄的小路蜿蜒其間——最窄的通道不超過2米5。視線里全是雜亂的電線、網(wǎng)線和電話線。favela的主人們從不會付電費,而且想方設(shè)法把線搭在電纜塔上偷電。然而停電停水是家常便飯。房頂上有水箱,住戶們常常共同使用水槽里搭著的橡膠水管,將水引到洗衣機里。一旦碰上暴雨或泥石流,坍塌損毀在所難免。
更嚴峻的問題是:沒有稅收和管理,沒有垃圾清理,特別是沒有警力配備——取而代之的是荷槍實彈的毒販。毒販之間、或者毒販和警察之間的交火,成了favela永恒的背景聲。過去30年里,100萬人死于毒品導致的火并——超過了伊拉克和阿富汗戰(zhàn)爭的死難者總數(shù)。僅僅今年4月便有453人被謀殺,比去年增加了33%——要知道,慕尼黑去年整整一年才有8人死于謀殺。
“我沒法開懷地笑”
反強拆“斗士”Mariada Penha站在被拆的房屋廢墟前
在里約的大街小巷,Paz, Justi?a e Liberdade CV的涂鴉時常躍入眼簾,意思是“和平、公平和自由”。而CV正是毒品黑幫“紅色司令部”(Comando Vermelho)的象征——那是他們的政治標語。
上世紀60到80年代的軍事獨裁時期,巴西的政治犯和刑事罪犯在牢獄里關(guān)在一起。從里約的幾大黑幫“紅色司令部”、“朋友中的朋友”(Amigos dos Amigos)的名字,不難看出其背后來自左翼政治團體的“熏陶”。
一度,毒品貿(mào)易只是幫派們聚斂錢財對抗軍事鎮(zhèn)壓和當局腐敗的方式,而現(xiàn)在,制毒販毒早已成為他們的主要目的,政治理想反而淪為陪襯。盡管政府軍在過去幾年征服了一些里約的貧民窟,但那里仍然被幫派支配著,如同國中之國。甚至有很多貧民窟里的人認為“紅色司令部”的統(tǒng)治比政府還好,因為前者更少腐敗,更關(guān)注窮人。我對這點并無同感,因為他們就像殘酷的獨裁者,毫無法治可言。
不過,很多黑道中人還會懷念他們的舊時光。警察從毒販手里“解放”Tavares Bastos后,有一部分人搬了回來,比如39歲的Alessandro Maciel。他是個有著一層薄薄胡子的好人,個頭不高,總會和人笑著打招呼。大家都叫他Sandro。
“15歲的時候,我們的小圈子里有幾個年紀稍大點的男生問我,想不想拿著槍去護送毒品?!盨andro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仿佛覺得天經(jīng)地義?!拔也]有直接參與那些犯罪活動,但我站在旁邊候命,好幾次看到別人是怎么被殺死的。那些人來自旁邊的山頭,屬于別的幫派。他們朝我們開槍,我們回擊。感謝上帝,這些事情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他提到的那次,交火的另一方是一個很小的貧民窟,所以他們沒有很大型的槍支?!拔矣玫氖峭郀柼豍38式手槍和一把烏茲沖鋒槍?!?/p>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組合,瓦爾特P38是德國納粹軍隊在二戰(zhàn)的標準配置,而烏茲沖鋒槍來自以色列軍工廠,是被全世界超過90個國家的軍隊和警察使用的緊湊武器,而這些竟然都落在了一個15歲的男孩手里!
“你殺過幾個人?”
