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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道揚鑣(中)

2016-08-27 06:12孫建偉
東方劍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洛夫斯基維奇科夫

◆ 孫建偉

分道揚鑣(中)

◆孫建偉

羅德水被塞進轎車時,感覺身體成了一堆物件被扔進了一個容器里。他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還是“刮拉松脆”這句本地方言。這是他一天說話中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因為他非常欣賞這個詞表達的那種意境,干脆、果斷、決絕,像他平時的為人處事,但此時此刻這個詞變成了外力強加給他的一種現(xiàn)實狀態(tài)。他盡力把自己蜷縮起來,微微有些顫栗,眼睛被蒙起來,什么都看不見。羅德水畢竟是經(jīng)過世面的人,他意識到自己被綁架了,綁匪還蠻職業(yè)的,整個過程也許就只有一分鐘。是不是大難臨頭還不清楚,要錢還是要命也不清楚。

當(dāng)年他從寧波到上海來混世面,經(jīng)人介紹輾轉(zhuǎn)到一家洋行。一個青皮小子,肚子里的墨水不多,就會幾句洋涇浜英語,但他做事勤奮實在,吃得起苦,且機敏活絡(luò),很快得到洋行老板的賞識。五年前,四十出頭的買辦羅德水用他所有的積攢開了一家五金公司。三年后,羅氏五金就在顧客中建立了自己的影響。

羅德水被帶出車的時候,不僅眼睛是黑的,外面也是一片漆黑。這輛福特汽車自己才用了兩年。當(dāng)時有人跟他打招呼,然后遞給他一個東西,他剛接過來看,頭就被生生摁住了,脖子被摁得到現(xiàn)在還疼。然后一雙手就伸進前窗玻璃,從里面打開了車門。再接著,他就被蒙上了眼睛,一直被帶到這個不知是哪里的地方。他被推搡了一把,腳下磕磕絆絆的,然后聽到“砰”的一聲,像是關(guān)門的聲音。接著又被推了一把,腘窩被頂了一下,然后就膝蓋著地了。羅德水哪里經(jīng)過這招,被蒙著的眼睛里一片金星亂閃,渾身嗦嗦發(fā)抖。也許是視覺被強行阻斷,嗅覺功能似乎異常發(fā)達起來。這里的味道實在令人作嘔,劣質(zhì)煙酒夾雜著肉餿味,還有狐臭,他判斷是外國人濃烈的狐臭。周圍的腳步聲時急時緩,像是在測試他的定力。其實何用測試,他一個老板,哪會有什么定力。他只想知道結(jié)果,要錢還是要命。要錢簡單,只要開出的價碼他承受得起,要命就……他不敢想,可是綁架者偏偏就不說話,圍著他轉(zhuǎn),一副不把他轉(zhuǎn)暈不罷休的架勢,越轉(zhuǎn)他就越怕,漸漸他就扛不住了。于是綁架者聞到了尿騷味,混合的味道又不合時宜地添了一道臭烘烘的氣息。羅德水付出的代價是再次重重地挨了一腳,他開始嚶嚶地抽泣起來。

終于他耳膜里傳來一句生硬的中國話:“好了,別苦(哭)了?!?/p>

果然是外國人。綁架者把塞在羅德水嘴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你是老板?”聲音聽起來還算客氣。

“是。我是?!?/p>

“祈禱(知道)為什么要照(找)你嗎?”

“知道,哦,不知道?!?/p>

“老板,你,是咬(要)命,還是咬(要)錢?”

這句話聽得明白,他趕緊回答:“要命,要命?!?/p>

“那就好辦了。三十玩(萬),還(換)你的命?!?/p>

“三十萬?”

“多了還是少了?”

“三十萬……”這大約超過了羅德水目前全部積蓄的一半,他悶悶地重復(fù)著這個數(shù)字。

“三十玩(萬)還(換)命,老板不值這個價嗎?”

“不,好,好。三十萬?!绷_德水狠了狠心。

“聽著,你要是報警,就是,就是,找死。對,找死。祈禱(知道)嗎?”

“我知道,不報警,不報警?!?/p>

開局告捷,卡扎科夫和雷斯金心滿意足。但雷斯金很快就不高興了,因為卡扎科夫說他要二十五萬,理由是他將去做一件大事,這件大事與他倆有關(guān),所以作為他最親密的朋友就有支持的義務(wù)。雷斯金爆了句粗口,說既然是大事,又與兩人都有關(guān)那就一起做。為什么是你一個人?卡扎科夫苦口婆心地勸說雷斯金一定要相信他,這是恢復(fù)俄羅斯帝國秩序的大事,由于行動的機密性,不能讓他參與,但他一定會記著。雷斯金沒有讓步的意思,三十萬必須平分。再說這次的事你卡扎科夫都沒出啥力氣,憑啥要拿二十五萬?否則我明天就把事情捅出去??ㄔ品蛲蝗粚姿菇鹋叵饋?,說如果你想捅你就去捅,到時候蹲監(jiān)獄的還是你。因為我并沒干什么事,這可是你說的。停頓了一下他又放低了聲音,知道我們在上海有多少同胞自殺了嗎?他們?yōu)槭裁醋詺??我們是亡命徒,用中國話說叫喪家之犬,失去了主人的狗。我也曾經(jīng)想自殺過,但我現(xiàn)在不再想了,我要做的大事就是讓同胞看到恢復(fù)秩序的希望。跟你說這些沒用,你不會懂的。

不管懂不懂,雷斯金沉默了。

卡扎科夫也沉默了。

沉默對男人來說很重要,有時甚至比表達還重要。兩個男人終于在沉默之后達成了妥協(xié)。他們曾說過,這也是一筆生意,生意就是用來討價還價的。雷斯金說可以用五萬來表示他對卡扎科夫聲稱的這件大事的責(zé)任。也就是說,卡扎科夫最多只能拿二十萬。

