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石

第一節(jié)車廂 大山深處有人家

一

我的家鄉(xiāng)在貴州凱里的東南部，這是一個荒涼、偏僻的苗家寨子，居民都是苗族人。

苗族的歷史悠久，在中國古代的典籍中，五千多年前就有關于苗族先民的記載。苗族的先祖可追溯到原始社會活躍于中原地區(qū)的蚩尤（蚩尤和炎帝、黃帝都是中華民族的共同祖先，即中華三祖）部落。商周時期，苗族先民開始在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建立“三苗國”，從事農業(yè)生產(chǎn)。苗族有自己的語言，還有自己的民族文字。《苗族古歌》中記載了苗族先民逃避戰(zhàn)爭和被朝廷追殺的歷史，以及民族大遷徙的情況。可是，苗族先民擔心本民族的秘密會被敵人知曉，于是不得不將那些與本民族有關的作品焚燒了。當苗族先民中為數(shù)不多的知識分子紛紛去世后，這些文字也就隨之慢慢消失了?，F(xiàn)在留存下來的，只有一些寫在衣服上的文字。

爺爺說，歷史上，苗族是一個不斷被外族驅趕的民族，但是苗族人一直沒有放棄自己的信仰。從五千多年前開始，苗族人就跋山涉水，從中原遷移至云貴高原，甚至世界各地。人們經(jīng)歷了千難萬苦，朝著太陽落山的地方前進，尋找適合居住的家園，用鮮血書寫民族的文化，創(chuàng)造民族的神話。

從爺爺?shù)臓敔斈谴似?，我們這個寨子就有人居住了。從茅棚、草屋，到結構復雜的吊腳樓，人們在大山深處建設自己的家園，依山修建梯田，遇水則搭木橋，過著簡樸的生活。

這些都是爺爺告訴我的。我們的民族有著如此光榮的歷史，還有悠久的文化?？墒牵矍暗奈?，只是一個山里的孩子——牛寶寶。

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去廣東打工去了，留下大姐、二姐和我，姐弟三人相依為命。大姐和二姐去上學了，我便一個人在家，爺爺奶奶雖然年紀大了，但照樣下地干農活兒，沒有時間照看我。我就像個野孩子一樣，叫上幾個小伙伴，在寨子里到處轉悠。

那時候，我喜歡做的事有兩件，一件是捉迷藏，另一件是聽寨子里的盤爺爺講鬼故事。當聽到盤爺爺講到恐怖的情節(jié)時，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卻依然豎著耳朵，不愿漏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一天上午，我正和幾個小伙伴在寨子里游蕩，看見盤爺爺蹲在他家的墻腳抽煙，曬太陽，于是我們就走了過去，纏著他給我們講鬼故事。

盤爺爺捋了捋他的白胡子，笑了笑，給我們開了一個條件——我們給他捶背，他就給我們講鬼故事。夏濤濤在家常常給他奶奶捶背，因此他比較有經(jīng)驗。他上去噼里啪啦地有節(jié)奏地給盤爺爺捶了起來，盤爺爺很享受似的閉著眼睛，開始給我們講了起來——

“在繁華的上海，有一個出租車司機，他每天都在辛苦地工作。有一天晚上，他開車經(jīng)過郊區(qū)，那里沒有路燈，四周一片漆黑。他開著開著，忽然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座大廈，大廈前面的廣場上亮著昏暗的燈光。他感到很納悶兒，想不起來這個地方什么時候蓋起了這樣一座高樓。他把車開到廣場上，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姐在向他招手。于是，司機停了下來，等那個小姐坐上車后，他就繼續(xù)開車往前走。過了一會兒，他問小姐要去哪兒，小姐半天沒回答。他很奇怪，便往后視鏡里一看，‘天?。∷@叫道。車上哪兒有什么小姐，只有一個洋娃娃坐在那里！他嚇得渾身直哆嗦，停下車，抓起洋娃娃就往窗外丟，然后趕緊開車離開了這個地方?！?/p>

聽到這兒，夏濤濤插話了：“他干嗎扔掉這個洋娃娃呢？”

