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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纏藤

2016-07-13 02:12:35七兩
花火A 2016年7期

愛麗絲推薦:這篇文章作者改了整整四遍!同樣,作為編輯的我,也看了整整四遍!所以,你們能懂得,你們現在能看到這樣一篇文章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嗎?

我的作者七兩是個非常有靈氣的女孩,她總是可以想到一些特別有新意的梗,可是她的敘述方式真的是……太亂了……如果不是她親媽,哦,不對,如果不是她親編輯,一定不能明白她到底想講一個什么故事!

所以,苦了我每期給她理清楚故事脈絡,督促她把故事改得能讓讀者看懂……

所以,那些總向我問寫作意見的同學們要記住這一要點哦:寫稿子一定要條理清晰!

楔子

破舊的馬車穿行在昏暗的林子里,馬車上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她穿著紅色的紗裙,頭上扎著牛角辮。

她撩開車簾,微微斂眉,看著不遠處的墓區(qū),朝身后的人道:“公子,你看。”

從車里探出一只手,那手結白無瑕、骨節(jié)分明。

玉玨探出頭,露出一張清俊的臉。他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朝小姑娘說:“這世間萬事皆有定數,走吧!”

小姑娘伸手去拉他的手:“你看那被丟棄在那里的女子多可憐……”

玉玨嘆了一口氣,道:“世人愚昧?!?/p>

小姑娘不悅地撇撇嘴:“你才愚昧!你不管,我管!”說著,她便朝那墓地深處跑去。

玉玨嘆了一口氣,忍不住瞧了瞧不遠處漸漸放亮的天空,彎腰從車里跳出來,而后邁著悠閑的步子朝墓地走去……

1.桐雪衣

牙婆子帶著一眾人跟著前來領人的管家進了陸府。

穿過熟悉的天井,便可見正堂的門廊上掛著白綾。府中的氣氛有些許壓抑,瞧著是剛剛死了人。

顧春藤緊咬著牙關,目光掠過內宅大廳里安放著的棺槨,心臟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她目光灼灼地看著棺槨前面臉色蒼白的陸家大少爺。

“怎么了?還不走?”管家見她站在原地不動,臉色有些難看。

顧春藤一直低著頭,長長的劉海兒擋住臉,這時猛地抬頭,露出一張秀氣的小臉。

許是管家的聲音驚動了大廳里的人,陸離凝眉朝這邊看來,在看到觸及顧春藤的臉時微微一愣,手里的紙錢紛紛落進火盆里,霎時間紙灰飛揚。

陸離閉上眼睛,仿佛做了一個夢,夢里,桐雪衣穿著大紅的嫁衣站在天井前看著他,,微啟薄唇叫了一聲相公。

“雪衣?”他低低喚了一聲,心口仿佛被刀子狠狠剜了一刀。

那樣熟悉的感覺,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顧春藤眉眼低垂,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好一會兒才低低道了一句:“小女春藤,顧春藤,金州人士?!?/p>

陸離腳下一個踉蹌,耳邊嗡嗡作響。

“相公,我是桐雪衣,常州人士?!?/p>

好久以前,也曾有人這么說過,只是,面前的少女不是桐雪衣,她們只是相似罷了。這世間相似的人那么多,她卻終究不是那個人。

他忍不住苦笑,轉身落寞地離去。

春風吹亂了肩頭薄薄的發(fā),顧春藤目光灼灼地看著陸離離去的方向,一股情緒涌上來,忍不住濕了眼眶。熟悉的檀香、熟悉的面容,連那溫潤的嗓音都那么熟悉,仿佛深深地刻在骨髓里,無論如何也洗滌不凈。她癡癡地看著他,仿佛隔了千山萬水終相見一般,連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牙婆子帶來的人只有三個留了下來,顧春藤被留在了后院伺候。

已故夫人的院子里種了很多春藤,卻因為疏于打理,有很大一片枯萎了,顧春藤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去修枝剪葉,卻碰見了陸離幾次。