卡扎科夫雖然不滿意,但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不滿歸不滿,他依然很有風(fēng)度地向雷斯金承諾,他一定會奉還這五萬的,可能還會比這更多。雷斯金以一根火柴在磷皮紙上的豁然一閃作為回應(yīng),悶頭點起了一支煙,火柴的微光勾勒在他鷹爪一般的鼻子上。

卡喬洛夫斯基有點神不守舍,神不守舍了表演起來就打了折扣。他聽到了議論聲,振作了一下,然后掩飾過去了,卻還是草草結(jié)束了。客人都是熟人,難免有點不解,也都沒說。一段時間以來,很多客人就是沖著他的表演來的,本來就極具人氣的餐館更加火爆。帕舍維奇先生不僅給他加了薪水,而且還讓他幫著管理一部分事務(wù)。帕舍維奇越來越認(rèn)可這個年輕的同胞了。

這天中午簡單地用過餐,卡喬洛夫斯基告訴帕舍維奇要去處理一件個人事務(wù),晚上的表演就不能進行了。帕舍維奇瞬時愣了一下,但他沒多問,就點了點頭。畢竟年輕人還是第一次向他提出這樣的請求。

卡喬洛夫斯基走到餐館后門,一步跨上他新買的自行車,在一場透雨淋過的彈硌路上濺起一道清晰的水漪。

就在中午表演之前,他接到了羅詩茵的電話。電話里的聲音帶著哭腔:“爹爹,爹爹……”

“詩茵,你怎么啦,你爹爹怎么啦?”

“他,他又不見了……”

“?。∧銊e急,我馬上來?!笨▎搪宸蛩够臐h語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而且還會一般的上海話。他想,一定是她家里出事了。他聽她說起過她的父親,是做五金生意的,難道他遭遇了什么不測?所以他立即就跟帕舍維奇先生告了假。

羅詩茵是卡夫卡斯餐館的???,卡喬洛夫斯基表演的第一天就讓她撞上了。她后來對卡喬(她喜歡這么叫他)說,沒想到吃一頓飯還能看到這么精彩的表演,我真是太幸運了,當(dāng)時我就決定至少一個星期要來兩次,不,是三次。她果然使自己的想法變成了現(xiàn)實,卡喬洛夫斯基開始并沒注意這個上海姑娘,后來漸漸發(fā)現(xiàn)這姑娘看他的眼神有點異樣。他當(dāng)然也是解風(fēng)情之人,幾個來回便有了私底下的接觸,然后順理成章地發(fā)酵成浪漫。

前一段時間,被綁架之后的羅德水面對女兒的詢問,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但細(xì)心的羅詩茵看得出來,爹爹今天有點莫名其妙的窩火,又強壓著,一定有事瞞著她。那天羅詩茵告訴爹爹她正和一個俄羅斯青年戀愛,羅德水一聽就像屁股著火一般跳了起來,指著女兒說:“娘希匹,不作興的?!绷_詩茵說:“為啥不作興啦,現(xiàn)在上海灘跟外國人戀愛又不稀奇的嘍?!绷_德水說話本來就響,刮拉松脆,嗓門一大,簡直連房子都抖:“阿娟,儂只小娘搭我聽好,儂要是不聽話,當(dāng)心我敲斷儂的腳骨。”羅阿娟是羅詩茵的曾用名,羅詩茵是她自己改的名字,羅德水叫起來永遠是阿娟。阿娟就是阿娟,羅詩茵這種酸唧唧的名字他是叫不來的。

羅詩茵知道,爹爹雖然很早就吃了洋行飯,骨子里還是傳統(tǒng)的,不像三天兩頭出現(xiàn)在報紙上的大老板那么洋派,她本來是想試探一下爹爹的態(tài)度,不料引發(fā)了他的震怒。這種氣急敗壞的樣子更證實了她的猜測。他肯定瞞著什么事。所以她很快換了一副嘴臉,說:“爹爹,儂勿動氣嘛,我總歸聽爹爹的話的。爹爹,這些日子儂好像不開心,有啥事啦?”

“阿娟儂勿惹事就好了?!绷_德水實際上很寵這個獨生女兒,兩個兒子都被他送去留洋了,這個女兒從小像水晶球一樣捧著,遭綁架這種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愿向老婆小囡講的,就是講了又有啥用呢,還讓他們跟著一道擔(dān)心。他羅德水經(jīng)過那么多事,也不會扛不住這件事。上海灘遭綁架的商界朋友最近好像鬧猛起來,比起席大老板的兒子被綁匪一槍擊中不治身亡,他還算幸運的。算了,破財消災(zāi),破財消災(zāi)。只要人在,鈔票總歸賺得回來。娘希匹,這個外國赤佬,不曉得是哪個國家的雜種,講起來總歸是窮鬼可能性大?,F(xiàn)在上海灘外國人啥人最窮,羅宋癟三啊。對了,多數(shù)是羅宋癟三。想不到女兒跟一個羅宋癟三軋朋友,不是朝他冒火的腦門上澆油嗎?哎,罷了罷了。這個女兒是從小寵慣了,要好好管管了。

可是就在第二天,羅德水再次遭遇了綁架。距離上一次還不到三個月。

但是這次,被蒙著眼睛的羅德水反而坦然了,因為他再次聞到了他熟悉的氣味,他知道綁匪圖的是財,不是命。味道難聞,卻使他稍稍安定了。他告誡自己,這次不能輕易松口了,況且,他也拿不出多少了。

綁匪一直在吸煙,劣質(zhì)煙草味充斥著狹小的空間,羅德水連連嗆咳著。這時他聽到了綁匪的聲音,短促而粗重:“老板,二十萬。”比上次那個聲音更難聽懂。

羅德水繼續(xù)嗆咳著,暗想應(yīng)對之策。

“快點,我,沒有耐心?!苯壏撕芘Φ乇硎鲋?,并且用他的煙嘴重重地敲了一下羅德水的后腦勺。

羅德水感到一陣悶痛,他的手被綁著,只能徒勞地掙扎。

“怎么樣?”

