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偉學
2008年4月4日是清明節(jié),那天中午12點,我遠在甘肅老家的小腳母親李芳蘭永遠離開了我們。這些年來,我在林業(yè)崗位工作,面對綠色世界,一直五味雜陳。
人這一生,什么都可以等,只有盡孝不能等,因為父母不會在原地等你啊。原來,每次回家推開家門母親都從土炕沿上挪下來,不方便的三寸金蓮,三步并作兩步迎接我,我也趕緊上前扶住母親舊她一激動跌倒,這次回家村寨子空了一大半,見不到母親蹣跚的身影,聽不到那親切的應(yīng)答聲。此時此刻,我才淚流滿面地意識到,那個疼我愛我的母親已經(jīng)沒了,再也不會對我“上了車有座坐著沒坐站著”等噓寒問暖的嘮叨了。母親在世時,只要我一到家,她就會一邊忙忙碌碌招呼大家給我準備飯菜,一邊彎下腰從柜子里取這找那,存了一兩年的葵花子和蜂蜜隨即端上了桌。她還自言自語個不停:這孩子大老遠回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讓媽有個準備,你看這炕上臟兮兮的,院子也沒顧得上打掃,讓人家司機笑話。我在外二十多年,喜歡報喜不報憂,回家更是不給家里打招呼,因為怕給他們添麻煩。記得我在寧夏賀蘭山當兵的時候,一次通知好了回家過年,由于有戰(zhàn)備任務(wù)臨時取消,父母在大路口等了大半個月,殺的豬過了年也沒吃幾口,讓我內(nèi)疚至今。童年生長的記憶,就是這土炕的焦味,觸景生情,讓我浮想聯(lián)翩,這就是家的感覺。現(xiàn)在,我打電話沒有了媽媽的呼喚!
人們說:歲月能淡化感情,能抹平傷痛??墒请S著歲月的流逝,我對母親的思念卻越來越深,想寫寫她,傾訴我那綿綿思念,幾次提筆,幾次淚眼蒙眬。母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大西北的農(nóng)村婦女,一個纏著足的小腳女人;她生于公元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八日。她不識字不證明沒文化,她的文化是從另一本書—社會中學到的,有時說出來的道理都能使文化人服氣。母親用并不強壯的肩膀撐起了這個家;她有病導致一直沒有奶水,含辛茹苦的把我們兄妹拉扯成人。母親沒有自己的事業(yè),她唯一的事業(yè)就是兒女。
母親生性剛直要強,事事不愿落在別人的后面,用自己驘弱的身體苦苦支撐著這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過早地透支了自己的健康。當時由于生活所迫,爺爺奶奶分家由我爸爸和叔叔分開撫養(yǎng)?!吧賮矸蚱蘩蟻戆椤?,這樣看來生活問題是解決了,二老的精神生活卻無情地給剝奪了,不能不說是時代造就的人間“悲劇”。為此作為長嫂的母親還背了“黑鍋”遭了一些白眼。記得爺爺患有哮喘病,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難,母親也患有氣管炎,每天掙工分,一日兩餐地忙碌著。家里缺少鋪蓋,土炕上一床被子睡好幾個人!大姐遠嫁后家里困難得經(jīng)常吃了上頓沒下頓,這讓本來就貧困的大家庭雪上加霜。誰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母親說誰要是不同意接濟姐姐她就跟誰急。父親母親的感受你們現(xiàn)在還體會不到,拿她的說話:還沒“經(jīng)”到你們跟前呢?!爸仡^戲”就是我,為了實現(xiàn)母親所謂的夙愿,拆房賣瓦也要把我供養(yǎng)有個出息,將來跳出“農(nóng)”門,以便補貼家用?,F(xiàn)在看來母親的這個夙愿站不住腳,因為兒女自有兒女的福。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沒有費用我一直走讀著,每天天不亮就被母親叫醒了,揉揉惺忪的眼睛,熱乎乎的面糊糊就端了上來。一天將近30公里的山路,每天都要來回兩趟,累得確實直不起腰了。記得有一次,家里確實沒有什么東西了,母親從鄰居家借來了兩碗玉米面,然后煮了一鍋沒剝皮的土豆,兩者相拌后搓了十個玉米餅子打發(fā)我走。就這也維持不了一個星期的生活,中間還得在學校附近的姨姨接濟。記得那次我離開家門的時候,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送我上路,我也心里五味雜陳,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有時困住了,就拿粉碎機將麩皮粉碎的炒面湊合充饑,由于消化不良不愿帶,挨了父親不少棍棒;這樣的生活條件,哪有心思讀書??!我兄弟姐妹現(xiàn)在自然形成了十幾個家庭,共有30多口人。縫縫補補成了母親的習慣,她的針線縫過歲月,也補過風寒。