陸府里的人都說,顧春藤長得跟少夫人一模一樣,只不過,少夫人為人內斂溫潤,顧春藤則活潑好動。

“這幾日都是你來打理這片春藤?”陸離一邊哄著見了顧春藤就哭得撕心裂肺的陸寶,一邊扭頭看顧春藤。

月光淡淡,少女低垂著眉眼,秋水般的眸子如古井般幽深,仿佛看進去便會沉溺一生。

陸離察覺自己這異樣的心思,忍不住懊惱地輕咳一聲。

陸寶哭得越發(fā)撕心裂肺,顧春藤只好退得遠一些。

“啊——”身后凸起的樹藤將她絆住,她整個人向后倒去。

“小心!”陸離忙單手抱住陸寶,另一只手則攬住她的腰將她帶進懷里。

她蒼白的手抵著他的胸膛,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陸離詫異地看著她裸露在領口外的素白肌膚,鎖骨上一顆殷紅的淚痣格外顯眼。

“你……”他指著那顆淚痣,突然覺得胸腔里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幾下,大腦仿佛陷入一片空白。

大紅的嫁衣從她纖細的身軀上滑落,少女的體香幽幽傳來,她低斂著眉目,羞澀地窩進他懷中。

她說:“相公,愿你我一世白頭,福禍相依?!?/p>

她精致的鎖骨上一顆殷紅的淚痣讓他記憶猶新。

旖旎的回憶被陸寶撕心裂肺的哭聲打斷,陸離驚得猛地后退,神情恍惚地看著顧春藤。

顧春藤微微詫異地看著陸離,問道:“怎么了?”

“沒事。陸寶大概是餓了,我送他去奶媽那兒?!闭f著,陸離第二次在顧春藤面前落荒而逃。

顧春藤失望地看著陸離的背影,眼眶微微發(fā)癢,她伸手抹了一下,卻是濡濕一片。

她流淚了?為何?

2.她不疼

不知為何,不管顧春藤怎么打理,院子里的春藤還是一點點地枯萎。她看著枯萎的春藤,突然覺得心如刀割,就好像她每次看見陸離抱著陸寶站在春藤下都心疼一樣。

她的目光總是習慣性地追著他,看著他的喜怒哀樂,她自己的情緒亦隨著起起伏伏。這莫名其妙的情感讓她覺得困擾,她卻無法抑制,就像是撲火的飛蛾,盡管知道前方是毀滅,亦依舊不死不休。

推開虛掩著的房門,一股墨香撲面而來,顧春藤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抬眼看向書桌后面。

陸離正低頭翻看賬簿,她輕咳了一聲,道:“少爺,我來收拾書房?!?

“嗯!”陸離應了一聲,而后繼續(xù)翻看手里的賬簿。

顧春藤拿著雞毛撣子仔細地撣掉書架上和柜子上的灰塵,不經意間瞄了一眼書架上被人抽出一半的詩集孤本。

“別動!”陸離抬頭見她捏著那本書,瞬間臉色一沉,突然大喝一聲。

顧春藤被嚇得一跳,手里捏著的孤本掉在地上。突來的春風吹開書頁,一張泛黃的由澄心堂紙裁制而成的紙箋從書中落了下來,紙箋上娟秀的字體帶著一股靈氣。顧春藤微微詫異,目光灼灼地看著紙箋上的字跡。

那是一首情深意切的《上邪》,落款“素馨”二字寫得十分漂亮。

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多了一分失魂落魄,她愣愣地看著陸離。

陸離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地復雜,仿佛是摻雜了一種憤怒的愧疚,又似追悔莫及的懊惱。

“誰準你亂動我的東西的?”他一把搶過那紙箋,小心翼翼地收進懷里,而后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仿佛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絲忌妒,忌妒那個被他如此珍視的人。

她看著陸離欲言又止,他卻突然沖過來一把抱住她。

“雪衣,雪衣,對不起!”他失控地輕聲呢喃,仿佛又回到那個午后,他推開門,發(fā)現桐雪衣躺在血泊中,空洞的眼眸冷冷地對著屋脊,耳邊傳來陸寶歇斯底里的哭鬧聲。

那一刻,他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愧疚、絕望鋪天蓋地而來。

顧春藤就那么任他抱著,雙手高舉又放下。

“少爺,你愛夫人?你愛嗎?”清脆的嗓音帶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冷意,就和她冰冷的肌膚一樣讓人不寒而栗,卻又讓人忍不住一再貼近。

陸離身體一僵,而后猛地將她推離。

他知道,因為對妻子的愧疚,他似乎把那些復雜的情感都轉嫁在她身上了,以至于時常會出現各種錯覺,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桐雪衣。