羅德水悶聲悶氣地說:“我沒有這么多鈔票?!?/p>

“你這個大老板,還沒有鈔票?”

羅德水又挨了一腳,他一下子撲倒在地,兩只手趁勢用勁一拽,感覺繩子竟然松動了,但他立即屏住了聲息,如果被綁匪發(fā)現(xiàn)會更糟。他哼哼著,表達著此刻的痛楚,這不會引起綁匪的懷疑。他聽見綁匪走近的聲音,走近了,他的頭發(fā)被抓了起來,綁匪朝他蒙著的臉上吐著濃濃的煙圈,一圈又一圈:“再問一次,二十萬,有沒有?沒有,你就,像它?!绷_德水聽到了玻璃瓶掉在地上的碎裂聲,微微有酒精味道飄浮起來。羅德水心里突然有了主意。最好是拖延時間,而且最好把綁匪惹毛,讓他再擊打自己,就可以松開繩子了,然后他就……他盡力大聲說著:“我沒鈔票,沒鈔票,娘希匹?!彼募贡橙缭敢詢敱缓萏吡艘幌?,他再次趁機發(fā)力,把繩子松開了,好像疼痛被興奮遮蔽了,隨后他一把扯下了蒙在臉上的布條,另一只手迅疾伸向褲袋,迅疾點燃打火機就朝那堆破碎的玻璃扔去。他驚訝自己在險境之下完成了一連串連貫的動作,雖然他的臉又重重挨了一拳,但他聞到的血腥味再次被興奮覆蓋了,他看到了燃起來的火。綁匪試圖想撲,但火勢明顯地超過了他脫衣的動作。羅德水快他一步到達屋門邊,綁匪無暇再去撲火,火勢順著羅德水的愿望歡快地擴大著地盤。兩人此刻的選擇完全一致,奪路而逃,兩人在扭打中撞開了門,一起沖了出來。羅德水失魂落魄地在前面猛跑,大聲喊著“捉強盜,捉強盜”,這個喊起來順口,反正強盜和綁匪是一家。喊了一陣,跑了一陣,發(fā)現(xiàn)路人沒有幫他的,卻在奇怪地朝他看。他漸漸慢下腳步,回頭看,哪里還有綁匪的影子。不遠處陰沉的天空中,一股濃煙正緩緩升騰。

風(fēng)吹過來,羅德水打了一個寒顫,冷汗蒸汽一樣從毛孔里泌出來,他無助地蹲了下來,像街邊的乞丐一樣,眼神變得十分空洞。

羅德水回到家的時候,卻是鐵將軍把門。

就在兩個小時前,卡喬洛夫斯基到了羅家,羅詩茵哭哭唧唧地說完,得到卡喬的結(jié)論更是驚慌失措,爹爹極有可能遭遇了綁架。兩個無措的女人聽候卡喬洛夫斯基吩咐,羅妻去警察局報案,他和羅詩茵到街上去找。到哪里去找他自己也沒有方向,他想,眼下綁架之事頻繁,如果有目擊者,他們可能會得到幫助。

凌晨時分,羅德水終于和老婆女兒團聚了,卻也看到了陪伴在女兒身邊的羅宋癟三。他找到了怨恨的出氣口,他用對方完全不懂的寧波方言竭盡粗鄙不堪地羞辱著對方??▎搪宸蛩够馗_詩茵道別,身后是一個狂怒的男人雷鳴般的咆哮。

熱血滿涌的卡扎科夫帶著舍夫丘克少將給他的指令潛回蘇聯(lián),哪兒想到入境后就受到了監(jiān)視,他執(zhí)行的任務(wù)剛一冒頭,就被送去了古拉格。半年多后他成功逃脫,可二十萬打了水漂。再次返回上海,他的名字變成了葉菲莫夫。

那天他不知不覺逛到了那間小屋,他看到的是黑乎乎的外墻和碎裂的窗,屋門洞開,門的鉸鏈早已斑斑銹跡,幾乎脫落。一群孩子竄進竄出嬉鬧著。趁著孩子在外面奔跑追逐的時候,他進去一看,已是面目全非。夾雜著他和雷斯金兩人氣息的味道消失殆盡,只有墻角四處可見的蜘蛛網(wǎng)和剩下的橫七豎八躺倒在地的幾個酒瓶儲藏著兩個白俄男人留下的印記。

那幫孩子忽然又一陣風(fēng)似的回來了。他們吵鬧的聲音因為一個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現(xiàn)戛然而止。不過片刻之后,喧鬧重現(xiàn),孩子們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可以供他們?nèi)返娜?,他們學(xué)著父輩的腔調(diào)興奮地喊著:“羅宋癟三,羅宋癟三……”

