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娜

一

披上一件砂礫的外衣，人們出海去看海豚

我更喜歡他們回到餐廳時帶回的比喻：

“白色的肚皮，像悉尼歌劇院的弧形穹頂

躍出水面時，馱起整面深青色的大洋”

一群接一群，繞著船跳舞

還有叫聲，像嬰兒沒有飲過鹽水

“你要是走上甲板，戴著你的珍珠項鏈

它們會以為你也是海里的美人”

二

穿過眾多枝條，陽光逐漸可以承受美好的事

我將成為一個容器，啜飲北部灣的清水

“不要和鮮花一起睡”

在澆灌中，我會獲得動物的警醒和它們溫和的眼睛

我已經(jīng)精通諺語中的樹種和沙地

倚著墻的嘴唇，尋找到它的回聲

女孩兒梳著頭發(fā)，我有銀色的發(fā)帶

我有某顆小行星的轉(zhuǎn)動

我看見了平坦的早晨——多么年輕

三

看過那么多高山大海，已經(jīng)十分疲憊

倘若新事物能讓人愛得更完整

所有客人都應(yīng)保管好他們的影子

街區(qū)最高的窗戶能看到港灣和水手

你愛惜一種熱衷沉思和狂想的天分

說，不要在俗事中久留

我要在少量的鹽分中重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咸

空中不時落下聲音

空中銹跡斑斑的星辰

我等待著天明，而不是擦拭

四

濕熱的晚上，我的睡眠又離開了我

它走到客廳里，沒有開燈

摸了摸掛在墻壁的畫，畫的作者早已離開人世

它并不能辨別那是一幅復(fù)制品

有些人的靈魂即使重印了數(shù)次，還是那么整潔動人

它走到陽臺上

俯身那些本不可能相遇的花卉：

浙江的佛手柑、西安的芍藥、原產(chǎn)地荷蘭的郁金香……

是人類的心血來潮重新安排了植物的天氣

它嗅到樓道上一只貓的氣息

我減弱鼻息，等待著

它像貓一樣悄然一躍，回到我這里

五

候機大廳播放著一部電影，我記住了那雙美麗的手

像我從前鋼琴教師的，修長、冷漠、沒有性別

依靠記憶和聯(lián)想我度過了許多等待的時光

在晚點的航班信息不斷滾動中

我確信自己獲得了一種新的自由

可以再點一杯檸檬低醇酒

一個乘客饒有興致在教自己的孩子背誦唐詩

喔，我們熱愛現(xiàn)代人的生活，也盡量恪守古典的誓約

我住在東方一個雷雨交織的城市

相信離開我們的事物會化成螢火和星辰

卻未在任何一次飛行中遇見它們

六

怎樣得到一株黑色的百合？

種下白百合的種子，培土、澆灌、等待

當它結(jié)出種子，選取顏色最深的一粒

來年種下，培土、澆灌、等待

如此反復(fù)，花瓣的顏色會逐年加深

如同我手上的皺紋

花開是在明亮的早晨

我摘下它，為了祝福你

七

那時，我還懷有一個南方人的熱忱

在北方公園里拍攝尚未熟透的山楂

樹下偶爾能撿拾到兩三個，放在手中

果實帶給人安慰，讓人忘記事實上這是另一種衰老

“嘗一嘗，是什么味道”

雨水、冷空氣、穿過灰霾的陽光已使它們成為酒窖

或者一座正在腐朽的宮殿

向任何一個房間深處走去，都能觸到褐色的核

那里有過的酸澀，我們也有

那里有過的甜蜜，我們也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