“感謝上帝,我從來都沒有親手殺過。只有一次,我感覺自己被包圍了,于是我對著空氣開了幾槍,接著就跳到灌木叢里了?!?/p>
在Sandro的敘述里,那時的幫派頭領(lǐng)Borelzinho就像父親一樣?!八雌饋聿⒉幌褚粋€毒販,在世時,他從來不殺人也不讓手下殺人。和其他毒幫比起來,他非常鎮(zhèn)定,既不屬于紅色司令部也不屬于第三司令部,他希望中立?!?/p>
"所以他是毒幫里面的瑞士嘍?”我差點脫口而出。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據(jù)警方估計,幾大黑幫共有6萬名持槍成員,自稱“士兵”。其中1.8萬人的年齡介于10到18歲。Sandro那時就是“士兵”中的一員。
“每個大幫派都想要小弟們舉起旗子效忠,可Borelzinho想要當他們所有人的朋友。在‘朋友的朋友占領(lǐng)這里之后,他們槍殺了他?!?/p>
Sandro的眉眼間掩藏不住傷感?!叭藗儗δ菚r發(fā)生的事情多少還是有點感覺的吧。以前每次有警察經(jīng)過,認識Borelzinho的人都會提醒他。我想念我那些走錯了道的朋友們?!?/p>
后來我才知道,一個帶著我每天上山下山的摩托車司機就是 Borelzinho的兒子。Borelzinho去世后,幫派之間爆發(fā)了一場械斗。Tavares Bastos死了好幾十人,最后被“紅色司令部”占領(lǐng)。
“你經(jīng)歷的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我問Sandro。
“我的哥們兒想殺一個‘叛徒。表兄弟告訴我這事后,我想過要去提醒那個人,但在當時根本不可能辦到,因為‘叛徒受到嚴密的監(jiān)視。如果我告訴了他,幫派可能不會拿我怎么樣,畢竟我只是個孩子。但是他們再也不會相信我了,所以我還是沒那么做。結(jié)果他們在灌木叢后面抓住了他——然后我就聽到了槍響。”
5年之后,Sandro離開了這個幫派,他再也沒有參與這些紛爭,而是搬到了住在貧民窟以外的教母那兒。
“為什么警察放過了你?”
他長呼了一口氣:“這里的警察都非常了解我,他們知道我做過什么,沒做什么。他們更在意的是我的現(xiàn)在。所以你現(xiàn)在可以見到我。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現(xiàn)在看到的是一個誠實工作著的我?!?/p>
如今住在Tavares Bastos,的確比住在市中心或者像科帕卡巴納(Copacabana)和依帕內(nèi)瑪(Ipanema)那樣的熱門景區(qū)還要安全。2000年,一支特警部隊進駐了這里。為了打擊販毒團伙,幾年后里約熱內(nèi)盧州創(chuàng)立了UPP(警方平定隊)。奧運會文件中曾經(jīng)大量引用這項行動,證明里約有安全方面的長遠打算。據(jù)說2015年有264個貧民窟已在警方平定小隊的庇護之下。而這還只是里約貧民窟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
如今的Sandro會在電影里跑跑龍?zhí)?,有時候也會自己拍片子。
中途,我們的談話被幾次打斷。他的兩個女孩和一個男孩都想要爸爸陪他們玩游戲機。他說他并沒有向孩子們隱瞞自己的過去,“但我會向他們解釋為什么那是一條錯誤的道路?!?/p>
和Sandro的對話快要結(jié)束,我問起他的朋友們?!八麄円此懒?,要么在監(jiān)獄里終了一生。我很慶幸那個時候做出了正確的決定?,F(xiàn)在我過得很幸福。我可以笑著面對過去,但沒法真正開懷地笑,因為我的朋友們都離開了?!?/p>
圓滑的Paes
4年前剛來到此地時,我的葡萄牙語老師Leonardo告訴我,巴西的每件事都可以歸因于這是地球上最后一個廢除奴隸制的國家?!案蝗藗冏≡谒麄儔酒鸬母邏碗娋W(wǎng)后面,窮人住在favela里。大多數(shù)有錢人和中上階層的人畢生都沒有看到過貧民窟里頭的模樣,雖然它們可能就在他們宅子的對面。”
在奧運之前和進行之中,每次碰到里約市長Eduardo Paes(愛德瓦爾多·帕耶斯),我們都會聊到犯罪和貧富差距這樣的話題。他是個樂觀派,愛笑,走到哪里都穿著一身白色襯衫、藍色牛仔服,眼鏡插在上衣敞開處。當他在市政廳宣布里約成為奧運舉辦城市的大好消息時,像個老伙計似的對我說,“這肯定會是一屆偉大的奧運會!”——用的是德語!