卡扎科夫默默地站著,甚至有些滑稽地跟小孩笑。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大街上常??梢月牭竭@樣的聲音,他為此深感恥辱,但有什么辦法呢?既然你的祖國都可以拋棄你,別人為什么不能戲謔你?羅宋阿大也好,羅宋癟三也罷,也許在上海人看來,都不是什么受歡迎的家伙。一個流亡的民族還能指望別人高看你嗎?還有資格跟人家談尊嚴(yán)嗎?當(dāng)然,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上海的接納,我們可能早就暴尸街頭了,哪還有今天霞飛路上的俄羅斯大列巴,上海人叫它羅宋面包,深受喜歡,上海人的味蕾正在被大列巴征服。霞飛路都讓俄式食品占據(jù)了。但這絕不是他卡扎科夫,包括他的同志的理想??纯茨切┨兆碛诖说纳倘送麄儽幌夘^小利蒙住了眼,多么可伶,多么地不知廉恥。路邊的羅宋湯霓虹燈廣告像婊子一樣向他一眨一眨拋著媚眼,忽然他感覺腳被硌了一下,一塊粗礪的石子傻乎乎地在他腳下歡快旋轉(zhuǎn),他抬起腳,用他破舊的皮鞋對準(zhǔn)它精準(zhǔn)地射了出去,帶著他的沮喪和迷離。遠看,天色朦朧,樹影萋萋,夕陽遺駐,已是傍晚景致。從弄堂的小屋里出來,他在這條俄國店鋪林立的大街上晃蕩了好幾個小時。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讓人見到,更不想見到父親和弟弟,葉菲莫夫先生像幽靈一般出沒于這個城市,心里暗藏舍夫丘克將軍的囑咐。但是眼下,他必須找到一份保證基本生存的工作。

那天,葉菲莫夫出現(xiàn)在一家法國公司的應(yīng)聘現(xiàn)場,他應(yīng)聘的職位是老板的專職司機。幾個回合后,他成為十幾個競爭者中的幸運兒。

一個月之后,葉菲莫夫成功地建立了法國老板對他的欣賞。他的優(yōu)勢在于熟練的法語,這優(yōu)勢源于貴族習(xí)俗。俄羅斯貴族通常以法語為尊,這種習(xí)俗也沿襲至民間,使俄羅斯人很多不會英語。葉菲莫夫以一個勤懇敬業(yè)的形象出現(xiàn)在老板的認(rèn)知中,他默默等待著時機的出現(xiàn)。

懶洋洋的春風(fēng)吹過之后,一條消息突然把人們浸潤在春風(fēng)里的懶骨頭強勁地刺激了一把。

幾家小報同時以頭條的醒目位置刊載消息,稱上海灘幾位著名富商財產(chǎn)先后遭劫。作案人手段高明,痕跡全無,警探在失竊現(xiàn)場無法提取指紋。受害人中既有法國老板,又有本土財閥。

持續(xù)幾天的報道像是一部連載的偵探小說,竊賊卻成了主角,吊足了市民的胃口。一時間,大街小巷、茶館酒肆,家長里短不再是人們的談資,竊賊的本事才是人們最津津樂道的。相比之下,對案件受害人反而缺乏同情。

還沒來得及讓人們淡忘,三個月之后,一樣的頭條再現(xiàn),一樣的套路,一樣的手段。不一樣的是作案人由一個變成了幾個。也有人傳言,其實就是一個人,作案人會易裝,還會易容,但人家不動聲色,不留痕跡,水準(zhǔn)遠超一般江洋大盜。

談?wù)撝S刺之余,法租界當(dāng)局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巡捕房首當(dāng)其沖。

竊笑的當(dāng)然只有卡扎科夫一個人,不,應(yīng)該是葉菲莫夫,又好像是阿列克謝耶維奇,也可能是加扎洛夫,還可能是奧涅金……

每一次出現(xiàn)在應(yīng)聘名單中的都是不同的名字,僅僅幾個月,卡扎科夫就成功地實現(xiàn)了自己的計劃。這才覺得上海初夏的暖風(fēng)并不總是讓人熱汗涔涔,并不總是那么令人生厭,相反倒有了些親切。他現(xiàn)在也要學(xué)上海人的樣,焐一焐,不像英國人法國人那樣,一暖就脫得只剩一件襯衫。再說俄國貴族向來講究儀態(tài),就是再熱,領(lǐng)帶還必須系得正式??纯疵绹四欠N把領(lǐng)結(jié)拉下來的樣子,敞著領(lǐng)子,甚至胸毛都從里面躥出來,簡直粗鄙不堪。

志得意滿中的卡扎科夫不知道已經(jīng)有人暗中盯他的梢了。盯梢的就是從哈爾濱回來的雷斯金,雖然是一次巧遇。

小屋著火之后雷斯金返回哈爾濱,這里的境況比上海差遠了。日本人正一步步控制這個城市,他們這些被當(dāng)?shù)厝朔Q作老毛子的俄僑日子也不好過,雷斯金能有什么在哈爾濱施展的機會呢,最終還是決定去大上海。畢竟那是一個財路亨通黃金遍地的地面。

他很想單槍匹馬地干,對卡扎科夫,他至今說不準(zhǔn)什么路數(shù)。這家伙酸不拉幾,文不文商不商盜不盜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見他揮霍,還說要做大事,一年多了,做成了嗎?那五萬的承諾恐怕是沒影子的事了。

倒是現(xiàn)在那個上海灘風(fēng)傳的家伙是個厲害角色。人家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改個名字,錢就到手了,還沒有綁架那樣的風(fēng)險。雷斯金覺得這才配得上是自己的偶像。

所以幾天來他一直在尋找偶像。

他知道很難,不是連巡捕房都找不到這個偶像嗎?

