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正氣
不知道從何時起,談到文人就沒什么好話,“文人相輕”、“文人無行”、“一命為文人,無足觀矣”,似乎什么臟水都可以往文人身上潑。
可是“相輕”的豈止文人?正如錢鐘書講的:古代中國人瞧不起蠻夷,近代西洋人瞧不起東方人,下屬瞧不起上司,學(xué)生瞧不起先生……因此,驕傲是人性的普遍弱點(diǎn),并不是文人的獨(dú)有屬性。
難道“武人”就不“相輕”?韓信算武人吧,所謂“隨陸無武,絳灌無文”,周勃、灌嬰以及樊噲也都是武人吧,但韓信就公開地瞧不起他們,“羞與絳、灌等列”,還氣憤地說:“生乃與噲等為伍!”周勃、灌嬰又瞧不起陳平,說他盜嫂受金無所不為,是徒有其表、靠臉吃飯的繡花枕頭。
“武人”是否就都“有行”?董卓、吳三桂、袁世凱、曹錕都是武人,能說他們“有行”?
倒是文人出身又出入戰(zhàn)陣的,如顏真卿、文天祥、于謙、袁崇煥、史可法、吳佩孚、蔡鍔,正氣浩然,更有氣節(jié)。
真的和“文人”有點(diǎn)聯(lián)系的是“文弱”,文人染翰操觚,不舞槍弄棒,有案牘之勞形,少健身之習(xí)慣,一般肌肉欠發(fā)達(dá),這和職業(yè)有關(guān)。但“相輕”、“無行”則和“文人”這一身份無涉,無論是文人、武人,還是商人、工人,每種職業(yè)的人里都能找到有這些缺點(diǎn)的,這些缺點(diǎn)不是“文人”的“特產(chǎn)”,也不“盛產(chǎn)”??梢哉f某個文人“無行”,或者如郭沫若筆下的嬋娟罵宋玉:“你這沒有骨氣的無恥的文人”,但“倘若加于全體,那簡直是誣蔑”。籠而統(tǒng)之地說“文人相輕”、“文人無行”之類,是典型的“貼標(biāo)簽”、“一刀切”,輕率、粗疏,難以服眾。
“文人”本是一個褒義詞,古稱先祖之有文德者,《尚書》、《詩經(jīng)》俱在,班班可考,后來差不多淪為了一個貶義詞,這似乎與古代社會根深蒂固的“反智主義”有關(guān)。
文人,讀書較多,有獨(dú)立思想,具批判精神,相信不迷信,服從不盲從,不易被忽悠,難以被馴化,需要被說服而不能被壓服,《禮記》有言:“儒有可親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殺而不可辱也?!蔽娜嗽诤芏喑急划?dāng)作“刺頭兒”,被視為腦后長反骨,肉體不能像判決蘇格拉底死刑那樣予以消滅,就語言上打擊他、羞辱他,讓人不敢閱讀、思考、寫作,逐漸信奉《1984》里說的“無知即力量”。
民間“文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詞,不是有個段子嘛,甲對乙說:“你是一個文人”,乙激動地反擊:“你全家都是文人!”再加上“讀書無用論”的沉渣泛起,“成功即有錢”的悄然盛行,“文人”似乎更為人所不肯做、不屑做了,這無疑與知識經(jīng)濟(jì)、知識社會的滾滾車輪背道而馳。
現(xiàn)在,到了為“文人”正名的時候。子曰 :“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毕M麑R到“文人”身上的污點(diǎn)洗刷干凈,企盼真的文人雅士鋪天蓋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