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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著薄冰的古賴河

2016-07-16 13:29邊車
南方文學 2016年5期

【作者簡介】

邊車,真名李成連,網名新聞法眼,廣西桂林臨桂區(qū)人,壯族,1958年生,研究生學歷,高級記者,中共黨員。少小在部隊大院長大,12歲時隨父復員回農村成農家子弟。做過農民、工人、教師,1986年曾獲南寧市青年文學創(chuàng)作比賽二等獎。1988年后從事新聞工作至今,曾獲中國新聞獎、數十次廣西新聞獎,著有《新聞官司防范與應對》專著獲廣西社會科學獎?,F為廣西日報傳媒集團南國今報副總編輯。

1975年1月,農歷甲寅年的臘月,漫天飄落的雪的確下得蠻大。

地處桂北丘陵地區(qū)的大坪村下起鵝毛大雪,這是少有的,往常的年份最冷也就下點雨夾魚眼雪。山嶺和田野到處都是白皚皚的。雪花飄進流經大坪村南頭的古賴河里融化在水上,在河邊的一些淺水河灣的水流平緩地方,結上了薄薄的冰層,像玻璃鏡一樣透明透明,調皮的村童豆子鬼們站在石板橋上往河里丟石頭,喜歡聽到那冰結成的薄鏡被石頭砸下發(fā)出“喳喳”聲,然后看到一面面水里的鏡子碎掉蕩起波紋。

內里穿了件棉絨布的衛(wèi)生衣,外面又穿著一件像列寧裝似的藍布雙排扣帶毛領短棉襖,五十出頭就有點猴背的韋老雙還是覺得特別地冷。他一手提著撿糞框,一手擤了一把被老北風吹下來的清鼻涕,沾著鼻涕的手在解放牌膠鞋的鞋跟上擦了擦。他站在村口的大樟樹下不停地看著通往外面的沙面土路,他在等人。

進入臘八了。村里橋養(yǎng)的老婆橋嫂回二十幾里外的山坳村娘家也應該回來了。如果山坳村那老莫家同意的話,還可以趕在過完年后的乙卯年正月或者二月辦了這樁喜事。

最讓韋老雙心里發(fā)冷的就是二仔能不能討上老婆。他有四個仔女:大貴,二貴,春妹,冬妹。

大仔大貴過了年就吃二十九歲的飯了,人健壯得像頭牛牯,穿個背心短褲,能看到手臂上、腿腳上的肌肉一股股的。收稻谷時人家要兩個人才扛得起的禾桶,他一個人放根竹杠在禾桶里面當扁擔就能扛走。因為在六零年自然災害挨餓時,偷刨了生產隊地里的紅薯吃,被大隊民兵營長用鐵絲穿透左耳朵綁在曬谷坪的木桿上,三伏天的毒日頭火,從近正午曬到日頭偏西,那時才十三四歲的大貴曬蔫得實在忍受不了,猛地用力一扯,左耳朵邊生生地扯掉了一半。因為這缺了口子的耳郭,大貴后來就被村里人叫做“禿耳朵貴”,這大貴的名字也就只有韋老雙和他老婆也就是大貴的娘雙嫂叫了。

由于家里成份是富農,加上又禿了只耳朵,大貴一直說不上一門親,幾次去趕十五六里地的雙河公社的圩場相親,都沒有請得上人家妹娃仔吃碗定親米粉。在講階級成份這么要緊的年代,莫說人家貧下中農出身好的妹娃仔不愿意嫁富農仔,就是同樣也是地富出身的妹娃仔也想跳出被人歧視的家庭火坑。

大貴眼看快上三十了還打著光棍也不是個事,去年同一公社的唐家村大隊的唐屠夫要招個上門郎婿,他老婆生了六個女娃仔就是沒生個仔。因為上門郎婿生下仔女都要跟女的姓,而且要入贅女方家的宗族,不大被人看得起,一般好點的人家后生仔是不愿去的。大貴沒本事討老婆,去做了上門郎,“嫁”給了唐屠夫的三女。

過完年就滿二十六吃二十七歲飯的二仔二貴人長得雖然也健壯,但是比起大貴來身板顯得稍微單薄點,中等個,臉盤像韋老雙年輕時一樣,高鼻梁鵝蛋臉,尤其那雙眼睛隨了雙嫂,很大很圓。村里有好幾個后生仔的名字都帶貴字,也有個排行老二的,為了區(qū)別開來,大家都叫他“大眼貴”。二貴也去雙河圩場先后跟四五個別個村妹娃仔相過親,都是沒得吃成定親米粉,最后媒人帶回的話都是人家講大眼貴這后生仔人是好,但就是嫌他家庭成份高。

如果說韋老雙的二貴是長得蠻靚的后生仔,那他的兩個女娃仔則更是村里數得著的叫人見了后還想多看幾眼的靚妹仔。排行老三的女仔春妹,今年整二十二歲了,那雙大眼睛像足了雙嫂,鵝蛋臉和直挺的高鼻梁像老雙,約摸一根半扁擔那么高,蠻苗條清秀的。最小的老滿女冬妹剛滿十八,和她姐一樣,天天出工做活路,皮膚還是白嫩嫩的,掐一掐好像都要出水。見過這兩姊妹的人,那個不夸韋老雙養(yǎng)了兩只山里的鳳凰。