可她不是的!他是眼睜睜看著桐雪衣被下葬的。

“出去!誰準你探問主子的私事?”他極其狼狽地大喊出聲,伸手將她往門外推,卻沒注意她身后的門檻。顧春藤一個不穩(wěn)跌出門外,雙手掌心硬生生擦過冰涼的青石板,殷紅的血絲從指縫間溢出。

陸離眼神一暗,忙一把抓住她的手,翻過來一看,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心中忍不住懊惱,恨不能生生承受這痛楚的是他自己。

“疼嗎?”他小心翼翼地用袖擺擦拭,顧春藤一直低垂著眉眼,微微搖頭。

不疼,她不疼,真的連一絲痛楚都感覺不到。

她傻傻地看著不斷流血的傷口,卻感覺不到疼。

“去賬房支十兩銀子,然后去回春堂看大夫?!彼坪跻庾R到自己的舉止過于親密,他猛地松開她的手,“你走吧!以后再不許進我的書房?!?/p>

3.紅痣

夜很深,冷冷的月光從窗口探進來,顧春藤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伸出蒼白的手,白日里還血淋淋的掌心已經光滑如故,一點傷痕都沒有。

沒有?沒有!顧春藤看著平滑的掌心發(fā)呆,一股深深的恐懼突然漫過心頭。是了,她的掌紋呢?她為什么沒有掌紋了?

叩叩叩!

門從外面被敲響,顧春藤詫異地應了一聲,然后拉開門,卻見陸離寒著臉站在門外。

“少……少爺!”她有些詫異地看著陸離。

“門房說,你沒有出府?!标戨x不悅地看著她把手背在身后,沉聲說道,“手傷成那樣,為何不醫(yī)治?”說著,他從袖口拿出一只釉色的瓷瓶,“把手伸出來。”

顧春藤詫異地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惱意,背在身后的手不住地發(fā)抖。

“怎么了?難不成你真想那手廢掉不成?拿出來!”陸離大喝一聲,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

顧春藤下意識地向后躲,她用尖銳的指甲狠狠戳進掌心,感覺有黏稠的液體涌出,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在陸離沉著臉沖過來的時候伸出雙手。

看著她血淋淋的手心,陸離的心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把她掌心的血跡擦干,然后蘸著瓷瓶里的藥膏,輕輕地抹在她的傷口上。

顧春藤低頭看著他眉頭緊皺、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模樣,心底漫過一絲甜膩,忍不住輕笑出聲。

陸離不悅地皺眉,好一會兒后才斟酌著問了一句:“你為什么進陸府?”

進陸府?顧春藤身體一僵,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fā)蒼白了。

她為什么進陸府?她也不知道??!她好像睡了好長的一覺,醒來時就在被送到陸府的丫鬟隊伍里了。

陸離見她恍惚的模樣,心生疑惑,又問道:“你在常州可有親戚?”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相似之人?或許只有親戚才有可能吧!

顧春藤搖了搖頭。她不知道。

他以為她沒有,便嘆了一口氣。

他將紗布綁在她手上,然后在她手背上打了一個古怪的結。

顧春藤愣愣地看著那古怪的結,呼吸微微一窒,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解開那個結。

陸離詫異地看著她利落地解開那個結,眉頭深深皺起,他一把抓住她的肩,問道:“你為什么會解這結?”他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一把將她攬進懷里,“雪衣!雪衣,是你對不對?你沒有死!你沒有死!”

顧春藤愣愣地任由他抱著,她想推開他,卻莫名地渴望他懷里的溫度,好似這一個擁抱她已經等了千年。

雪衣生在常州,常州是沿海最大的漁港,這雙生結是出海之人特有的一種打結方法,是雪衣教給他的,她若生在金州,怎么會打雙生結?

況且,她們連紅痣都生在同一個地方,即便是雙生子也不會這般相似吧!她有雪衣特有的介紹方式,和雪衣一樣喜歡滿院的春藤,如今想來,這些都足以證明她就是桐雪衣。

陸離篤定她便是桐雪衣,宛如重獲至寶般緊緊將她抱在懷里,目光灼灼地看著那顆紅痣。

顧春藤愣愣地望著他,終是搖了搖頭,只無措地回了一句:“我不記得了。我好像真的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就在牙婆子家了,然后就跟著丫鬟的隊伍被送來了陸家?!彼砩系臍馕逗芎寐?,帶著淡淡的檀香,能夠安定人心。

