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坤

驅(qū)雨

小時候，媽媽總是孩子的偶像，而在我眼中，媽媽就是無所不能的神。因?yàn)樗粌H心靈手巧，和氣善良；而且神通廣大。

那時，要是跌了跤，總是哭著去找媽媽。媽媽一邊給我揉一邊念著咒語，“揉揉疙瘩散，別叫姥娘見，姥娘見了給你煮個大雞蛋?！比嘀钪?，末了，再向痛處吹口仙氣，保準(zhǔn)就不痛了。

不過，這些都是小兒科。更神奇的還多著哩。

記得有一年經(jīng)常下雨，而且還是一下起來就沒個完。這樣一來，我們這些“踢死蛤蟆弄死猴”的主算是沒有了“用武之地”。憋得實(shí)在難受，就纏磨著媽媽“要晴天”。媽媽說：“對，就是不能再叫這老天爺下雨了。要是再下兩天，秋莊稼就非得瞎到地里不可?！庇谑蔷头畔率种械尼樉€活，從筐子里找出一些花花綠綠的碎布片，又從雞毛撣子上拔下兩根雞毛，再找來一根茭草莛子。不一會兒，就做成了一個“掃天娘娘”，掛在門框上。我看著那“掃天娘娘”：紅裙子，綠布衫，頭上還戴著一頂金絲草帽，雙手抱著一把“掃帚”，直指蒼穹；左一圈、右一圈、一刻不停、一絲不茍、兢兢業(yè)業(yè)、踏踏實(shí)實(shí)，倒也挺有意思?？尚睦锢鲜窍?，就憑這個小人兒，拿著一根雞毛，就能把天上的云彩掃光?。亢?！掃到胡子白也難掃凈。懷疑是懷疑，既然媽媽說了，那肯定是能夠掃凈。于是我就耐心地等著。

還別說，不到半天功夫，眼看著天上的云彩越來越薄，漸漸的就露出了藍(lán)天。天，真的晴了。

十幾天后，天又下起雨來，一連又是好幾天也沒停下來。于是，我就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找來了碎布，莛子和雞毛，十分認(rèn)真的做了一個“掃天娘娘”，掛在門框上。我敢說，我做的一點(diǎn)也不比媽媽做得差?？墒?，過了老半天，那雨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樣子。我不知道我做的“掃天娘娘”為啥就不靈，只好又去找媽媽幫忙。媽媽聽完我的訴說，便吩咐道，“拿勺子去！”我一愣，“拿勺子干啥？”“驅(qū)雨呀。”“勺子也能驅(qū)雨？”我有一點(diǎn)不相信，又有點(diǎn)想笑。然而，既然是媽媽說的，當(dāng)然會很靈驗(yàn)。

媽媽讓我手握勺柄，面向外站在門口，揚(yáng)起手中的勺子，在空中前后左右來回?cái)噭樱谥心畹溃骸吧鬃油谕谔?，云彩滾西山，西山下大雨，咱這兒好晴天?！笔植煌５?cái)噭?，口中連念三遍，反復(fù)三遭。

我做的很認(rèn)真，念得很虔誠，三遭下來，覺得身上汗津津的。仿佛我攪動的并不是空氣，而是在挖沙石，而是在攪拌又粘又稠的泥漿。

說來也怪，不大工夫，雨果然小了，漸漸地，雨停了，不久就看到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云彩向西天滾去，太陽還就真的從云縫中露出臉來。

然而，過了兩天，雨又下起來了。這回我沒有再去扎“掃天娘娘”，而是直接拿了勺子去做法念咒。

妹妹見了，要奪勺子，替我干。我一想，也好，反正是挺累的，就讓她干好了。于是我就把咒語教給她，讓她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妹妹照著我說的，念完咒語做完法，也像模像樣地默默禱告了一番。我們就坐下來，靜靜地看著老天能夠賞臉開恩。但是，過了好長時間，也不見動靜，我們又耐著性子等了大半天，還是風(fēng)雨依舊。這下我又沒有轍兒了，只得再去搬救兵。當(dāng)然，還想問問我的法術(shù)為啥不靈，是不是因?yàn)槲沂莻€小孩子，老龍王就敢無視我的咒語。媽媽做著針線活，聽著我敘述，聽完，她說，念咒語做法這樣的事情，是男子漢的事情，你妹妹做法念咒當(dāng)然不靈了。說著話，她也沒有抬頭，照樣一針一線的干著她的活。

聽了媽媽的話，我想，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不靈呢。

于是，我二話沒說，掂起飯勺就向外屋跑去。

我以為是因?yàn)槲业米锪她埻鯛數(shù)木壒剩晕易銎饋砭透裢怛\，格外認(rèn)真。過去只做三遍、念九遍，這次我就加倍，做六遍，念十八遍?？墒悄怯暾諛記]有停下來。我便又去找媽媽訴苦。媽媽聽了我的話，非常生氣，“你是個小孩子，這不假?？赡阍傩∫彩莻€男子漢，只要你發(fā)了令，不管是老龍王，還是老天爺，他就得聽你的話。既然他敢不聽你的話，我就得下狠招，整治他。去！拿棒槌去?！?/p>