除了大貴上門到唐家村走了,這三個仔女眼看都大了。吃二十七歲飯的大眼貴還討不上老婆,在這十里八村也算數得著的光棍佬了。為這事韋老雙和雙嫂兩公婆經常半夜半夜睡不著覺。

前五六年從二十幾里外的山坳村嫁過來的橋養(yǎng)老婆橋嫂,有一天在井頭挑水碰到韋老雙,招呼道:

“老雙叔,我娘家堂叔有個妹娃仔和二貴蠻般配,我可以幫你去問問?!?/p>

韋老雙一聽幫他兒子做媒,心里高興:“侄仔嫂,你要是真講成這門親我除了給個大豬頭給你,還要給你一腿肉!”這桂北農村的習俗,對媒人的答謝是要殺年豬時給個豬頭給媒人的。

橋嫂就開始介紹她娘家堂叔妹仔的情況:“這妹娃仔也有十九二十了,人長得蠻可以,做事好麻利,家里成份還是貧農?!?/p>

“會不會嫌我們……”想想前幾次兩個仔的幾次相親,都是沒得吃成米粉,韋老雙擔心地問。

“你聽我講完嘛?!睒蛏┨糁账袄^續(xù)介紹:“這妹娃仔是好可憐,生下來沒幾久就沒得什么吃的,人長得小巧點,挑不得重擔子,輕活路做得蠻靈巧?!?/p>

這里農村找老婆都興“十大九不輸?!眰€子大生仔也大,挑的擔子也大?!八∏傻绞裁吹夭??”韋老雙十分在意地問。

“大概和德勝老婆差不多吧!”同村的德勝老婆也是從山里嫁出來的,大概就是一根扁擔高點點。要是用尺子量的話,不會超過一米四二三。

“哦,是個女人能生仔就得!”韋老雙一聽橋嫂介紹這妹娃仔個子矮,反而心里覺得有點靠譜:“那就幫講給我家二貴?!表f老雙覺得一個矮個子妹娃仔自己身體條件不是很好,不會嫌自己家的成份高,介紹給二貴還蠻妥。

前幾天一直下雪,生產隊沒出集體工,韋老雙就催橋嫂快點回娘家把這門親事說定。

橋嫂望望漫天飄著的雪花,有點不大愿意回娘家:“這大雪天趕狗都不出門!”

韋老雙從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張伍角一張貳角兩張壹角的票子給橋嫂:“這九毛錢算你的來回工錢!”

九毛錢頂得三天的工分值!橋嫂接過錢,眼睛發(fā)亮:“只要這天稍微朗一點我就去幫你講這門親!”

橋嫂回二十幾里路遠的山坳村娘家后,韋老雙比橋嫂老公橋養(yǎng)還盼望橋嫂早點回來給他帶來好消息,趁生產隊沒出工,每天一有空就順便挎起撿糞框,到村頭轉轉。一來是撿點狗糞,交到隊里還得幾個工分,二來望望橋嫂回來了沒得。

第二天,臘月初九了。村里有的人家已經開始殺年豬。韋老雙今年養(yǎng)了兩頭豬。上半年養(yǎng)了一頭百二十斤水重的交給了公社供銷社食品組,領回了一張國家生豬派購證。憑這一張派購證,下半年養(yǎng)大的這頭估計有一百六七十斤水重的豬就可以到大隊批準后自己宰殺了。如果這門親事定得下來,開銷就全靠這頭豬了。

日頭出來了。下了幾天的鵝毛大雪,日頭總要出來把雪曬融化掉的。好像夭老爺一直都是這樣。古賴河水里的冰鏡子開始慢慢地消融。

挨到日頭快落山,橋嫂終于從娘家山坳村回來了。

“老雙叔,雙嫂嬸,妥了,妥了!”橋嫂連自家門都沒進就先到韋老雙家報告好消息。

韋老雙忙叫橋嫂坐進天井旁的東灶房灶口邊燒著樹兜的火塘烤火,并遞給她一張小板凳,自己仍坐在稻草墩上,緊靠著最里頭的大口鍋灶口,抽著長煙斗的自種旱煙。雙嫂用竹瓢在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遞給橋嫂,橋嫂一口氣喝完后把竹瓢還給橋嫂。喝過水,橋嫂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巴,喘勻了氣,才說道:“我把你家的情況講給了我堂叔聽,我堂叔沒得什么意見,同意下一圩日相親。問了我那堂妹田姑,她也愿意見見。”

以前大貴、二貴好多次相親都沒吃成米粉,韋老雙怕這次又因為家庭成份原因最后不成,就問橋嫂:“那個那個……我家的情況你和人家講了沒?”