4.原來如此

陸離說,她就是桐雪衣,只是她可能因為什么而失了記憶。她沒有死,她就是桐雪衣。

陸離覺得自己沉浸在失而復得的驚喜之中,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宣布,顧春藤就是桐雪衣。

陸離曾問她為何叫春藤。

她靠在他懷里,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她只記得好像有人說過:“我最喜京城幅圖山上滿山遍野的春藤,郁郁蔥蔥,充滿著生命的氣息。”所以,她便叫春藤了。

陸離身子一僵,一股突來的情感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眶。他緊緊將她抱在懷里,額頭親昵地抵著她即便是在炎夏也依舊冰冷的額頭,道:“那一年,我?guī)闳シ鶊D山賞春,卻正趕著那日下起了山雨,我們被困在山中。我曾躲在山洞中指著滿山的春藤告訴你,我最喜這春藤,而后回到府中,不出一月你便讓人把院子里都種滿了春藤?!?/p>

顧春藤笑著看他熠熠生輝的眼睛,突然被一股情意溢滿胸膛:“相公,我以前一定很愛你,很愛很愛,所以才寧愿冒著難產的危險為你生下陸寶?!?/p>

陸離笑著攏了攏她肩頭的發(fā),輕吻她冰涼的鼻尖。

因為很愛,所以舍不得離開,即便是失去記憶也一定要回來嗎?

次日,尹府的小姐差人送了帖子來,大意是邀請陸家夫婦去賞菊。

一整個上午,顧春藤都被一眾夫人、小姐拉著話家常,內容無外乎誰家的相公如何,誰家的孩子如何,未了,話題又繞到她的身上。

那原是早幾年前陸離和尹家小姐之間的一段情事。

陸尹兩家曾是世交,幾年前,陸離曾經去尹家提過親,那時,尹小姐還是個眼盲,不知為何拒絕了那樁親事。

后來,陸家便從常州娶了漁女桐雪衣,至于如今尹小姐的眼睛是如何好的,無人得知內情。

顧春藤心不在焉地聽著女人們說的話,心底仿佛被清空了一塊。

她想到那張紙箋,原來,素馨便是尹小姐的閨名,原來,那個一直讓她心中瘋狂忌妒的女人真的存在。

她莫名想要抓住陸離的手,卻在回身尋他的時候,發(fā)現他已經不知何時與尹素馨離開了。

她失魂落魄地辭了眾家的夫人、小姐,漫無目的地在偌大的宅子里游逛。

“素馨,別走!”

男子低沉的嗓音從假山后傳來,她微微詫異,尋聲望去,便見陸離從身后緊緊抱住尹素馨。烏絲糾纏,便如那情深意切的戲水鴛鴦。

心驀然一疼,她連繼續(xù)聽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便狼狽地轉身離去。

原來她們說的都是真的,原來,陸離一直心心念念愛著的是尹家小姐,原來他真的不愛她。

5.她才是多余的那一個

顧春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來的,她只覺得腳步那么沉,心那么疼。

他讓她相信他所有的溫柔、寵溺都給了她,未了,卻又在她心口劃下這么重的一刀。她失去記憶之后,與他相處的時日不多,已然無法忍受這種背叛的痛,那么,失憶之前的桐雪衣,那四年,那四年時間又是如何度過的呢?

從來沒有哪一刻讓她覺得如此無助。她蜷縮在床上,看著昏黃的燈光,攤開手掌,發(fā)現上面的疤痕奇跡般地愈合,仿佛曾經那血淋淋的傷口只是幻覺。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她真的是桐雪衣嗎?若真的是,那她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急促的敲門聲突然傳來,顧春藤微愣,便見陸離蒼白著一張臉走進來。

陸離凝眉看著她蒼白的臉,好長時間的沉默過后,他走過去,輕輕攏了攏她鬢角的發(fā),道:“你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她沉默無語,不知道要說什么,只覺得喉嚨哽咽,遍體生寒。

他的目光變得冷冽,抱在她腰間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他說他愛著尹素馨,卻因為她的雙目失明而不能和她相守。他說他試著去愛桐雪衣,卻終是沒有辦法。這世間的男女情愛從來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顧春藤不知道自己這種時候要說什么,她只覺得疼,全身上下都疼,不是身體的疼,是靈魂的疼,仿佛要把她撕碎一樣。

這一夜,喝醉了的陸離抱著她說了一夜的“對不起”。

顧春藤醒來時,陸離已經不在了,唯有那淡淡的酒氣還在房間里久久彌漫不去。

院子里的春藤已經枯萎,無論她怎么澆灌也無濟于事,便同她短暫的愛情一樣,枯萎,凋零。

自那日后,顧春藤未再見過陸離,卻見管家開始大肆采辦禮品。隱約中她知道,陸離是真的要把尹素馨娶進門了。

陸寶已經六七個月大了,可是每每見了她還是哭,撕心裂肺地哭。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外看著奶娘抱著陸寶玩,心里說不出地苦澀,好似這家里只有她是多余的。

她,真的是桐雪衣嗎?她不禁感到疑惑。如果是,為何連她的孩子都跟她這般生疏?