“洋娃娃是鬼變的！”二蛋伸了伸舌頭，扮成惡鬼的樣子嚇唬我們。

“你們別插嘴好不好？盤爺爺還沒說完呢！”我瞪了他倆一眼，于是大家都安靜了。

盤爺爺猛吸了一口煙，接著說——

“回家后，這個司機就大病了一場。兩個月后，他的病好了，又開車上街載客。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天傍晚，他又見到了上次要坐他車的那名小姐。他嚇得正要啟動汽車，只見那名小姐一把拉開車門，大聲說：‘你別走呀，我還要坐你的車！”

我們聽到這里，都被嚇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膽小的二蛋一個勁兒地往盤爺爺?shù)膽牙镢@。三毛大喊道：“糟了，這個司機又遇到上次的那個鬼了！他怎么這么倒霉啊？”

盤爺爺使勁兒吸了一口水煙，慢吞吞地吐出一圈煙霧，說道：“這名小姐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們猜猜她會對司機說什么呢？”

二蛋說：“我要掐死你！”

“你這個膽小鬼，我要你的命！”夏濤濤說。

“你讓我坐你的車，我就不殺你！”我說。

……

小伙伴們七嘴八舌地猜著，盤爺爺瞇著眼睛，笑呵呵地說：“你們猜的都不對。小姐見司機被嚇得快要暈死過去了，才不緊不慢地說：‘上次我剛把洋娃娃放進你的車里，我還沒上車呢，你就開車走了……你賠我的洋娃娃！”

盤爺爺?shù)墓适拢o了我們一個意外的結局。夏濤濤當即就大叫起來：“??！這個故事不算數(shù)，盤爺爺重新講一個吧！”其他幾個小伙伴也嘰嘰喳喳地喊起來，大呼上當，說盤爺爺講的這個故事不算鬼故事，要他重新講一個。盤爺爺好半天都沒吱聲，二蛋忍不住了，說：“我給你們講一個鬼故事吧！”“好！”夏濤濤帶頭鼓起了掌，其他人也都很配合地拍著巴掌。伴隨著“啪啪啪”的掌聲，二蛋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

“一個冬天，我跟媽媽去我姥姥家。姥姥家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莊里，村里和外界聯(lián)系的唯一通道是一條羊腸小道。路邊有一根筆直的電線桿，孤零零地豎在那兒。

“說來也奇怪，這根電線桿本來也沒什么值得人們稀罕的，平時有人路過那兒，也不會多看它一眼?？墒?，最近這根電線桿卻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爭相談論的對象。

“事情是這樣的。不久前，一對年輕男女騎著摩托車經(jīng)過那兒，不小心撞到了電線桿上，兩人當場喪生。從那以后，村里人經(jīng)過那兒都提心吊膽的。一天傍晚，6歲的小強和媽媽路過那兒，媽媽拉著他的手，想快步通過那里。就在這時，小強突然喊了一聲：‘媽媽，電線桿上有兩個人！媽媽使勁兒地拽著他的手，飛快地跑了起來，邊跑還邊說：‘小孩子不要亂講！第二天，這件事就在村里傳開了，而且越傳越神奇，村里的人被嚇得一到晚上就不敢經(jīng)過那兒，寧可繞遠道而行。

“有一天，一個報社的記者路過這兒，聽說了這件事情后，便來到小強家采訪小強。小強和他說了事情的原委，并帶他來看發(fā)生車禍的地方。小強指著那根電線桿說：‘你看，就在那兒有兩個人！

“記者順著小強手指的方向，抬頭一看，只見電線桿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交通安全，人人有責！”

二蛋的話音剛落，大家就抱以噓聲一片。牛小二嘴快，嘟囔道：“這哪兒是什么鬼故事??！這簡直就是一個冷笑話，沒勁！”