“講了,講了!”橋嫂覺得自己有功,像在自家火塘烤火一樣,脫下淺口防水黑膠鞋,把墊在鞋里的自己繡的鴛鴦花樣鞋墊拿出來放在凳子邊上烤,一股混合著腳汗臭的濕氣在火塘邊上往上冒。被臭氣熏著的韋老雙縮了一下鼻子,嘴里長長地噴出一串白煙。

“我娘家山坳村荒山地多,水田少,一年到頭連玉米都不夠吃。我那堂妹田姑聽講我們這凱的水田多,每年從生產隊里分的谷子人均口糧有600多斤,就愿意嫁過來。我告訴她你們家的成份高點,但人很好,全家各個都是壯勞動力,掙得工分多,年終分紅還有兩百多塊錢。她講只要她看上人,成份不在乎,她本人是貧農,到那凱她也不怕?!?/p>

聽了這話,在灶背后剁豬菜的雙嫂說:“咳,要是真的有個貧農的媳婦,這個家也就有個人硬鏘點了?!表f老雙心里也認可了這個子矮但口氣不矮的妹娃仔。

正講著,二貴扛著鋤頭收工回來了。隊里今天的男勞動力是趁著雪天后天晴出工鋤田埂草,要鋤得三面光,講是消滅過冬的蟲子。他先叫了一聲“爺、娘?!比缓蟛藕蜆蛏┐蛘泻?。這一帶丘陵的農村是漢、壯雜居,大坪村就是一半漢族一半壯族的。講的都是本地土話,外人叫做平話,保留很多古代的音詞,把父親叫爺,母親喊娘,祖父祖母叫做公和奶,外祖父外祖母叫做母公母奶,把筷子叫做箸,說行路是步行,說走的話就是跑了。他們只有和其他地方的人交流才講桂林官話。

看著二貴,橋嫂好像才想起要緊的話來:“老雙叔,嬸,我把你們家的情況講了后,我娘家的堂叔提了個要求?!?/p>

韋老雙和雙嫂以及剛在天井放下鋤頭進來的二貴,都眼瞪瞪地看著橋嫂。

“我那堂叔三個仔一個女,就是講田姑上有個哥哥今年也有二十三四歲了,下有兩個老弟。雖然成份好,但是那個生產隊比我們這個隊窮,壯勞力干一天的十個工分才分紅一角六分,口糧更是不夠,他那哥哥大有到這個歲數了就被拖下來還沒得成親。你們家春妹不是還沒講好人家嗎,他想和你們換親?!闭f完,橋嫂看著坐在灶頭角的老雙,看他是點頭還是搖頭。

“恁樣子換親法?”韋老雙還沒有醒籠過來。

“就是兄妹換親??!你家二貴娶我堂叔家女娃仔田姑,然后他家大仔大有娶你家女娃仔春妹。后山的高嶺村有一家就是這樣做的?!睒蛏┙忉尩?。

“討個老婆還要搭上個妹子,人家不笑話我們才怪!”二貴嘟囔起來。

“那也沒得法,能用春妹給你換個老婆回來也好,家里香火也不至于斷?!表f老雙用力吸了一下尺把長的木煙斗里的煙,口里吐出一長串煙霧,經過無數次的相親失敗,韋老雙曉得自己這樣的人家要圖香火延續(xù)下去也只能走這一步棋了。

“二貴,也是先去相相再講吧。你也是老火鴨了的?!彪p嫂為仔的婚事特別著急。眼看兩個女仔春妹、冬妹也大了,都有不少人來給春妹提親了,這個當哥的老火鴨二仔還打著光棍。難道真的要哥哥沒結婚就先嫁妹妹,茄子倒開花不成?

“下個圩日,二貴和春妹都去雙河趕圩相親!”韋老雙把煙斗往灶頭邊磕了磕煙灰,作了決定。

春妹和冬妹一從生產隊收工回來,韋老雙和雙嫂就告訴了她和山坳村換親的決定。這天隊里的婦女是在倉庫篩選黃豆種,看到男人們鋤田埂草收工回來了,天都開始麻黑了,婦女隊長才叫婦女們收工回家。

本來和冬妹兩姊妹一起回來有說有笑的春妹,一聽父母的決定,一下就沒得了笑聲。

春妹得讀過隔壁大隊的小學戴帽初中班,比他兩個哥和妹妹只得讀小學強多了。但是高中就沒得讀了,因為貧下中農推薦上學這關她這個家庭的仔女過不了。但春妹記性好,嗓子好,人又長得水靈,開始大坪村里三個生產隊一起成立個文藝宣傳隊,上面叫演個樣板戲的京劇片段,從形象、動作、唱腔,都還是春妹得到大家的認可。后來社員群眾看膩了樣板戲,聽到京劇唱腔就打瞌睡,要求文藝隊排點本地的彩調劇看,當然要演新編革命彩調劇。演旦角的春妹能把一出戲的臺詞沒得幾天就背下來,而且還可以提醒演生角的二隊的周生亮一些唱詞,關鍵的是還唱得蠻有桂林官話的韻味,蠻得廣大社員群眾的歡迎。在大坪村,春妹也算被不少后生仔在背后偷偷瞄一眼的妹娃仔。

給春妹提親的人就自然就多。階級成份是可以繼承的。很多普通的成份好的人家,也就不論娶的老婆家是什么成份了,只要那妹娃仔本人長得可以,身體壯實能做活路,趕得圩買賣得成東西,都不愁嫁。愁娶的是地富的仔。只有那些準備出去當“公家人”的貧下中農子弟,才會忌諱找成份高的妹娃仔做老婆,怕以后進步受連累。