過了八月,天氣便開始轉涼,顧春藤心里的疑惑越發(fā)強烈。如果她是桐雪衣,她想找回自己的記憶;若她不是,那她又是誰?

她想到那個把她帶到陸府的牙婆子,便帶著些銀子找到那牙婆子家,想問問自己為什么會被賣給牙婆子,自己又是怎么去到牙婆子那里的??裳榔抛诱f,她以前其實是沒見過顧春藤的,那日去陸府的隊伍里本來是十五個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一想著多一個人就能多賣一些銀子,她便也沒有追究。

難道她是憑空冒出來的嗎?顧春藤想不明白,可牙婆子言之鑿鑿,她又能如何?

從牙婆子家出來,顧春藤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晃了好久,回到陸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掌燈時分。陸離沉著臉站在一片枯萎的春藤下,目光陰鷙地看著她:“你去哪里了?”

顧春藤猛地抬頭,心口一陣抽疼。她一想到他就要娶別的女人了,忌妒之情便如螞蟻般瘋狂地啃噬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心。

“我問你,你去哪里了?”陸離惱怒地沖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一點,可是他是真的感到恐懼。是的,他害怕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如同她莫名其妙地活過來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到底是什么感情。他愛尹素馨,可他也無法對她放手。她是他的妻,他一直以為自己對她只是愧疚,只是憐惜,可當他回到府中遍尋不到她的時候,他又開始惶恐,整個人坐立不安,在院子里亂轉。

“我……我去找了牙婆子。我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失憶?!彼氐?,不著痕跡地從他懷里退出來。

陸離有些失望地看著空出來的手,看著她欲言又止。

“你什么也別說?!彼咽种笁涸谒缴稀K?,什么都知道,他愛尹小姐,愛了很多年。其實,她才是多余的那一個。在愛情里,從來都是容不得第三個人的,只是她來得太晚,總歸抵不過他與尹素馨的青梅竹馬。

陸離張了張嘴,終是什么也沒有說出口,只覺得胸口好似空了一塊,再難填平。

6.你予我口蜜腹劍

陸離開始躲著顧春藤,下人們都說,陸離和尹素馨這一對互相折磨了這么些年,終歸是要走在一起了。

院子里的春藤枯了,顧春藤又去找了兩次牙婆子,那廂卻已搬走,再難尋其蹤跡。

尹素馨開始頻繁在府中走動。偶爾顧春藤會躲在假山后,看著陸離抱著陸寶陪尹素馨在院子里散步,陸寶手舞足蹈地呀呀亂叫,似乎對尹素馨甚是喜歡。

顧春藤覺得胸膛里的那顆心在瞬間被碾碎了,她很疼,卻無法哭出聲音。

夜里,她偷偷去看陸寶,小家伙在搖籃里睡得很是香甜。

“寶寶!”她走過去,想伸手碰碰他紅潤的小臉。這時,回廊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只見尹素馨穿著素白的里衣站在門口,看她的眼神帶著一絲厭惡。

搖籃里的小家伙不知何時醒了,見了顧春藤便一陣號啕大哭。尹素馨走過去抱起陸寶,目光幽幽地看著顧春藤,道:“姐姐,好吵,是不是?”她抿唇輕笑,右手放在孩子細嫩的脖子上,五指一點點收攏。

小家伙被突然扼住了喉嚨,小臉憋得通紅。

顧春藤嚇得面色蒼白,伸手去奪陸寶。

兩人互相拉扯著,陸寶哭得越發(fā)撕心裂肺。

陸離沖過來時,正看見尹素馨抱著孩子哭得梨花帶雨,看著顧春藤的眼神帶著指控,她道:“姐姐,陸寶還小,不懂事,你不要生氣,以后時間長了,他自然會接受你、喜歡你的。畢竟你是他的親生母親,我……我不會……不會搶走陸寶的?!彼龖┣械卣f著,眼淚順著眼眶而下。

顧春藤愣愣地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場荒謬的折子戲。

陸離沉著臉走過去接過素馨懷里的陸寶,而后冷冷地看著顧春藤。

顧春藤覺得自己的心在被他推開的一瞬間擰了一下,她絕望地看著陸離,看著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擁著尹素馨離開,低沉而冷漠的嗓音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回蕩:“雪衣,陸寶這孩子從小便與你不親,以后他就交給素馨養(yǎng)著吧!”