二蛋一聽，不高興了，回了他一句：“這么經(jīng)典的鬼故事，你都不會欣賞嗎？你要是覺得我講得不好，那你講一個試試??！”牛小二瞪了二蛋一眼，沒搭理他。

二

盤爺爺講的鬼故事不夠嚇人，二蛋講的故事只配給幼兒園的小朋友聽。大家覺得不過癮，于是都嚷嚷著要玩兒捉迷藏。我和小伙伴們一邊說著，一邊朝寨子里的“鬼屋”跑去。

被我們稱為“鬼屋”的吊腳樓是盤老三這個敗家子的。盤老三好吃懶做，喜歡酗酒賭博，祖上傳下來的產(chǎn)業(yè)全被他敗光了。他的媳婦在家里上吊自殺后，他一個人在家待不住了，十年前就離家出走了，鄉(xiāng)親們再也沒見他回來過。盤老三的吊腳樓建在寨子的東邊，面積很大，足足有兩百多平方米，由此可見，他的家境當年是何等的殷實。這么大的房子沒有人住，久而久之，屋子就荒廢了，成了飛禽的巢、走獸的窩，也成了小伙伴們捉迷藏的好去處。因為盤老三的吊腳樓特別能“鍛煉”人的膽量，所以膽小的人根本不敢靠近它，更別說去屋里了。大人們說那是一座兇宅，經(jīng)常鬧鬼呢。有人半夜時經(jīng)常聽見屋里傳出的凄厲的叫聲，聽起來就像盤老三媳婦的叫聲似的。

大人們看我們在寨子里捉迷藏，就經(jīng)常嚇唬我們，說以前有人玩兒捉迷藏，結果被山鬼捉走了。他們讓我們老老實實地在家待著，不要四處瞎轉悠。可是，我們哪里聽得進去呢？我們認為大人們是在嚇唬我們，所以一點兒也不害怕，照玩兒不誤。有一次捉迷藏的時候，我和伙伴們搞了一個惡作劇，輪到小朋友們躲藏、我負責找的時候，我就悄悄地溜回家了。結果，其他的小伙伴躲在隱蔽的地方，半天都不敢出聲，有的小伙伴甚至睡著了，害得家長在寨子里找啊找，可就是找不到……

我們來到盤老三的吊腳樓前，二蛋伸手推開了虛掩著的柵欄門，我們走進布滿灰塵的屋內。堂屋里面的光線暗淡，幾個小屋就顯得更黑暗了，白天如果不點燈，啥都看不見。原來，盤老三把窗戶都用木板釘死了，屋里不透氣也不見光。房子里的耗子很囂張，大白天的都在四處亂竄。

記得有一次，我們在屋里玩兒捉迷藏，二蛋躲在廚房的角落里，結果，一只耗子順著他的褲管爬進了褲襠。二蛋被嚇得脫下褲子，光著屁股就跑了出去。

在盤老三家的堂屋里，牛小二來了精神，他說：“在這個‘鬼屋里講鬼故事才過癮。我今天要是不露一手，你們就不會知道我牛小二的厲害！”

二蛋不服氣地說：“得了吧，你可別吹牛了！看在你自己也姓牛的份兒上，你就發(fā)發(fā)慈悲吧，別把你家的牛都吹死了！”

牛小二沒理他，故意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咱們的父母都不在家，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晚上對咱們的照顧也不周全。聽了我的鬼故事，大家晚上要是做噩夢怎么辦呢？你們可別哭鼻子??！”

大家異口同聲道：“我們才不怕呢！你廢話少說，快講吧！”

牛小二這才慢條斯理地給大家講起來——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發(fā)生在鎮(zhèn)上的一所中學里。這個故事發(fā)生的確切時間，誰也說不準，學校負責后勤的老師只知道故事發(fā)生的地點——學校女生宿舍的浴室里。

“有一年九月，學校迎來了一批新學生，蕾蕾就是一名初一的新生。她剛到學校不久，就聽到其他同學在談論一件事——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如果你聽到有人問你‘你要紅馬甲嗎？，可千萬不能答應。蕾蕾以為這是別人在開玩笑，就沒放在心上。

“有一天晚上，晚自習結束后，蕾蕾去操場跑步。出了一身汗后，她就去浴室洗澡。她洗了一會兒，正往身上擦香皂呢，突然聽到浴室的門外有動靜。她嚇了一跳，趕緊問：‘誰呀？一個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同學，你要紅馬甲嗎？蕾蕾一聽，覺得這話好熟悉呀，好像有人說過。她一下子就想到剛進學校沒幾天時，就有同學和她說過——如果晚上在洗澡時聽到有人叫賣紅馬甲，千萬不要答應！當時蕾蕾沒在意，沒想到，今晚自己居然真遇到了這種情形。她心里直打鼓，真有這么神奇的事兒嗎？”