雖然聽著媽媽的話非常解氣，但我還是吃了一驚，媽媽要打人嗎？當(dāng)然我知道媽媽不會打我。于是，立即找出媽媽平常洗衣服用的棒槌，遞了過去。心想，我要得看看媽媽是怎么打老天爺?shù)摹?/p>

其實(shí)媽媽并不是要去打天。

媽媽找出一條紅線繩來，拴在棒槌把上，然后把它倒掛在門框左側(cè)。然后媽媽面向外盤腿而坐，雙目微閉，雙手合十，口中輕念咒語。我側(cè)耳細(xì)聽，聽得媽媽念道：“棒槌粗，棒槌長，棒槌掛到門框上。只要老龍還下雨，我打上天庭見玉皇。老天爺給我一道令，我一把揪住老龍王。拔下龍角當(dāng)火棍，剝下龍皮做衣裳。老龍?zhí)鄣媒杏H娘，看你敢狂不敢狂?！蹦盍T咒語，端坐不動。我看見媽媽臉上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心想，媽媽一定是正在同老龍打架，拔龍角，剝龍皮吧。媽媽真的累得不輕。過了一會兒，媽媽說：“好了，等著去吧?！?/p>

天快要黑的時候，雨終于停下來了。雖然又過了很長時間雨才停，但我知道，這不是媽媽的法術(shù)不靈，而是這次媽媽碰到了硬茬子，龍王畢竟不是等閑之輩。

后來每逢陰天下雨，我就也使出這些招數(shù)來。不過大多時候不靈。我常想，總有一天，我不但能夠?qū)W會驅(qū)雨的本領(lǐng)，還一定要學(xué)會播雨的本領(lǐng)。決不能讓爺爺奶奶們再受陰雨連綿的苦，決不能讓叔叔伯伯們再受老天爺?shù)臍?，吃天旱不下雨的虧，決不能光靠老天爺吃飯。

嬉戲

兒時最為有趣的事情莫過于作游戲。那時游戲的種類很多，什么藏老摸（捉迷藏）、殺羊羔、砍高粱、踐鍘、過關(guān)、踢方、戳星星、摸白菜根兒、官打捉賊、抬轎子……還有很多，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朦朧記得有一種游戲是邊唱邊做的，其中有幾句是“狗跳水，貓燒鍋，兔子上去捏窩窩，bia（象聲詞，捏了窩窩往篦子上摔的聲音）一個，pia（象聲詞，捏了窩窩往篦子上摔的聲音）一個，胳佬肢（胳肢窩）里夾一個。”至于怎么表演，卻是忘得干干凈凈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覺得那些游戲都沒有什么意思了，于是就自己創(chuàng)造些游戲來。那時玩得最多的是打仗。

用高粱桿子做成長槍、短槍、機(jī)關(guān)槍，大家也就分成兩隊(duì)，一隊(duì)是紅軍，一隊(duì)是白軍；或者一隊(duì)是八路軍，一隊(duì)是日本鬼子，也是趴在地上打槍，嘴里“砰砰啪啪”、“突突突突”的響著，也“滴滴答答”的吹沖鋒號，也一樣的沖鋒，拼刺刀。那搶自然也是一次性的，第二天還得重做新的，反正不用找人幫忙。

有時還能編些大型游戲，像《長征》就是那時玩的大型游戲。不過得有很多人參加才行。那時的小伙伴們都樂意參加，于是我和幾個頭頭就事先設(shè)計(jì)好了，那里是金沙江，那里是大渡河，那里是瀘定橋、那里是雪山、那里是草地、那里是臘子口。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我們就完成了舉世聞名的兩萬五千里長征，雖然沒有什么傷亡，倒是渾身大汗淋淋。

漸漸地，也覺得不新鮮了，卻沒有什么新花招。

就在那時，黨中央和毛主席發(fā)出了“向雷鋒同志學(xué)習(xí)”的號召，我們這些小學(xué)快要畢業(yè)的大孩子當(dāng)然知道“雷鋒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車”的故事，于是我們就想，雷鋒叔叔能做到的，我們?yōu)槭裁床荒茏龅?。雷鋒叔叔在雨中幫助老大娘，我們在下雨天都在家里，或在學(xué)校，那里有機(jī)會遇到那樣的好事；雷鋒在星期天到建筑工地上幫助工人叔叔推磚瓦，可我們這里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建筑工地，再說也沒有磚瓦可推。因?yàn)槲业募亦l(xiāng)大都是板打墻，蓋的也都是草房，根本沒有磚瓦；雷鋒叔叔把自己的津貼寄給災(zāi)區(qū)，幫助他們恢復(fù)生產(chǎn)、度過難關(guān)，可我們還是學(xué)生，根本沒有津貼……