韋老雙和雙嫂當然不想看到茄子倒開花。非得想要二貴討了老婆才能給春妹說親。

春妹聽爺娘跟她這樣一講,回到她和冬妹一起住的西廂房里,關著門,夜飯也懶得吃,自己一個人哈哈地流著眼淚。

春妹有自己的相好。那就是本村二隊和他一起在排彩調劇的周生亮。去年春節(jié)間公社文藝調演的時候,大坪村的文藝隊演出的彩調劇《我家養(yǎng)了兩頭豬》還奪得了第二名,當然那劇本他們是寫不出的,是從縣文化館下放到村里勞動的戴著眼鏡的諸葛紅艷寫的。里面演一對小夫妻一年養(yǎng)了兩頭豬,一頭交給食品組、一頭留給自己吃的故事。這彩調劇里的小夫妻就是春妹和生亮演的。

一天晚上演出完從公社走回村里時,他們兩人故意落在村文藝隊其他人后面幾十步遠。生亮夸贊春妹:“你今晚演得比往常好,尤其是你叫那一聲——‘夫君啊,真想你現在也這樣叫我。”

“你壞!”春妹從褲子口袋里伸出右手,輕輕地捶了一下生亮的肩膀。

生亮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春妹的手,就勢一攬,把春妹抱住了。大冬天的,兩個人都穿得厚厚的,抱不緊,生亮干脆不抱腰,雙手圍住春妹的脖子,把冒著熱氣的嘴巴往春妹臉上湊。春妹左晃右晃躲了一陣,最后兩個冒著熱氣的嘴巴還是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從那以后,兩個人時不時借晚上排戲后一起在流經村旁的古賴河邊相會,在井邊的水埠頭下游古賴河拐了一個彎的河邊,有一棵要四個人才能抱得攏的水曲柳,這水曲柳有的根須凸出來可以當凳子坐。春妹和周生亮在水曲柳樹下經常一坐下來聊天就舍不得回家。

還是今年中秋前的一個夜晚,生亮拿著一個用細草繩捆住的草紙包在古賴河邊的大榕樹下等春妹。

“你猜猜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春妹一來生亮就把手背到后面。

春妹看到他身后拿著的紙包,心想可能又是給她帶點好吃的。有一次生亮拿了一包他叔叔從縣城買回來的又要糧票又要錢的餅干,吃起來又香又甜。生亮要春妹閉上眼睛。等春妹睜開眼睛時,脖子上系上了一塊粉紅底印大紅牡丹花的方頭巾。這是當地農村妹仔家冬天最喜歡用的,頭巾可以包頭當帽子,可以圍在脖子上做圍巾,還可以對角折成三角形,披在肩膀和后背成個三角形的披巾,確實又好看又實用。

當時生亮講要去韋家向春妹提親,春妹不讓,說還是要等她的二貴哥先定親再講。

眼下,又生出一個換親的事來。不同意爺娘的決定吧,二貴哥就討不上老婆;同意吧,又放不下和生亮的一段情。后天就是圩日子要相親了,自己該恁子辦???

“姐,吃點東西先!”在屋里沒吃夜飯一直傷心的春妹,沒注意到冬妹什么時候進來的。她端著一碗飯,摻合著紅薯絲的飯冒著熱氣香氣,上面夾了些白菜葉和辣椒。

她吃不下這飯。她想還是把這事先告訴生亮,要是他這時候能來提親自己就解脫了。

第二天,做了三陣工的春妹好不容易挨到天擦黑,一收工就趕快回到家挑起水桶順便提起一籃衣服到井邊的水埠頭。做了一天活路的村里人喜歡收工后到古賴河青石板橋下井邊的水埠頭洗衣服,洗完順便挑擔井水回家。

這井里的水冬暖夏涼,水井溢滿的水從井圍的一個洞眼流出到水井門的池子里,第一個池子是洗菜,后面兩個池子才能洗衣服。旁邊的古賴河由于井水的滲出也比別的河段水溫暖點。春妹和生亮是同一個村但不是一個隊,出集體工碰不到一塊,她又不敢去生亮家找生亮,還沒正式提親定親怕村里人談論,就和往常一樣在井邊水埠頭等他。她曉得他每天收工后都要來挑水。

終于,看到了穿著藍色舊解放裝衣服的生亮挑著水桶哼著《北風吹》調調走過來了。生亮也看到了她。

春妹其實早就洗完了衣服,打好了水,只是為了等生亮才故意拿一件衣服在井門的第二個池子邊用棒槌捶來錘去。等遠遠看到生亮,馬上擰干衣服放到籃子里,挑起兩桶水走,一手扶著扁擔,一手提著竹籃,當和生亮擦身過時,細聲地對他說:“夜飯后出來有要緊事。”

生亮“唔”了一聲,繼續(xù)哼著調調錯開了,在井邊水埠頭洗菜、洗衣、挑水嘻嘻哈哈的很多社員群眾都沒注意到他們的約會。

臘月初十的月亮有點變圓了,明晃晃地灑向古賴河河水里,夜里的古賴河平緩的水灣,又結成了一層像鏡子一樣的薄冰。反射出來,古賴河的水被清冷的月亮照得看得見波光粼粼的。

夜晚,春妹比生亮早到古賴河邊的水曲柳下。等生亮一到水曲柳下,春妹就情不自禁地哭起來。

生亮嚇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快講??!”