牛小二說到這兒時，夏濤濤渾身直發(fā)抖，一直往我身上靠，他的雙手還發(fā)涼呢，明顯是害怕了。二蛋插嘴道：“紅馬甲！嚇死我了！”

牛小二咳嗽了一聲，接著說——

“蕾蕾轉念一想，哪兒有這么巧的事兒呢？這也許是同學為了嚇唬自己，在搞惡作劇吧！于是，她鎮(zhèn)靜下來，大聲回答：‘那你給我一件紅馬甲吧！門外的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你真的要嗎？蕾蕾聽了，真的以為是別的同學在開玩笑，就說：‘我要啊，當然要！‘好的，那我給你一件紅馬甲。說完這句話后，門外就再也沒動靜了。

“蕾蕾也沒在意，洗完澡以后，她就回宿舍了。見到同學們后，她便說起剛才在浴室里遇到的事情，同學們都不相信，以為她在開玩笑呢！蕾蕾笑了笑，沒過多解釋就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同學們起床后，見蕾蕾還在床上睡覺，都覺得非常奇怪，因為平時她總是第一個起床的，今天怎么睡懶覺了呢？一個同學去叫她，她沒醒，那個同學便走過去使勁兒推她，可她還是沒反應。這個同學急了，一把掀開蕾蕾的被子，結果她被嚇得說不出話來——原來，蕾蕾身上穿著一件紅馬甲……”

聽到這兒，我們都被嚇得不敢出聲了。牛小二接著說：“以后，如果你們聽到有人叫賣紅馬甲，可千萬不要答應哦！”

正當大家的精神高度緊張之際，從盤老三家的一間小黑屋里面突然傳出一個女人凄厲的聲音：“你要紅馬甲嗎？”音調很細，很尖，我聽了之后渾身發(fā)顫。牛小二說：“屋里有影子在晃動，好像是一個女的！”二蛋也尖叫起來：“啊，有鬼?。”P老三的媳婦來了，大家快跑?。　闭f完，他帶頭跑了出去，我們也緊跟在他后面，沒命兒似的向盤爺爺家跑去。

看著我們從“鬼屋”跑出來的狼狽樣兒，一個人開心地笑了起來，他就是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進屋子里學“鬼”說話、嚇唬我們的小伙伴——二狗子。從那以后，我們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去盤老三家捉迷藏，直到有一天，二狗子說出了這個秘密，我們這才不害怕了。

三

星期六的早上，還在睡夢中的我被吵醒了，爺爺在叫大姐呢。大姐開門剛讓爺爺進屋，爺爺就在那兒絮絮叨叨地說：“前幾天，我把你家的地翻過了。昨晚下了一場雨，今天大家一起去地里把玉米種子種下去吧！要不然，明年就沒有吃的啦！”

大姐一邊答應著，一邊叫我和二姐起床吃早飯。當我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大姐已經(jīng)起床把早餐做好了，家里的家務活兒也已經(jīng)做完了——掃地、喂雞、擔水。在我眼里，大姐就像媽媽一樣，用她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家里的重擔，細心照料著我和二姐。

我伸了伸懶腰，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大姐在牙刷上擠好了牙膏，把它遞給我。我刷完牙，拿著毛巾準備去大姐給我倒?jié)M熱水的盆里洗臉。我見臉盆在離自己十米開外的地方，便把毛巾團成一團，隨手扔了過去。不料，毛巾并沒像我預計的那樣——落入盆中，而是“跑偏”了，飛到了正在臉盆旁邊睡覺的小狗——黑云身上。黑云被嚇了一跳，它一見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一條毛巾，叼起毛巾就跑。我見狀，嚷嚷著：“黑云，放下我的毛巾，不許跑！”可是，黑云壓根兒就不聽我的話，它跑得更快，跳得更歡了。我連忙追了出去，黑云在院子里轉著圈圈，跟我玩兒起了游戲。我往東追它，它就往西跑；等我往西追的時候，它又往南邊跑去。轉了幾圈后，我頭都暈了，可它還在東奔西跑，上躥下跳的，鬧得正歡呢！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大姐大叫了一聲：“黑云，放下毛巾！”奇怪了，黑云還真聽話，它不僅不跑了，還叼著毛巾向我走過來，把毛巾還給了我。