顧春藤失魂落魄地看著陸離離開,心底仿佛空了一塊。

此時,不管她是不是桐雪衣,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陸離到底是不愛她的。

夜入五更,她悄悄換了一身黑衣,趁著夜色帶著從柴房找到的鐵鍬去了西郊的墓區(qū)。她想看一看,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桐雪衣。

如果是,她必然要帶著陸寶離開;如果不是,那也許更好,偷竊而來的一份榮華富貴終歸是有落幕的一天的。

她點燃火折子,借著昏黃的火光在一排排墓區(qū)里搜尋,直到黎明將至,才在墓區(qū)的一隅發(fā)現了桐雪衣的墓碑。

陸離說,他是看著桐雪衣下葬的,可這墓里真的埋著人嗎?

顧春藤的額頭上冒出冷汗,她想起自己對陸離的心意,想起尹素馨,想起陸寶,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也許她私心里是希望自己并不是桐雪衣的,如果不是,那至少,她可以有一個離開的理由。

可是當她收起鐵鍬,看到空落落的棺槨,心里的那根弦終是一下子崩裂了。

她是桐雪衣,她真的是?。o以名狀的悲傷瞬時攝住她,那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和痛楚瞬間將她擊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是不是要走回去,問一問陸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初秋的風吹拂她冰涼的臉,墓區(qū)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驚愕地抬起頭,發(fā)現陸離面色陰沉地站在她面前。

“相公!”她傻傻地喚著,卻在觸及他冰冷的視線時,整顆心都仿佛墜入無底深淵。

陸離看著空蕩蕩的棺槨,痛苦地閉了一下眼?!把┮拢鲱櫞禾俨缓脝??假裝一切都不存在不好嗎?為什么要來這里?為什么?”他冷冷地說著,慢慢走到她面前,在她還來不及詫異的時候拽著她的身子死命地搖著。

眼淚終是奪眶而出,她從沒想過,對她那么溫潤的男子會這么殘忍地對她。

“陸離!”身后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顧春藤機械地扭過頭,只見尹素馨穿著一身藕荷色的襦裙站在那兒,眉眼秀氣,臉龐精致,肌膚白皙透明,一雙杏眸熠熠生輝。

尹素馨靜靜的看著顧春藤,臉色有些微微的白,“雪衣?!?/p>

“為什么?”顧春藤凝眉看著陸離,突然間好想自己就躺在棺槨里,這樣就不會痛了,至少不用看著他另娶他人。

陸離眼中閃過一絲沉痛,他想走過去,可終究是越不過心里那條線,他不愛桐雪衣,也不愛顧春藤,從來不愛,即便曾經無數次的想要告訴自己,你應該愛她,可是人的心又其實能自己控制的呢?

“對不起?!?/p>

對不起?

顧春藤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棍子,身子晃了晃,差點跌進棺槨之中。

“你對不起我什么?”她笑了笑,心里說不出的苦。

陸離愣了愣,張了張嘴,卻終是不忍欺騙與她,便道,“雪衣,我不知你是如何活過來的,可你,你確實是難產而死。只是?!蹦敲礆埲痰氖?,叫他如何說?

“可是什么?”她已經有所察覺,可是那些話,她還是想從他口中聽到,如此,便是死心也好。

陸離游移的看著她,突然間覺得胸口一陣情緒翻涌,喉頭涌上一股腥甜,一張口,噴出一口血。

“陸離?!币剀斑B忙沖過來,凝眉看著對面的顧春藤,“桐雪衣?!彼偷偷膯?,突然屈膝跪倒在地,目光悲泣的看著她,“你想知道真相?就算它有多么殘忍?”