但幾周之后,Paes臉上輕松的笑容不見了。
他的一名保鏢Denilson de Souza被槍殺死亡。不是在當班時,不是死于和恐怖分子的槍戰(zhàn)或者暗殺,而是在家附近散步時,被一個搶他錢包手機的劫匪殺害。一位兩個孩子的父親,生命就此停在了48歲。
“這事太糟了?!笔虚L說,“我失去了自己團隊的一員,直到昨天他還在保護我的安全?!?/p>
政府對犯罪的遏制雖然偶有成果,但現(xiàn)在犯罪率還在繼續(xù)攀升。輿論認為經(jīng)濟衰退是一個主要的原因。2015年巴西經(jīng)濟下滑了3.8%,失業(yè)率達到了創(chuàng)紀錄的11%。作為巴西重要的產(chǎn)油地,里約的油價一直在下跌。巴西基本上沒有社會保障和福利,雪上加霜的窮人只好尋找新的收入來源,到最后,他們的救命稻草便成了——犯罪。
可是連警察的工資也不能及時發(fā)放。奧運開幕前,世人都在機場看到了露宿在那里的警察舉起的條幅:“歡迎來到地獄”、“警察和消防員還未拿到工資”、“無法保障游客的安全。”
Paes希望能把德國式的嚴謹和守時帶給巴西,這或許和把巴西人的隨性帶給德國一樣在情在理。傳統(tǒng)的巴西人,尤其是里約的巴西人,向來不在意秩序。Paes做了一些事情,例如:
——禁止在街上賣燒烤,因為他認為這樣并不衛(wèi)生(但這樣的攤位并沒徹底消失)。
——對隨意丟垃圾者進行罰款(我也從沒有看見這項條款得到執(zhí)行)。
里約的街頭小販開著小貨車穿梭在這個城市里,售賣啤酒、可樂、熱狗以及其他的零食,這些小攤深受當?shù)厝讼矏?,特別是在街頭狂歡節(jié)、示威游行等鬧市現(xiàn)場。當然他們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也不用納稅。Paes上任后制定了法規(guī),禁止此類“未經(jīng)注冊的銷售行為”。“他這是在給奧運會的贊助商好處,例如麥當勞。我們賣的漢堡便宜多了?!毙∝渹兏嬖V我。
我的同行Alex Cuadros認為,Paes是個矛盾體。一方面,他想樹立現(xiàn)代化的形象,經(jīng)常會在克林頓基金會這種全球性的公益組織發(fā)表講話。另一方面,他又屬于巴西民主運動黨,代表著巴西的舊體制。
對了,他還是一位著名律師的兒子,屬于里約的精英一族。
2012年,Paes制定的奧運計劃包括:為里約1000處貧民窟普及重要的基礎(chǔ)設(shè)施和公共服務(wù)?!拔磥淼某鞘?,”他在當年的TED演講上稱,“必須在社會層面上融為一體。”聽上去他是希望能縮小貧富差距。
雖然里約是一個擁有1200萬人口的超大城市,至今卻只有兩條地鐵線。工薪階層每天上下班經(jīng)常要花費四五個小時,新的快速公交線毫無疑問將改善他們的生活。我的好朋友、在律所上班的白領(lǐng)女孩Fernanda Rodrigues就熱切盼望著新線的開通。
然而就在TED演講后不久,Paes大幅縮減了“城市化”貧民窟的計劃,指責政府資金出現(xiàn)短缺。就在剛剛過去的5月,Paes還宣稱本屆奧運會完全沒有腐敗丑聞,但事實是,連他自己的政黨都深深卷入了兩起波及面很廣的建筑公司賄賂事件。
8月5日里約奧運開幕,新的地鐵線也正好是這天啟動運營。Rodrigues終于“坐上”了她夢寐以求的地鐵。地鐵延長線將連接起巴拉地區(qū)與萊伯倫及依帕內(nèi)瑪?shù)木潞┥鐓^(qū)。所有的新建快速公交線也都會通向巴拉地區(qū)——然而那里只住著30萬人。在基本生活水準之下的工薪族和窮人并不在奧運會遺產(chǎn)的照耀之下。
從Paes那兒我獲得的最新一條消息是,8月11日他在Instagram發(fā)布了奧運自行車賽場的照片。幾經(jīng)延滯,這座場館終于在奧運會開幕前完工。Paes評論稱這是“恥辱”(disgraceful)。你看,他也會說點狠話。不過在我看來,他沒有什么明確的政治原則,前前后后他已經(jīng)入了5個黨,從開始的綠黨到現(xiàn)在變成了右翼政黨。許多人認為他的目標是成為下一任的巴西總統(tǒng)。我問起時,Paes的回答是他一貫的口頭禪:“胡說八道。”
“里約錯過了最佳的時機”
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顯然給里約帶來了新氣象,但并非每個人都像Rodrigues那么開心。