那天下午,他正從陶而斐司路(今南昌路)拐角處走過,一輛勞斯萊斯猛一個急剎,在他身旁停下了。司機先從前門走下來,然后一手打開后車門,一手擋在車門檐上,一位帶著禮帽的摩登女士款款走出來,雷斯金猜測女士應(yīng)該是法國人。待她站穩(wěn),朝前走去,司機又回身鉆進車內(nèi)的駕駛室。就在這一剎那,雷斯金看到了司機的側(cè)臉,嗯,怎么這么臉熟呢?是卡扎科夫嗎?像,太像了,但他原來臉上似乎沒有胎記的。啊,實在是太像了。他不是去辦大事了嗎,怎么當(dāng)上司機了?他還沒想明白,腳已向車那邊邁過去了。然后他敲了敲車窗玻璃,他看到了卡扎科夫驚訝的神色,然后別轉(zhuǎn)頭去。雷斯金覺得奇怪,想這是什么意思?假裝不認(rèn)識我?正懵的時候,那個摩登女人回來了,手里拎著一個精美包裝袋??ㄔ品蜈s緊打開車門出來,雷斯金拍了拍他的肩:“嗨,不認(rèn)識我了嗎?”“你是誰呀?我不認(rèn)識你。”這時女人用法語問:“奧涅金,他是誰?”卡扎科夫也用法語回復(fù):“夫人,他可能認(rèn)錯人了?!闭f完就去為女人開門。雷斯金對法語不太熟稔,但“奧涅金”三個字聽得真切,嗨,這家伙怎么叫奧涅金了?待卡扎科夫關(guān)上車門,雷斯金再次拍了下他:“你什么意思,奧涅金先生?”卡扎科夫暗中使勁推了他一把,說:“先生,請讓開,我要開車了。”雷斯金感到兩道凌厲的光向他射過來,不容置疑地否認(rèn)認(rèn)識他。雷斯金恍然之際,車已噴出一道黑霧,絕塵而去。

女人似乎不太相信奧涅金的話,問道:“剛才這個男人究竟是誰呀?他想敲詐你嗎?”

“卡米爾夫人,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也沒覺得想敲詐我?!?/p>

“奧涅金,我告訴你,你可別想騙我,什么都瞞不住我的眼睛?!?/p>

“夫人,我絕對不敢欺騙您?!?/p>

“說說,今天準(zhǔn)備帶我去什么新鮮的地方?”

“前幾天在報紙上看到邁爾西愛路(今茂名南路)蒲石路(今長樂路)十字路口的新法國總會落成了。那里面游泳池、舞廳、酒吧、網(wǎng)球場什么都有。聽說舞廳的地板還有彈簧,真是聞所未聞。”

“你說的都是真的?哦,那可太好了。今天我們就泡在那里,一樣樣地玩過來。”

“遵命,卡米爾夫人?!?/p>

這位卡米爾夫人是法國富商妻子,富商繁忙,夫人生性好動,富商就為她聘了一名司機,專職為她開車到處兜風(fēng)。奧涅金被卡米爾當(dāng)場選中,成為她的第三任司機。前兩個被她炒了魷魚的司機,時間都沒超過半年。奧涅金后來聽說此事正中下懷,這本來就是他計劃中的時間。一年多來,他先后換了幾個雇主。與眾不同的是,不是雇主炒的他,而是他在成功實施計劃后主動撤退。每一次他都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再變換一下自己的容貌,在五官之一化個妝什么的。但這一次,好像要打破半年的紀(jì)錄了。因為他一直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夫人也沒有炒他的意思,甚至還暗示他挑逗他。他知道卡米爾對他頗有好感,不過他沒有回應(yīng)。夫人保養(yǎng)得很好,很難看出真實年齡,但據(jù)他判斷,一定已過了四十。他當(dāng)然不會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錢。不過越是這樣越糾結(jié),他的計劃可能會擱淺。雷斯金難道在盯我的梢?這么一想,他不禁有些發(fā)虛。

卡喬洛夫斯基深陷痛苦之中。羅詩茵好幾天沒來了,演出前夕他總會默默祈禱她的出現(xiàn),但終究還是失望的結(jié)果。失望過后的表演完全失去了昔日的風(fēng)采。帕舍維奇什么都沒說,但卡喬洛夫斯基知道他一直在注意著,所以他竭力告誡自己專注,但還是無可遏制地分神。除了羅詩茵,還有父親的病況。父親又開始神志不清了,有時突然狂暴起來,忽而又重歸死一般的靜寂??▎搪宸蛩够鶡o法繼續(xù)忍受這樣的折磨,他向帕舍維奇先生提出辭職。但帕舍維奇不同意,他允許卡喬洛夫斯基休息一段時間。他說,一個對自己對他人都負(fù)責(zé)的男人正是他需要的。我相信你就是這樣的男人。

父親越來越衰弱,瘋狂的時候卻像是全身突然通了電。卡喬洛夫斯基沒錢送父親去醫(yī)院,只能整天守護著他,靜候著他沉沉睡去,或者靜候下一次的爆發(fā)。從暮春到炎夏的某個早晨,父親最后一次雷霆震怒地叫著卡扎科夫的名字后,卡喬洛夫斯基再也聽不到他粗重的鼾聲和突如其來的咆哮了。

帕舍維奇先生為這位前伯爵請來了東正教司祭尼古拉先生,尼古拉先生為逝者敷擦經(jīng)過祝圣的橄欖油,誦念祈禱經(jīng)文。

卡喬洛夫斯基沒花多少時間就清掃了房間。按照俄羅斯人習(xí)俗,與遺體接觸過的東西都要扔掉,但是前白俄貴族的這個家沒一樣值錢的東西,真正一直與伯爵陪伴的也只有一個石楠木煙斗。然后,卡喬洛夫斯基找到一塊黑布蓋在鏡子上,就進入了他的治喪時間。