春妹的哭聲更大了。

生亮家是貧農,他爺是二隊的隊長,在公社的高中畢業(yè)回村里還不到兩年。還有個叔在縣上工作。在學校里就是校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隊員,能說會唱,回到村里勞動開始感覺很失落和苦悶,后來參加村里的文藝隊,和春妹一起主演的彩調劇還得了公社調演的第二名,他對又靚又聰明的春妹漸漸生了愛慕之心。自從和春妹嘴唇碰上后,他原本沖動地想叫家里去韋家提親的,但一來春妹顧及到他哥二貴還沒成親,二來自己也想有機會的話能出去吃公家飯現在也不能去提親,因此就這樣只是先和春妹暗地里來往著。

憑他家的成份和關系,能得推薦當工農兵大學生就好了,或者能得個招干招工也好。去年參軍體檢,因為有鼻炎沒能去成。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出去的生亮在這村里勞動覺得又累又苦又無聊,有個春妹這個自己看得順眼的妹仔來往也蠻解悶的。

春妹哭了一陣,終于抽泣著把家里要換親的事講了一遍。

生亮聽了心里一緊,看著滿臉梨花淚的春妹心里也感覺著絞痛。

“我恁子辦???我們兩個又該恁子辦???”春妹伏在生亮的肩頭抽抽嗒嗒地流眼淚。

生亮不曉得應該恁子回答是好。他那在縣上工作的叔前不久回來時告訴他,他高中畢業(yè)回鄉(xiāng)在生產隊勞動快兩年了,過完年后就會想辦法給他找個招千的指標弄出去吃公家飯,一再告誡他不能在農村談對象,要不然一輩子就得挨在農村難出去了。生亮聽了叔叔的話后,開始認真考慮他和春妹的關系。如果自己真的愿意在農村呆一輩子的話,娶春妹也未嘗不可,但是如果要出去做公家人,能娶春妹嗎?一半城一半村組成“半邊戶”還不算,她這成份一填表,以后自己還能有什么政治前途哩?生亮其實心里早已經打了藤。

看生亮沒啃聲,春妹仰起頭,大眼睛里滿含淚花:

“生亮,你能不能叫人到我家提親呢?”

生亮心亂如麻。眼前這個妹仔,給自己帶來過歡樂,除了沒有和她做生兒育女的實質性的事,其他的事都做了。但叔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摟著春妹,生亮也哭了。

“生亮,這兩天就叫人到我家提親??!”春妹把最后的希望完全寄托在生亮身上。

被逼急了的生亮沉默了蠻久,才吞吞吐吐地說:“我叔回來講了,過完年后要幫我弄去城里工作的,我不能提親?!?/p>

春妹大圓的眼睛頓時黯淡下來。她曉得生亮這回答的含義。一陣北風吹過來,春妹感覺全身都冰涼冰涼的。月亮光從水曲柳的樹葉縫中照到她的鵝蛋臉上,顯得寡白寡白的,和河里反射著清冷月光的薄冰鏡子一樣的白。

雙河公社是五天一圩,逢陽歷的五和十是圩日,這是縣里統(tǒng)一規(guī)定的。每到圩日,圩場的每個街巷都擠滿了公社各大隊以及鄰近公社來趕圩買賣東西的社員群眾,鬧熱得很。如果不是圩日,圩場上則冷冷清清,只有供銷社管的百貨店、米粉店、農資店、書店、糖煙酒店開門,但也是從上午九點鐘開到下午四點鐘。

大貴和二貴以前相了幾次親都沒吃成米粉。這次去相親韋老雙除了自己一家六口人外,還有和二貴玩得好的伙伴三四個以及鄰村的大舅二舅,算起來也有十二個人了。這是家里最大的事,要都去“參謀”的。

大坪村離雙河公社圩場有十五六里路,而且通沙子公路??梢酝ㄊ址鐾侠瓩C和騎單車的,甚至可以通汽車。每天中午從桂林開到雙河就有一班班車,班車一過,路上揚起很大的塵沙,叫你不得不用手捂著鼻子好半天等塵沙落定。不過二貴們當然沒資格坐生產隊的手扶拖拉機,而憑票才能買到的單車他們這樣的家庭也分不到單車票。他們習慣了走路,到雙河圩十五六里路,不用像往常趕圩挑擔,甩著兩只空手走路,二貴覺得已經是蠻爽神的了。

當日頭升上三桿高的時候,韋老雙一家和親友就到了圩場東頭大榕樹下的空地。進入臘月的圩場,比平時的圩日子人多幾多,當地的農民們開始籌辦年貨了。雞鴨行、豬肉行、蔬菜行、米行等尤其鬧熱。人群在圩場各個街巷一堆堆的,空氣中飄蕩著過年用的五香粉味。

這回和往常不一樣,是兄妹同時相親。二貴和春妹要和壯族的山坳村的莫田姑兄妹互相相親。

二貴穿了一件灰色的中山裝上衣,一條藍卡其布的褲子,穿了雙半新舊的解放膠鞋。這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平時都舍不得穿,只有過年過節(jié)才穿一下。

春妹自從前晚和生亮見了面后,感覺出了生亮的變化。古戲里唱的負心漢難道就在自己的命里出現?兩天來精神有點恍惚的她由冬妹陪著,爺娘今天叫來相親就相吧,這是命!