51歲的生物學家Marcello Mello看上去很年輕,面貌英俊,頗像個探險家。因為熱愛本業(yè),他就住在Tijuca湖邊,離奧運主場館只有幾里路遠。見面那天,Mello輕撫路邊一輛車的車窗,手指上立馬沾滿了灰色的塵埃。
"湖邊建了為奧運場館生產(chǎn)水泥的工廠。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混凝土,(污染)都沒邊兒了。可這些水泥是有毒的。”
除了做研究,Mello還有一份工作是為年輕的游客擔任生態(tài)導游,這對他不僅僅是份生計,而且是結(jié)合了愛好與情懷的事業(yè)。不過如今這份工作做起來沒那么讓他興奮了?!昂⒆觽兾M廢氣,還有30萬居民的污水全都倒進湖里,未加處理?!彼局碱^。
我們開著他租的船一路往湖中心。Mello拿著隨身帶的樹枝把湖面的皮球、瓶子(還有摩托車頭盔?。┮灰皇帐斑M塑料袋里。
“我這一雙手能做的太少,不過總得有人開始吧。”
去年8月,13名美國賽艇隊選手在參加了羅德里戈·德·弗雷塔斯湖(Rodrigo de Freitas Lake)的奧運測試賽后嘔吐、腹瀉。瑞士賽艇選手 Katharina Strahl提到,比賽的湖中“一些地方味道臭臭的……”她半開玩笑,“我不認為選手們興奮慶祝時會把舵手扔進湖里?!?/p>
Mello承認,這不僅僅是奧運帶來的惡果?!坝蓙硪丫谩W運本可以讓更多人增強保護水環(huán)境的意識。里約承諾要在奧運之前治理水污染,他們不僅沒有兌現(xiàn)諾言,反而越來越糟。最好的治理時機就這樣被錯過了?!?/p>
在湖面上行進好像是上演驚險電影,忽然我們的船被短吻鱷包圍了。吊詭的是,它們并不會對人造成致命威脅——倒是人類會威脅到它們?!八鼈兛煲獪缃^了。還有這些在湖邊散步的灰鷺。大西洋的熱帶雨林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但現(xiàn)在卻行將消失。”Mello抱怨。
受到威脅的不光是動物。去年3月8日,被警察打得滿臉鮮血的Maria da Penha上了新聞。
她是奧都德羅莫村(Vila Autódromo)的老住戶。這個擁有600戶人家的村落曾因漁業(yè)而繁榮,“為了配合奧運會項目的建設(shè)”,村里的老房子幾乎全被推土機夷為平地,據(jù)說是要改建為停車場和通往奧林匹克公園的公路。但村民們相信,是地產(chǎn)商看中了這塊黃金地段,希望能建成豪華公寓和酒店。
“以公共工程的名義讓我們搬離,這非常奇怪。這里的工程是私人項目?!盤enha說。
政府提供了兩種補償方案,一是搬到幾公里外的公寓,二是直接的經(jīng)濟補償。在里約城的驅(qū)逐行動里,原有居民得到的賠償金或租金補貼少得可憐,根本不夠住戶在社區(qū)附近另購一所住房。
300個家庭收了錢離開。包括Penha在內(nèi)的20個家庭一直死守。
Penha個子不高,走路很快,說話果敢。她原本是給富人家庭當幫傭,去年為了家庭保衛(wèi)戰(zhàn)把工作也辭了。從認識她起,我眼見她變得越來越自信和干練,每次都沖在文靜內(nèi)向的丈夫前頭。路上也不忘對大家宣揚她的理念,問鄰居們是否能為抗議活動提供食物。
幾周以后,她的家還是被拆了。好在因為國際輿論的關(guān)注,這20戶“釘子戶”居民有了與政府談判的籌碼,可以要求更為可觀的賠款。Paes允許20戶留下來,甚至還同意為他們在原址上建設(shè)新居——這種讓步甚為罕見。
2016年7月30日,就在開幕前一周,Penha和她的這些“戰(zhàn)友”們搬進了奧林匹克公園對面的新居。像Penha這樣的“幸運兒”,即便在已經(jīng)實行了民主的巴西,也是鳳毛麟角。
Baile Funk Party,天性與暴力的釋放
前天夜里,我和朋友又一次去了開幕那晚去的地下音樂派對(Baile Funk Party)。
在里約和圣保羅等城市,地下派對仍然遭到警方明令禁止,他們將這類派對和快閃族視為市民暴動和犯罪行為。