父親的臉看上去還安詳,但只有卡喬洛夫斯基看得出他嘴角邊那道小小的褶,那是一年多來他說到卡扎科夫時留下的印記。他常常嘮叨他的大兒子,或者咬牙切齒地咒罵,說這小子連面都見不上??▎搪宸蛩够?,在兩個兒子當(dāng)中,哥哥在父親的心里更重要。他從小受到哥哥的庇護,可現(xiàn)在連他的人影都見不著,上次突然回來又突然消失,像幽靈一樣。他還知道,哥哥是關(guān)心大事的人,從小就這樣,現(xiàn)在還這樣,他整天眉頭緊蹙,心事重重,為他們失去的祖國擔(dān)憂,也為他們的未來擔(dān)憂,他有著不同常人的理想和自尊,就像干預(yù)他在餐館的演出那樣。他知道,在惠羅公司和大街上的表演需要哥哥付出多大的勇氣。而他則更傾向于安定的生活。兄弟之間的氣質(zhì)和追求有太多的差異,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哥哥的敬重。

三天后,卡喬洛夫斯基穿著黑衣,唱著悼歌,在教堂圣像旁的棺木里放入面包、鹽和煙斗,然后在父親的遺體上撒上一把黃土。尼古拉司祭口誦經(jīng)文后,肖斯塔科維奇的《安魂曲》響起。隨后,他扶著靈柩去往靠近霞飛路的八仙橋墳山。他一個人送走了父親。

有個人一直遠遠注視著他,直到喪事全部結(jié)束。

她是羅詩茵。

帕舍維奇那天跟卡喬洛夫斯基談了一個下午,最后告訴他,要正式聘他當(dāng)卡夫卡斯的經(jīng)理??▎搪宸蛩够袷峭蝗槐灰粔K石頭砸中,震了一下,定了定神,問道:“先生,您不是開玩笑吧?”

帕舍維奇笑了笑:“我生性喜歡開開玩笑,但是我從不拿嚴(yán)肅的事情開玩笑,就像現(xiàn)在?!?/p>

“先生,我一點也沒有管理餐館的經(jīng)驗啊?!?/p>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經(jīng)驗都是積累出來的,我在經(jīng)營這家餐館之前也不懂。但是你看,現(xiàn)在的上海灘,誰不知道辣斐德路上的卡夫卡斯?卡喬洛夫斯基先生,請不要推辭,我相信你,更相信自己的選擇。”帕舍維奇還告訴他,他將以合伙人的身份繼續(xù)擁有卡夫卡斯的股權(quán),餐館還要擴張成飯店,成立董事會,到時候我們會忙都忙不過來的。

帕舍維奇不容置疑的樣子讓卡喬洛夫斯基再也無話可說。

當(dāng)帕舍維奇向餐館員工宣布這一決定時,卡喬洛夫斯基看到了他的同事們有些異樣的目光,但帕舍維奇先生已經(jīng)要求他發(fā)表就職演說了,他硬著頭皮說了幾句自己都不太滿意的話,就算上任了。他還表示,將繼續(xù)保留啞劇表演。

現(xiàn)在,店外海報上寫著,餐館經(jīng)理卡喬洛夫斯基先生親自表演啞劇。餐館本就人氣旺盛,海報一掛,更是賓客盈門。

店里有人向帕舍維奇先生提議,既然生意這么好,何不借此提高價格呢?帕舍維奇想了想說,還是讓經(jīng)理來決定吧。

卡喬洛夫斯基不同意提價,他認(rèn)為不能因為生意興隆就提價,這會傷害顧客。而且現(xiàn)在霞飛路上的各國餐館林立,要想在日趨激烈的競爭中占得上風(fēng),非但不能提價,還要經(jīng)營低價菜品。上海人不是把我們的紅菜湯叫作“羅宋湯”嗎?我們就把“黃油面包加羅宋湯經(jīng)濟大菜”的招牌打出去,一定會吸引更多的顧客。他知道,要實現(xiàn)帕舍維奇擴張的目標(biāo),現(xiàn)在還只剛剛開始。

帕舍維奇聽完他的想法,拍了一下卡喬洛夫斯基的臂膀,連表贊賞。

羅詩茵事先沒跟卡喬洛夫斯基說,悄悄陪著羅德水來到卡夫卡斯,他們挑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下??腿岁懤m(xù)到來,羅詩茵好像有說不完的話,羅德水只能乖乖聽寶貝女兒絮叨。上次被綁架后,老婆和女兒都把他看得很緊。羅德水想,這樣也好,省得這小姑娘到外面瞎逛,搭識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尤其是羅宋癟三。不知不覺中,羅德水卻被女兒不失時機地加緊策反,使他對羅宋癟三的看法有了些許改變。今天到這里來,其實也是羅詩茵策反計劃的一部分。剛才進門的時候已經(jīng)看到海報,這位卡喬洛夫斯基成了餐館經(jīng)理,經(jīng)理還親自表演啞劇。啞劇這種舶來品,羅德水當(dāng)然是不懂的,不過當(dāng)年也聽英國洋行老板說起過,他說得哈哈大笑,羅德水云里霧里。女兒說,人家來看,有時還坐不上位子,就站在門口看?,F(xiàn)在正好見識一下這東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喬洛夫斯基還是穿著那身客人們熟悉的行頭登場,人們報以禮貌的掌聲。他持續(xù)著一貫的風(fēng)格,不少作品已重復(fù)表演多次,人們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不時發(fā)出會心的笑。羅德水覺得蠻有趣,啞劇原來是這樣的,不說話光做動作,蠻噱。羅詩茵一直在觀察爹爹的臉色,見他興趣盎然的樣子,心下釋然了。她想,看來還有轉(zhuǎn)機啊。