黑云今天的表現(xiàn)不像以往，我猜它今天一定以為我是在和它開玩笑呢，所以它才和我鬧著玩兒的。平時它還是很聽話的，是我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呢。大姐二姐去上學，我一個人在家時，黑云就陪伴著我，我去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是一個典型的“跟屁蟲”。有時候，我還跟黑云玩兒捉迷藏。怎么玩兒呢？我先拿一個玉米棒子逗它，當它的嘴快要夠到玉米棒子的時候，我突然把玉米棒子舉得高高的，讓它夠不著。這下，它急了，兩只前腿離地，身子直立起來，把前爪搭在了我的肩上，想搶走玉米棒子。我往后退了幾步，它一下?lián)淇樟?，這下它可生氣了，向我追了過來。我在院子里跑啊跑，看它要追上我了，我就趕緊加快速度，跑進屋里把門關上，躲起來。它只好在外面用爪子撓門，還嗚嗚地叫呢。

吃了早餐，爺爺挑著一擔肥料，奶奶背上種子，叫上大姐、二姐和我，一家人便出發(fā)了，前往我家的自留地。一路上，黑云一會兒跑到我的前面，一會兒又落在我們后面，這里聞一聞，那里嗅一嗅，像一只警犬在尋找壞人的蹤跡。

雨過天晴，地面上有的地方積了水，路面泥濘不堪，又濕又滑。鞋子上沾滿了泥巴，我們每走一步，鞋子就會沾上一些泥，于是鞋就變得越來越重。但沾上的泥巴多了以后，它們又會自動掉落一些。爺爺?shù)纳碜庸沁€算硬朗，挑著那么重的擔子，也沒見他累得氣喘吁吁，他不緊不慢地走著，很穩(wěn)的樣子。奶奶就不一樣了，她背著肥料，氣喘吁吁的，恨不得走一段路就歇一會兒。我們走出寨子沒多遠，奶奶就落在爺爺?shù)暮竺媪?。大姐見狀，便接過奶奶肩上背的種子，吃力地背起來往前走。

我和二姐跟在他們后面，二姐邊走邊招呼著黑云。我見路邊有枯干的樹枝，就跑過去掰了兩根細長的樹枝下來當槍使。我一邊走，一邊“嚯嚯哈哈”地叫著，玩兒了一會兒就厭倦了。我把一根樹枝交給二姐，讓她和我一起玩兒警察捉小偷的游戲。二姐接過我遞過去的樹枝就和我“開戰(zhàn)”了。我們玩兒得正起勁兒的時候，突然，我被二姐手中的樹枝抽了一下，樹枝正好打在了手背上。我扔掉樹枝，握住手，哇哇地哭了起來。

二姐怕爺爺罵她，趕緊跑過來哄我，讓我別哭了。黑云也跑過來，圍著我轉圈兒，還用舌頭舔了舔我的手，似乎在問我：“你疼不疼啊？”二姐說：“弟弟，二姐不小心打到你了，你要是生氣的話，那你也打我一下吧！”說著，二姐把樹枝遞給我，還擼起衣袖伸出了手，閉著眼睛等我打她。

我見二姐這樣，不由得笑了起來，其實我知道二姐不是故意的，我哪里忍心打她呢！二姐見我笑了，知道我原諒她了，就拉著我的手繼續(xù)往前走了。

我們爬過一座山，來到了一條小溪邊，溪邊的地就是我家的。被爺爺翻過的土地散發(fā)出一股特有的泥土的味道。路邊的野花開得正旺盛，我采來一把花，編了個花環(huán)戴在頭上。

正在這時，黑云突然大叫起來。我一看，一個頭發(fā)卷曲、皮膚像黑炭似的人走了過來，他胸前還掛著一個大炮筒似的東西。我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向爺爺跑過去。