我們?nèi)サ呐蓪υ谏缴?,離家5公里,離奧運主場館7公里。出租和公交都不會帶你去,你只能坐朋友的車或者打車到附近再徒步。崎嶇山路上經(jīng)過了三四個黑幫把守的崗哨。這些十來歲、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拿槍對著你的車,檢查你是否帶了武器或是相機。
通常我們經(jīng)過時,他們的頭兒都會說:“他們從Lapa來,讓他們過吧?!?/p>
Lapa是里約的一個休閑娛樂區(qū),這話的意思是,這些人都是來找樂子的,里邊沒有警察,沒有記者(巴西記者Tim Lopes報道地下派對時被捉,黑幫用火燒他的眼睛,拿刀砍下他的手和腿),特別是沒有別的黑幫。
這兒也不能打手機,因為這樣他們便沒法判斷你會不會用手機拍照——我的建議,沒必要冒這么大的險。
不過等到達山頂之后,一路上的諸多曲折都值得了。
眼前是一個長度和足球場相當?shù)木薮髲V場。目測現(xiàn)場總有千人以上,至少有一百來人攜帶著武器。入口處有5個拿著槍的人在守衛(wèi)著一個餐桌模樣的桌子,可卡因和大麻就擺在上面售賣。
舞臺上沒有樂隊也沒有舞者,只有一輛運貨車、一個碩大的音響裝置和一個DJ。音樂是巴西式的hip hop,清楚的葡萄牙語歌詞講述了貧民窟的性、槍擊和殺警,歌詞粗俗好懂。
通常在巴西這個男權(quán)洶涌的地方,男孩不會直接和女生跳舞。女孩們自然穿得非?;鹄?,臉上畫著濃妝,嘴上涂著厚厚的口紅,指甲留得長長的。她們隨著節(jié)奏左右扭擺,男孩子們則只是跟著音樂一點、一點地動著。
《VICE》的一篇報道寫道,對于許多來自低收入社區(qū)的人而言,F(xiàn)unk(放克)音樂不僅僅是一種生活方式,它更是生活本身,是生活的意義?!癋unk音樂人為了讓人們認識到派對的重要性不惜獻出生命?!奔o錄片拍攝者Rosenblatt 說,“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派對中脫穎而出,成為了MC、 DJ或舞者,以此謀生、養(yǎng)家糊口,還會被有錢人邀請去酒吧演出,借此機會體驗富人區(qū)的生活,游歷全國。而派對上除了這些藝術(shù)家之外,還有賣酒和食物的小販,扛著音響搬運設(shè)備的人,很多人都能從派對中賺到錢。沒有哪一個社會活動能給貧民區(qū)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況且這個青年文化活動還沒有被毒販染指,也不受警方和軍隊的控制?!?/p>
這最后一句,和我看到的可是大相徑庭。
夜里派對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那些自稱soldados do morro(“山上的士兵”)的年輕人拿著他們巨大的槍支在走廊上游行,手拉著手,槍口對著天空。
派對期間,DJ突然讓大家默哀一分鐘,以哀悼“紅色司令部”被警察或者其他幫派殺害的兄弟們。所有人臉色沉重,非常嚴肅,沒有人講話或者移動。
在派對上沒人關(guān)心奧運。如果你問當?shù)厝藠W運的事情,90%的人都會給出一樣的答案:“我們想要把錢用在教育和醫(yī)療上,而不是奧運?!盩ina說,貧民窟里的人看的惟一一項奧運賽事就是足球,男足和女足都看,那是人們最喜歡的運動——她本人就在一個足球隊里。想想看:此時此刻,奧運就在這座城市進行著,但僅僅在幾公里以外,黑幫成員竟然公開地拿著武器游行!
那么來參加派對的樂迷和舞迷們呢,他們也瘋了嗎?非得尋找這樣的刺激?巴西人愛說Viva cada dia como se fosso o último,即“好好活著,就當每一天是最后一日”。就算是窮得叮當響的,也會把口袋里的子兒都掏光了買它20瓶啤酒喝個夠。
我想起Saudades。得知我很快要回到祖國,F(xiàn)avela的鄰居們連日來嘴里不斷地跟我重復(fù)著。這是個典型的巴西詞匯,直譯就像是“特別想念,渴望”,但含義遠比字面上要深厚。我想這一是因為巴西人情感超級豐富,而且他們沒有什么福利保障,所以對于家庭和朋友的人際依賴才會更深。
但愿你們永遠保有這樣的天性,我的朋友們,同時,離暴力還是遠一點吧。
(參考資料:《里約權(quán)貴如何瓜分史上最缺錢奧運會?》《地下 Funk 派對才是巴西的心跳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