新法國總會里,卡米爾夫人興致高揚,讓卡扎科夫給她照相。好在這里清靜,沒幾人光顧,所到之處都要留下好幾個鏡頭。鏡頭里的卡米爾姿態(tài)豐富,或嬌嗔,或美艷,或哀憐,珀斯擺得有模有樣,卡扎科夫也暗暗為之驚嘆。當(dāng)卡米爾讓卡扎科夫當(dāng)她的模特兒時,卡扎科夫為難了,他刻意不讓自己出現(xiàn)在鏡頭中,但是如何拒絕得了,只能硬著頭皮聽任卡米爾擺布,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塊砧板上的肉。幾個樓層照下來,天色漸暗??谞柗蛉祟^發(fā)一甩:“走,去酒吧?!笨ㄔ品蛴X得眼前瞬間豁亮了一下,卡米爾的金發(fā)在太陽俯瞰大地的最后一瞥中,涂上了一層纖美的柔光,有一種無法抵御的砰然。至少卡扎科夫此刻的感覺就是這樣。有了這一層的鋪墊,剛才因為被卡米爾攝入鏡頭的擔(dān)憂減輕了不少。夫人是主,他是仆,他不知道接下去還會發(fā)生什么。

夜幕漸啟,燈火闌珊,酒吧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卡米爾夫人要了兩杯杜松子酒,往卡扎科夫面前一推:“奧涅金,嘗嘗,跟你們的伏特加比怎么樣?”

卡扎科夫的確是第一次喝杜松子酒,他知道這款荷蘭人引以為傲的蒸餾酒舉世聞名,因為杜松子酶的怡人芳香而冠名,聲譽遠在伏特加之上,但夫人也喜歡這樣的烈酒嗎?

其實一點都不用他擔(dān)心,卡米爾一會兒就讓他見識了她的酒量,多半也是今天的興致。她很高興,很久沒有這么高興了。丈夫永遠以工作為樂,工作就是他的目的,賺錢卻是次要的,更不知道如何享受金錢帶來的快樂。所以久而久之,她的酒量就在寂寞和冷淡的雙重壓迫下茁壯成長了。前兩任司機是丈夫為她選的,那種彬彬有禮在她看來就是木訥,而她拍板奧涅金就看中了這個年輕白俄眼睛里潛著的憂郁、窘迫,甚至還夾雜著痛苦,當(dāng)然還有他的涵養(yǎng)。就是他了。

他少言,冷漠,除了開車,好像整個世界與他無關(guān)??谞栍袝r候感到,她就像一條坐在車?yán)锏墓?,被人牽著在大街上遛,但牽狗的卻不是主人??谞栍X得這個白俄青年好像藏著什么秘密,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誘惑。這種誘惑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步步加深,漸漸把她拖到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潭里,使她充滿探究的欲望,不僅是心里的,還有身體的。她明白,通常情況下,后者才是開始的地方。

也不知喝了多少,兩個人的酒量開始有了分別??谞柾耆砰_了,她靠在卡扎科夫的身上,讓他喂她,她的臉在幽暗的燈光映射下格外嫵媚,卡扎科夫不禁為這張臉動心了。卡米爾說要去跳舞,卡扎科夫卻已經(jīng)挪不動腳了??谞栒f,你不是告訴我舞廳的地板會動嗎?卡扎科夫說,你現(xiàn)在這樣還能跳嗎?卡米爾說怎么不能跳啊,你以為我喝醉了嗎?我告訴你,才剛剛開始呢。走,跳舞去。

卡扎科夫無奈地?fù)碇谞柸チ宋鑿d。

舞池里已經(jīng)有了不少舞客,卡米爾一下子就把卡扎科夫拖進了舞池,但她的舞步完全紊亂,被彈簧地板一顛,就勢貼在卡扎科夫身上,閉起了眼睛。

客房里,卡米爾用她纖細(xì)的手指在卡扎科夫筋脈清晰的手臂上緩緩向上移動,她像個女巫師一樣喃喃自語,手指移到了他緊實的胸大肌上,然后撫摸起褐色的胸毛來,她繼續(xù)自顧自地喃喃著??ㄔ品蚪K于被撩撥起來,他突然雙手同時伸進卡米爾的腰間,居然把她的內(nèi)衣一把剝?nèi)?,捕獲獵物一般攥住兩個豐滿的乳房,卡米爾的喃喃聲瞬間尖細(xì)起來,在漸變成呻吟的同時,她的手也以卡扎科夫同樣迅疾的動作伸向他的襠部,但一只手顯然無法包容突然擴張的體積,她繼續(xù)探入,飽滿地握住了那個雄壯繃直的凸起……

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一對主仆男女,一個縱情夜晚,欲望面前完全平等。

對卡米爾而言,是一種銷魂的滿足,是一種身心的敞開;而對卡扎科夫,在稍縱即逝的自責(zé)之后,一個新的想法呼之欲出。

隨后的幾個星期,這對男女同進同出,像一對真正的戀人。這時卡米爾才感到自己是一個被寵愛的女人,坐著勞斯萊斯才有了貴婦的感覺,這個年輕的白俄情人已經(jīng)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現(xiàn)在,他正像條狗一樣忠實地按著她的指令在這個光怪陸離無所不有的城市里徜徉。

就連這條狗連同她的貴重飾物和錢財一起失蹤的時候,她仍然堅信這是她的小企鵝(她已經(jīng)這么稱呼奧涅金了)跟她開的一個玩笑。所以她必須竭力阻止丈夫的發(fā)現(xiàn)。她不怕被丈夫發(fā)現(xiàn),她是怕被丈夫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自作多情的被男人拋棄的女人。但她的掩飾太刻意,她突然變得百無聊賴,整天呆在家里,不再要求丈夫給她再找一個司機。她沒有意識到,被欺騙的感情其實是最難以掩飾的,尤其對一個女人,像她這樣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追逐銷魂,恰恰愛情生活空白的女人。這種狀態(tài)不難讓丈夫察覺端倪。整天埋頭工作的丈夫不能無視她的背叛,更不能無視這個卑鄙的白俄。他很快找到了證據(jù),那些出入新法國總會和奢華場所的照片,包括還沒有來得及洗印出來的底片??纯矗嗝达L(fēng)騷、妖嬈,再看那個白俄,哦,這家伙,的確招女人喜歡。不過,我可不喜歡你,我要讓你進監(jiān)獄。

卡扎科夫的照片上了報紙的頭條,哦,多么令人興奮啊,報紙銷量大增,總編和記者乃至報童們都高興。富豪太太和司機仆人的浪漫之愛,劫財,桃色,情欲,一個都不缺。上海灘太需要這樣的新聞了。閑人喜歡,忙人再忙也會停下來光顧一下。

接著,法國男人怒斥巡捕房無能,辦案巡捕則認(rèn)為是你自己的女人倒貼,還不是自己的事?