等了大概一斗煙的功夫,橋嫂和她娘家山坳村的莫田姑一家和親友九個人也到了。

來來來,認識一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橋嫂忙著先是向她娘家堂叔等一幫人介紹韋家的人,然后才向韋家介紹山坳村莫家的人。

“二貴,你過來,這就是田姑。田姑,這是二貴?!倍F看到,介紹給他做老婆的田姑看樣子比村里德勝老婆還矮點,也就比一根扁擔高不了幾多,身材瘦小,五官倒是還蠻端正。如果不看臉,光看身板,哪像十九二十的大妹仔家,簡直就像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妹娃仔。二貴邊看著田姑邊走近過來,不小心腳底踩了塊鵝卵石,踉蹌了一下還是沒站穩(wěn),摔了一跤。二貴心想,這回出丑出大了。

田姑一看二貴摔了跤,立刻快步向前扶二貴,哪曉得她力氣小,反而被二貴也拽到了,田姑壓在了二貴的身上。橋嫂說:“你看真是命中注定的姻緣,一相親就抱在一起了!”雙方親友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二貴和田姑從地上爬起來后,田姑也笑了起來:“看來我和二貴哥是有緣哦!”說著,就解下方頭巾拍打自己身上的泥巴,拍打完后,就幫二貴拍衣服褲子后背的泥巴,邊拍邊心疼地問:“二貴哥,摔痛沒得?”

就這拍打和這句話,二貴就喜歡上了這矮個子但是開朗大方懂得體貼人的田姑。

當橋嫂把田姑的哥莫大有介紹給春妹時,冬妹小聲地在春妹耳邊說“姐,你注意看這個大有的右腳有點瘸?!?/p>

春妹也注意到了。這個大有不但右腳有點瘸,那雙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滴流滴流往她身上敏感部位盯著看的眼睛射出的是有點流里流氣的光,她也覺得討厭,還有那說話時看得見的被旱煙熏得焦黃發(fā)黑的一口牙齒和噓出的臭氣也令她覺得有點惡心。他那能和生亮哥比!

春妹沒有表示什么。看到二貴和田姑兩人談得攏,同來的一些親朋喊道:“成了,一起吃米粉去了!”二貴撐著把紅油紙傘和田姑邊走邊聊,那大有也一瘸一瘸地撐著傘要和春妹一起走,春妹看大有舉著傘一高一低地瘸著走,自己走前幾步躲開了那傘。

圩上就是獨獨一家國營米粉店,雖然來趕圩的社員群眾人山人海,吃得起米粉的人不是很多,但也要排隊。冬妹和幾個伙伴先排隊買票然后又排隊拿米粉。其他的人就先找地方坐的坐,站的站,蹲的蹲。買一碗二兩的素米粉是一角一分加二兩糧票,但相親不比平時,都是要一角五分的有肉菜蓋面的米粉,這樣算起來,這次相親男女雙方一共二十位親友,要花掉二十乘以一角五分,總共是三塊多錢了!有經驗的韋老雙自己帶著米去,每碗交二兩米比交二兩糧票可以每碗少三分錢,再說,農民也沒得糧票。

這次相親終于吃上了定親米粉!

“真的要和莫大有這樣的人同床共枕過一輩子嗎?”春妹反反復復地問著自己。

相親回來后,爺娘和橋嫂一天三問地問她對大有印象那樣子?現在二貴和田姑談攏了,大有對春妹也好滿意,就等春妹點頭了。文革以來破四舊不給搞封建迷信,新人的生辰八字合不合無所謂了。要是春妹沒得什么意見,兩家長輩就想快當點定親,等過了春節(jié)的正月天農閑時就把兩對新人的喜事給辦了。

春妹不甘心,又去找過生亮。

生亮經過了幾天的焦慮,自己認為理智戰(zhàn)勝了感情,為了自己以后走出農村吃公家飯的前途,正好借著春妹家要換親好把自己撇脫開來。這回明確地回復沒可能和她了。

想想大有那瘸著的腳,那有點流里流氣的目光,和一口黃黑的牙齒,一講話噓出的臭氣,真要和這樣的人親嘴還不惡心得想吐口水?你看生亮長得幾靚……可惜這生亮已經變了心,不屬于她了。他有他的前途,他是貧下中農子弟,他爺是生產隊長,叔是吃公家飯的國家干部,他有機會上大學,有機會參軍,有機會被城里的工廠招去。而她自己呢?自己有前途嗎?初中還是到別個大隊上的,盡管成績在班上是最好的,但是家庭的出身就像一副枷鎖,箍緊了她,箍緊了全家,心里頭像是綁了一副石磨一樣沉重,以至于大哥大貴要去做上門女婿,二哥的婚事要用自己來交換。我恁子就沒得愛的權利啊!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春妹的思想混亂了。

夜深了,也靜了。在上房的爺和娘也已經熟睡。睡在后堂背屋的二貴哥也打著鼾聲。和自己在一起住西廂房的冬妹睡得正香。春妹從床上悄悄地爬起,穿好自己最喜歡的那件大紅格子衣服,用木梳子慢慢地梳理好頭發(fā),扎好兩條小短粗辮子。她把自己收拾得像去趕圩和演彩調劇一樣整潔利索。脖子圍系上生亮送給她的那塊粉紅色的四方頭巾,輕輕地走出西廂房門,在天井里找到了生產隊給稻田殺蟲用剩下的半瓶敵敵畏,準備喝下去一了百了。爺啊娘啊,對不起了,我不想和那個瘸子過一輩子??!二貴哥,我也對不起你了,我不能用我來換回你的老婆了!冬妹,我不能再和你做伴了!