母親過日子十分節(jié)儉,但對左鄰右舍和親戚朋友都很大方,誰家有個婚喪嫁娶、大病小災(zāi),她都積極幫忙、熱情張羅。為了我有出息,母親想方設(shè)法供我上學,求神拜佛的事也傲了不少。一次我去考試,回來后發(fā)現(xiàn)她在燒香磕頭,怕我看見埋怨,慌亂之中將眼眶骨撞出了一個很深的三角口,當時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神靈雖然沒有成全我的學業(yè),但母親的良苦用心讓我感動。母親沒有正兒八經(jīng)過個一次生日,但孩子們的生日一個不忘,不論我在寧夏銀川、內(nèi)蒙古烏海,還是首都北京,每年的生日她都在老家張羅吃長壽面,還做我喜歡吃的攪團。明知我吃不上,但母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母親不識字,但記憶力超常,十里八鄉(xiāng)誰家的孩子什么時候過生日、什么時候嫁閨女,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只是比喻不太恰當,諸如張三家的女兒和我的藍棉襖同歲,李四家的兒子是我縫這條花褲子的時候上學的。步入老年后,母親離不開藥,有時一天得吃好幾種,雖然不識字,她沒有一次弄錯過,歸置得清清楚楚,沒出過一次問題。在寧夏當兵時,我接她到那里旅游,讓她第一次見了外面的大世界。
母親是個很注重名節(jié)和口碑的人,教育我們做人要走得正、行得端,不能讓人家指脊梁骨;要知足常樂,該拿的拿,不該拿的不能拿,拿了不該拿的該拿的就拿不上。她有時也很辯證地說:世上沒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稱職的家長,子女不懂珍愛他人,絕對是父母教育的失敗,“遠親不如近鄰,近鄰不如對門”,“家庭責任感實際上也是社會責任感,作為男子漢,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妻子和孩子的痛苦之上,”她經(jīng)常借用這些典故對我們旁敲側(cè)擊,教育我們認真學習、好好做人?,F(xiàn)在我才知道,不論大人小孩,為什么摔倒和遇到驚嚇時,都不由自主地喊聲媽,其中的道理就在這里。
2003年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導致母親腦出血,由于診療比較及時,沒有留下大的后遺癥。這期間我還將母親接到了北京,逛長城都不用人攙扶;北京待了大半年時間,釣魚臺、中央電視臺等一些常人難以去的地方,我都陪她老人家去逛,見見世面;父親母親出生在黃土高原,沒有去南方的經(jīng)歷,我們開車陪他們到天津看渤海開眼界。記得爸爸高興得脫掉了鞋子,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似的玩起了水,母親自言自語地說,看了大海,才知道一個人的渺小,任何煩惱和苦悶都沒有了,任何人再大的過節(jié)都能翻過一頁。母親沒有文藝嗜好,就喜歡看個秦腔,除了電視臺每周的固定節(jié)目外,我利用工作之便給她找了許多秦腔錄像帶供她欣賞。一次,朋友送我一盤黃梅戲《孟姜女》的錄像帶,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村里一旦有人來,她就重新放一遍,生怕人家看不全。2008年我想方設(shè)法找到了一段黃梅戲《孟姜女》,刻成光盤準備拿回家供她欣賞,沒想到拿回家竟成了供品。
是征兆還是巧合,2000年以后,只要國家,我就想方設(shè)法找理由跟母親一起住,陪她說說話拉拉家常,但給她洗一次澡、捏一次腳的計劃一直沒能實現(xiàn),因為每次都遭母親婉言謝絕。
2007年底,母親暈倒在炕上待了一兩天,等我從北京趕到后,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治療期,診斷結(jié)果不出所料,正是二次腦出血。老家人不肯送醫(yī)院自有他們的理由,勞作一輩子怕去世在外面不光彩。這次母親沒能幸免,導致了她半身不遂臥床半年。2008年4月4日中午12時,清明節(jié),母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出殯那天,十里八鄉(xiāng)和省城來了許多人,送來的“勞苦功高傳后世,勤儉持家育子孫”的牌匾是對母親為人處世的肯定和褒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