這樣的跟蹤報道永遠會在街頭巷尾保持熱度。

過程應(yīng)有盡有,正是卡扎科夫希望的結(jié)果。劫財變成一件桃色事件,可不能怨我,是你卡米爾自找的。我的貴婦人,你把我拖下水,我就只能順?biāo)铝恕?/p>

不過,雷斯金前往報社的一番透露很快讓報道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不請自來的新聞啊,桃色事件加上了陰謀與欺詐,這太像一部曲折離奇的小說了,簡直令人拍案叫絕呀。老總們使出解數(shù),派出記者四處撒網(wǎng),廣布耳目,倒有密探出征的腔勢,各路報道紛紛出籠,都是語不驚人誓不休。終于有位記者拋出一張背影模糊的照片,說此人就是那個頭條上的白俄,此前的幾個劫財案也與他有關(guān),此人慣以假名和易容術(shù)應(yīng)聘富人駕駛員,劫財后即銷聲匿跡。

公眾嘩然,也更增加了人們對巡捕房的指責(zé),公董局坐不住了,要求巡捕房限期破案,以正視聽。

雖然報紙對爆料人的身份遮遮掩掩,但卡扎科夫一眼就見到了底。他恨得牙癢癢的,自己一手導(dǎo)演的好戲全被雷斯金毀了。

當(dāng)他再次到圣尼古拉斯大教堂祈禱之后,稍稍感覺安寧了些。密室里,舍夫丘克將軍正在等他。將軍鄭重地接過卡扎科夫遞上的一疊紙幣和若干金銀飾物,說:“卡扎科夫先生,不,也許應(yīng)該是葉菲莫夫先生。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我對您的感激,您為神圣解放運動和我們恢復(fù)秩序的理想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您貢獻了才智和膽略,情感,還面臨通緝。為此,我謹(jǐn)代表俄國民族主義全民黨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p>

卡扎科夫一直保持著安詳?shù)纳駪B(tài),他確信自己真誠地投入了神圣的解放運動。

“為了幫助你更好地完成你的使命,我給你找了一位助手?!鄙岱蚯鹂宿D(zhuǎn)身向外面招了招手,片刻,一個人弓著腰走了進來,“雷斯金先生。早年在哈爾濱經(jīng)商,才剛到上海。”

雷斯金有點尷尬地朝卡扎科夫點了點頭,他突然怔了一下,對面那個人是誰,不僅光頭,連胡須都分毫不留,像是卡扎科夫,但不能確認(rèn)。所以他就點頭致意了一下,對方也不露聲色地回應(yīng)了一下。

舍夫丘克對雷斯金說:“從今天起,你就接受葉菲莫夫先生的絕對指揮。”雷斯金愣了楞神,眼睛就朝卡扎科夫看過去,對方卻對他視而不見。哦,他現(xiàn)在叫葉菲莫夫。舍夫丘克分別跟兩人握了握手,“請你們記住,為了神圣的解放運動,為了恢復(fù)俄羅斯帝國的秩序,我始終跟你們一起在戰(zhàn)斗?!?/p>

三人告別。出門之前,卡扎科夫戴上了鴨舌帽,把帽檐壓得很低,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雷斯金緊隨其后,但很快就被卡扎科夫甩開了距離,他只得加快了腳步。

只見卡扎科夫走進一條弄堂,踅了進去,雷斯金生怕跟不上,奔跑起來。進了弄堂沒幾步,突然一個身影攔住了去路,然后他就連續(xù)吃了幾個巴掌,暈頭轉(zhuǎn)向,等他回過神來,面前站著的正是卡扎科夫。

雷斯金想還手,但想想也不是對手。這副橫豎都不好的樣子,讓卡扎科夫終于笑出聲來:“如果想還手,就試試,來吧。不想試,那就乖乖地聽著,雷斯金,看見對面那個銀行了嗎?”

雷斯金回過頭去,看了一眼,似乎不明白的樣子,卡扎科夫說:“你覺得在那里弄錢需要多少時間?”

“搶銀行?”

“對,我好好的財路被你堵住了,只能讓你自己去闖闖新的門路了?!?/p>

“哼,你當(dāng)時要是不這么對我,我也不會這么做?!?/p>

“這么說來,你是為了報復(fù)我?好啦,對你這種愚蠢的家伙,無需多做解釋。一句話,干不干?”

“干!有什么不敢的?”雷斯金不甘示弱,黑著一張臉。

“那好,給你三天時間。要是干成了,我們兩清,要是干不成,我不會像今天這么客氣了。你知道,巡捕房正在通緝我,我隨時都有被捕的可能。如果你干成了,也算給我送了件禮物。記住,我會及時給你指令。”

雷斯金面對一張極度自信和充滿挑釁的臉。這家伙絲毫不提上次那五萬,好像根本就不存在這件事。但他現(xiàn)在不敢提,現(xiàn)在他歸這家伙管。他只不過是想找個靠山混下去,那個舍夫丘克跟他說了什么他都不太明白。哼,你讓我搶銀行,我要是干成功了,你以為我還會來找你嗎?

(未完待續(xù))

發(fā)稿編輯/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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