不能在家里喝。春妹把敵敵畏瓶子從嘴邊放下。她想,要是我在家里喝農藥死了,家里人會害怕或者想念我,給他們以后在家有陰影,有陰魂。我要給個干凈的家給他們!

春妹悄無聲息地開了大門,然后回身掩好。家里的大黃狗開始吠了幾聲,后來看見是主人,就搖著尾巴跟著她。她把大黃狗趕了回去,村里其它的狗聽見大黃狗的叫聲,也不時地應和著叫起來。

寒冬臘月的風“呼——呼——”地吹著,除了時不時的幾聲狗叫,村莊寂靜寂靜的。勞累了一天的社員們都進入了夢鄉(xiāng),做著各種各樣的夢。順著凄冷的月光照射下的鵝卵石鋪成的村巷,春妹高一腳底一腳地走著,一點也沒感覺到夜晚北風的寒冷。她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村中心的小學邊。一間四周用泥巴夯墻中間有高大柱子的上下兩進的大瓦房,這是她讀過一二年級的村小學。這是她們隊里經常開社員大會的地方,但是他們成分不好的社員開會只能躲在角落頭。聽隊干部念報紙、隊里每年對勞動力分等級的評工分、甚至有時開批斗老地主老富農的批斗會……都在這凱。有時隊里的“貧協會”召集貧下中農來這凱開會,他們就只能避開從這凱經過了。但這也是她們排練節(jié)目的地方,和生亮就是在這凱沒曉得有幾多個夜晚排演那個在公社獲獎的彩調劇《我家養(yǎng)了兩頭豬》的。這個學校的房子,裝有她春妹的歡樂和痛苦。再往前走,春妹不知不覺地走到二隊的新寨了,生亮就住在這??!生亮,這會你正睡得香吧?記得以前你講你做夢都會夢見我,今晚你的夢中還會有我么?

眼前又是古賴河邊的水曲柳。古賴河淺水河灘上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只有河灣的水深的靜水地方和水流不急的河邊,在寒冷呼嘯的北風吹下,結著薄薄的鏡子似的冰層,反射著清凌凌的月光。

在這棵水曲柳下有過多少歡樂的約會?一年多的相好了,我這叫做愛情嗎?我說是,生亮還會說是嗎?

滔滔的古賴河,你流吧,看你能把我?guī)У侥膭P去?

找到春妹的身尸是三天以后。那是古賴河下游的一個全部用木樁打扎下去河床筑就的水壩挽留了春妹。她的全身已經被水泡得腫脹,那件大紅格子的衣服也撐破了,系在脖子上的生亮送給她的那塊粉紅色的印有牡丹富貴花的頭巾仍然緊緊纏在她的脖子上。

按照桂北當地的風俗,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再抬回村子里辦白事的。春妹死的那天是臘月十六,正是月亮最圓最大的時候。

韋老雙一家人叫上幾個親朋,大家腰間都扎個喪事的白色布條帶。請了兩個吹喇叭的吹鼓手來吹了喪曲子,放了幾掛鞭炮,把春妹用曬谷子的竹墊席裹住,就近在古賴河水壩附近的一個山坡埋了。短命的人也不能刻石碑。春妹就葬在這一堆黃土里面,黃土堆上插著蘆笛。老一輩的講,這蘆笛可以驅除難纏的小鬼,架通奈何橋。嶺上到處是松樹,遠遠地還可以望得見古賴河邊她經常和生亮約會的那棵大水曲柳。

春妹像這棵大水曲柳的一片葉子,悄然地生長,然后又悄然地飄落在河里。

春妹不在了,韋老雙和雙嫂對哪個都不愿再提起她,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心里的痛是和刀挖似的。村里社員群眾議論了一陣,說這么靚的春妹太剛烈了,可惜了,之后就沒得人再提起春妹。這一帶還有個說法,就是哪個人多提短命人的名字,短命鬼就會附在哪個人身上,所以村里的人都不再提起春妹了,忌諱提到春妹,好像春妹從沒到過這個世上。

活到的人還要活啊。韋老雙和雙嫂無論恁子想,都得要二貴討上老婆,要不韋家的香火就斷了。山坳村的老莫家聽講這邊出了事,也為了他們的瘸子仔討上老婆著急,四處張羅準備著找其他的人家換親。韋老雙和雙嫂最后作出了決定:春妹走了,就用冬妹換吧,冬妹也吃十八歲的飯了。

只讀過小學就沒書讀了的冬妹,一直在為姐春妹的離開而傷心。她這段時間白天想的是姐晚上夢的是姐。她曉得點姐春妹和二隊的周生亮的事,兩姐妹住在一起,姐是把一些知心話都跟她講的。冬妹曉得了春妹找周生亮被拒絕了的事。她為姐而恨周生亮。姐走了,和她親近的除了爺和娘,就是二哥二貴了?,F在爺和娘把換親延續(xù)韋家香火的重擔要她來挑。她還沒有談過戀愛,沒曉得戀愛的滋味。她沒有姐去死的勇氣,不是講“好死不如賴活”嗎?反正不管恁樣子也是過一世,既然命里注定這樣去換親,那就按照命定的去做吧!