想了好久，也沒有想出好招來。

石頭想到了，利用晚上的時間，推水車給生產(chǎn)隊(duì)澆菜。

我想，這可不能讓那些小不點(diǎn)兒們參加，要是有個閃失，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聽我一說，石頭也 點(diǎn)頭稱是。

這天晚上，月亮剛剛出來，我和十來個小伙伴就來到的菜園里，一清點(diǎn)人數(shù)，才發(fā)現(xiàn)年齡不合格的小金枝竟然也偷偷地跟來了。石頭讓她回去，她堅(jiān)決不同意。我也沒法，只好讓她專職看畦子，反正得有個人看畦子。

趁我到地里看該澆什么菜的機(jī)會，石頭把人分成了兩班，我和石頭各帶一班，一輪五十圈。我們倆除了推水車以外，還兼管改畦子。

我見只有離水井不遠(yuǎn)的一打韭菜剛割了，還沒有澆水，就把水改到了韭菜地里。

大家都很開心，因?yàn)槲覀兘K于用自己的雙手為生產(chǎn)隊(duì)做出貢獻(xiàn)了，又有哪一次游戲比這一次更有意義呢？

朦朧的月光下，六七個孩子一班，推起水車來直跑，我們笑著、說著、唱著。歡聲笑語連成了一片，把“嘩嘩”的水聲都遮著了，那歡笑聲傳遍了整個菜園，傳到了園外……

誰知我們剛剛澆了兩三畦，就被老菜把常伯發(fā)現(xiàn)了。

他來到井臺上，見我們干得正歡，先夸我們是懂事的好孩子，又告誡我們推水車不能跑，小心會掉鏈子。后來聽說澆的是韭菜，便跑過去，要過我手中的鐵锨，把水改到一邊后，才對我們說，“孩子們，韭菜是今兒個后半晌兒割的，得過兩三天才能澆水，澆得早了會澆死的。黃瓜不怕澆，你們就再澆一遍黃瓜吧。”

黃瓜是澆過的，澆二茬當(dāng)然用不了多少時間。一打黃瓜，24畦很快就澆完了，常伯說，以后再偷偷地澆菜，可以事先對我說一聲，我好給你們做個伴兒。

那天晚上，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真沒想到做好事會做成壞事。我想，常伯說“澆得早了會澆死”，并沒有說澆早了就一定澆死，或許不一定會死吧！

抱著僥幸的心理，從第二天起，我就天天到菜園子里看那澆過的兩三畦韭菜，看是不是就真的如常伯所說，會澆死。兩三天后，我真的看到了，沒有澆過的韭菜畦里，新韭菜芽粗壯整齊，每一墩都有十幾根新芽。澆過的呢？稀稀拉拉的，雖沒有全部死光，也得有一半子沒有出芽。我心里沉甸甸的，覺得怪對不起生產(chǎn)隊(duì)的爺爺、伯伯、叔叔們的，怪對不起起早貪黑在菜園子里操勞的常伯伯。

那天晚上，生產(chǎn)隊(duì)長成叔和常伯到我家里來安慰我，我卻哭了。成叔笑著說，“咋就哭了，才割了的韭菜不敢澆水，這些，學(xué)校的老師沒有教你，書本上也沒有，是吧？其實(shí)種莊稼也是一門學(xué)問，聽說過嗎，鄭州還有農(nóng)業(yè)大學(xué)里。毛主席給咱農(nóng)民制訂的農(nóng)業(yè)‘八字憲法，講了八個字：‘土、水、肥、種、工、管、密、保，真是說得好極了?！潦腔A(chǔ)，沒有土就長不出莊稼，再說的就是這個‘水字，可見‘水極其重要，不但要有水，還得要適時、適量。要不然，有水也不中，照樣得減產(chǎn)?！?/p>

常伯接著說，“不要為澆死幾棵韭菜難過了，幾棵韭菜算個啥，上學(xué)總的交學(xué)費(fèi)吧？你們都是好孩子。大隊(duì)黨支部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了，還要開大會表揚(yáng)你們哩?！?/p>

我忙說：“別……別……”我又哽咽了。

那天晚上，我似乎長大了許多。明白了古人說的，‘到處留心皆學(xué)問的道理；明白了遇事應(yīng)當(dāng)想一想，怎樣做才對，怎樣做才好；明白了為什么世界上還有“好心做壞事”的事情；尤其是明白了為什么從小就得好好學(xué)習(xí)。

那天晚上，我真的長大了許多……

這件事雖然不像做游戲那樣給我?guī)砜鞓?，但我依然把它作為童年時的一件趣事，刻在我的記憶中，因?yàn)樗虝宋覍W(xué)習(xí)，教會了我對不懂的事情要多請教。只有這樣才不至于做錯。

童年時代，是一個五彩繽紛的時代，童年趣事多，而且，每件趣事都能給人以思考，給人以生活的啟迪，給人以教益。我懷念童年時代，更懷念童年時代的那些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