爺爺看見那個人走了過來，就停下了手中的活兒，對我說：“別害怕，他是個外國人。我也感到奇怪呢，他怎么跑到我們這兒來了？”爺爺一邊說，一邊喝住了黑云：“外國客人來了，你瞎叫什么呢？真是狗眼看人低！”

爺爺?shù)脑捯魟偮洌莻€外國黑人竟然開口說話了：“你們好，我是個美國人，名叫麥克，很高興見到你們！”“啊，你會說中國話！”大姐驚嘆道。

麥克聽了，笑了笑說：“我不僅會說中國話，我還知道，剛才這個老先生說的‘狗眼看人低是中國的一句俗話，意思是說‘把人看低了，比喻看人的眼光勢利。其實，這是對狗的誤解。狗的視覺不如聽覺和嗅覺好，分辨細小東西的能力較差，很難把視線和看東西時的焦點重合。如果說人的標準視力是1.0，那么和人相比，狗的視力大概是0.3。狗的嗅覺和聽覺比視覺發(fā)達，一般來說，狗是通過氣味或者聲音來捕捉信息的?！?/p>

麥克說完，很有禮貌地問爺爺：“請問苗族的吊腳樓離這兒還有多遠呢？我要去那兒拍一些照片。”他一邊說，一邊舉起了手中的“大炮筒”對我笑道：“小朋友，過來，我給你拍張照片吧！”我拽著爺爺?shù)囊陆?，從爺爺身后探出頭來，這時，只聽“咔嚓”一聲，麥克按下了照相機的快門。隨后，他又給我們一家人拍了合影，并許諾下次一定把照片給我們帶來。麥克很有禮貌地向我們道別后，便向我們的寨子走去。

四

麥克走遠了，黑云沖著他遠去的背影叫了幾聲，似乎是在感謝麥克為狗家族說了公道話呢。為了驗證一下麥克的話對不對，并且我也很想知道狗的視力到底好不好，于是，我將一塊帶顏色的鵝卵石往小溪邊扔了過去。黑云見了，立刻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上去。

我以為黑云是跑過去找那塊鵝卵石呢，不料，它直接跑進了溪水里。瞧，它正在水中“捕魚”呢！以前我常聽大人說我們游泳的姿勢是“狗刨式”，今天才算親眼見到了，真好玩兒！黑云在水里的滑稽樣兒就像在跳舞，爺爺奶奶也放下手中的農具，來看黑云在水中的表演了。

“??！黑云的頭淹沒在水里，鼻子一個勁兒地往水面外吐氣泡，它會不會是溺水了呢？”我問道。爺爺說：“黑云會游泳的，沒事！”黑云的小鼻孔處繼續(xù)冒著泡泡，我心想：“黑云到底在干嗎？它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我正想著，只見黑云的頭猛地冒出了水面，它嘴里叼著一條好大的魚呢！魚的尾巴還在搖擺，水波蕩漾著，黑云已經(jīng)游上了岸。

我這時才明白，原來黑云是為了吸引魚“上鉤”才讓鼻子冒氣泡的?。『呛?，它的這個招式可真“給力”?。?/p>

由此我想，不管狗的視力好不好，這都不影響我們苗族人民對它的感情。狗對我們苗族人民有恩，所以我們都崇拜狗。我們苗族少女的成人禮中就有一個項目——“舞火狗”。每年八月十五，我們這里的苗族同胞都會以村寨為單位，舉行“舞火狗”的活動。這一天，每個寨子的未婚女青年都要上山割藤條、摘黃姜葉。晚上，姑娘們頭戴草笠，在手臂、胸、腰、腿上，圍上用藤條、黃姜葉做成的樹葉衣裙，插上點燃的香火。然后，姑娘們按個頭兒的高矮排好隊，叩拜先祖，再列隊表演歌舞。之后，大家來到小溪旁，將飾物、香火丟到水中，洗凈手腳，以示“棄除邪惡”。男青年們則在一邊放鞭炮，敲鼓助威。最后，各個寨子隊伍中的女青年會和不同寨子的異性對歌，選擇理想的伴侶。

苗族人的生活離不開狗，聰明的狗是苗族人的忠實的朋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