過了大年三十,就是過去一年的結束了,好也好,壞也好,喜也好,悲也好,都留在了“舊年”,甲寅年過去了,迎來的是乙卯年春節(jié)和新年了。凜冽的北風吹著,雖然沒再下鵝毛雪,但是古賴河的靜水灣處也還結著薄薄的冰層。

進入新年,大坪村的韋老雙家和山坳村的老莫家就算口頭定下了換婚約。因為才出了春妹的事沒幾久,定親儀式就免了。按照當地的風俗,一年之內是不能又辦白喪事又辦紅喜事的,要等春妹的白事過了一年后才能辦紅喜事。

雁來雁往,山嶺上的草木綠了又枯了,古賴河發(fā)過了大水又恢復了平緩,水田里插了秧割了早稻又插了秧割了二季稻,一年又過去了。轉眼到了1976年1月底,農歷丙辰年春節(jié)和新年到了。韋老雙和老莫家請大坪村里懂算日子的瞎眼六成算定的兩家兩對新人一起成親日子是丙辰年正月初九,這是大吉日子。

因為同一天又是娶媳婦又是嫁女,大坪村的韋老雙家和山坳村的老莫家商定:兩邊的迎親隊伍早上同時去對方家,中餐兩家都吃嫁女酒,晚餐迎進新媳婦后兩家又分別吃娶媳婦酒。

一大早,大坪村韋家就派出去一撥人去山坳村去迎親,相隔二十多里地,要走上兩三個鐘頭的。迎親隊伍由新郎二貴親自帶隊,還有扛紅旗的,打鼓的,敲鑼的,擊鈸的,放鞭炮的,抬聘禮的……一二十人組成,有豆子鬼有大人。一路敲鑼打鼓放鞭炮,甚是熱鬧和招引路人駐足觀看。同時,山坳村莫家迎親隊伍也由新郎大有帶隊,向大坪村出發(fā)。

新郎官二貴的心里又悲又喜,像過年煮黃豆糖時放進了辣椒。春妹的死給他帶來震驚,內心像是被人劃開了一道永遠滴著血不能愈合的傷口。如今冬妹就要為自己討老婆而去嫁給田姑的哥大有,這一生一世,我都欠下對春妹和冬妹的一輩子的債了!二貴眼里頓時冒出了淚水,無聲地哽咽著,他恨自己生長的家庭怎么有這么一個磨盤一樣重的成份。在這講階級斗爭的年代,他覺得他從來沒有過青年人的什么朝氣蓬勃,反而感覺自己好老好老。哪怕就要把田姑娶進來,自己今天是新郎官,他的臉也實在是笑不起來。

冬妹頭晚一夜都沒睡好。就要出嫁了。離開這個生養(yǎng)他十九年的家,離開大坪村,離開這個生產隊,離開這凱的山嶺田地。尤其是真的就要離開爺娘,離開和姐一起住的這間屋……想起姐春妹,止不住的淚水就嘩嘩地流了下來。姐啊,你沒曾完成的事妹要替你去做啊,不這樣做二貴哥就討不上老婆,我們韋家就沒有后人了啊,爺娘就窩心啊!想想就要到陌生的山坳村去生活一輩子,就要和那個瘸了腳的大有生活一輩子,還要在那凱和他生兒育女,冬妹的心感覺陣陣地發(fā)緊,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想起和村里年紀相仿的姐妹們結成“十姐妹”后曾經私下向老輩人學唱過的《哭嫁歌》,情不自禁地悲咽地用桂林官話唱起來——

頭上打把黑色傘,

好比烏云遮了天,

這把黑傘我不打,

打起黑傘我不安。

打起這把黑色傘,

得挨人家?guī)锥喙堋?/p>

頭上包塊五色帕,

我不包,

包了這塊五色帕,

得挨人家?guī)锥嘣挕?/p>

身上穿上五色衣,

我不穿,

穿了這件五色衣,

要挨人家?guī)锥嗥郏?/p>

韋老雙和雙嫂聽到了冬妹唱的哭嫁歌,聲調含著凄涼。今天畢竟是辦紅喜事,一對仔女的婚姻大事總算有了著落,冬妹舍不得離開家哭嫁,這是哪一個做新娘子的妹仔都這樣的,給她哭一陣就好受了。辦紅喜事又嫁女又討媳婦,今天有得忙的,還有好多事需要做呢!

“咚咚鏘!咚咚鏘!”大有帶領的迎親隊伍到了大坪村,一陣陣喜悅鏗鏘的鑼鼓聲在韋家門口響起來迎接新娘??赡埽F帶領的迎親隊伍也到了山坳村,這個時候也在莫家門口敲鑼打鼓迎接新娘呢!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一陣陣的鞭炮聲響起來,炮竹炸碎的紅紙屑把地上鋪滿了一層紅紅的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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