“不,素馨?!标戨x連忙捂住她的嘴,“別說。”

“我為什么不說?”尹素馨猛地拉開他的手,“還是,你后悔了?你后悔在桐雪衣死后,將她的眼睛移植到我的身上?”她的話如同一道驚雷,直直的劈像顧春藤。

她愣愣的看著陸離,看著尹素馨,突然之間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一個笑話,可笑至極。

她晃了晃孱弱的身子,目光溫柔的看著陸離,好似好多年前的初見,她還是那個傻傻的女孩,他還是那個溫潤的少年。

她說,“陸離,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又活過來的,也不知道現在的我到底還是不是桐雪衣,我只是想問你一句,替自己,也替桐雪衣。”她一步一步的朝他走過去,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天涯。

“雪衣?!彼偷靥痤^,張了張嘴,“你問?!?/p>

“你,有沒有愛過我,愛過桐雪衣?!彼ν?,真的是在笑,用盡了最后的生命在笑。

愛?不愛?

陸離胸口翻滾著,一陣陣劇痛一點點的蔓延,他看著她,張了張嘴,還未說出口,她便已經猛地搖了搖頭,她已經不想聽了。

“雪衣,我?!标戨x張了張嘴,顧春藤已經打斷他的話,輕盈的身子搖搖晃晃的走到桐雪衣的墓碑前,突然扭身朝他笑了笑,“陸離,再見,愿你此后半生榮華,妻賢子孝,我們,此生,再也不見?!闭f完,輕聲重重的朝著墓碑撞了上去。

“雪衣!”陸離愣愣的看著顧春藤的身子滿滿滑落,最終生下一片寂靜,心里那句未完的話此生都未能說給顧春藤聽。

結局 贏魚

顧春藤不知道自己在冰冷而潮濕的泥地里躺了多久,她覺得她死了,可是并沒有。

也許,只是他們以為她死了。

黃土一層一層地被灑在她身上,她始終睜著眼睛,看著陸離沉著臉,一鍬一鍬把黃土灑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已經看不見他了,也看不見尹素馨。她被埋在土里,等待著蟲蟻啃噬她的身體,即便她覺得自己并沒有死,因為她動不了了。

“顧春藤!”

“顧春藤!”

“顧春藤!”

冥冥之中,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面前的沙土仿佛從中間被劈開了,一名穿著紅色紗裙的小姑娘蹲在她身旁,正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她。

“顧春藤,你,還沒記起來嗎?”小姑娘微微一笑,扭頭看了一眼身后跟著的公子。

玉玨嘆息一聲,蹲下來,伸手輕輕覆在顧春藤的眉心。

顧春藤愣愣地看著他,感覺一股暖流從眉心而入,漸漸躥過四肢百骸。

腦海中仿佛有什么炸裂了,且無比清晰,她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桐雪衣,不,是看到了她自己嫁給陸離的畫面。

原來她真的是桐雪衣,只是她自己不記得了而已。

那年,常州發(fā)大水,陸離經商路過那里,路過了被沖上岸邊的她。

之后,陸離將她帶回了陸家,兩人結為夫妻。

那段時間是開心的、快樂的,可是后來,她竟然被陸離找了機會帶著大夫剜了雙眼。

那之后呢?

“我記起來了,我是桐雪衣。”她低眉順目地說道,“可是,我不是死了嗎?”

玉玨搖了搖頭,道:“你沒死,你活過來了,但是,重新活過來的你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了。我讓你混在人牙子的隊伍里,又回到了陸家?!?/p>

顧春藤微微一愣,滿眼苦澀:“原來如此?!?/p>

“你的眼睛被換給了尹素馨?!币慌缘男」媚镎f道。

她知道的。

顧春藤心灰意冷地點點頭。

她不怪陸離,她能怪他什么呢?

他不過是在她死后,把她身體的一部分給了自己的愛人,這樣,也好,至少,至少她離開了,她的眼睛還可以看著他一生一世。

“你能告訴我,我是誰嗎?”她突然抬起頭,臉上帶著一抹苦笑。

她兩次都沒有死,被換走的眼睛又長了出來,還有幾次她被傷,傷口卻自動愈合,林林總總,她已覺得自己并非常人。

或許,她該是個妖怪吧!

她自嘲般地苦笑,笑聲不大,卻回蕩了許久。

玉玨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天帝有個異獸園,里面養(yǎng)著世間最珍奇的動物,可是有一天,看守異獸園的小童貪玩,把異獸園里的異獸都放走了。異獸們被困了千萬年,都有了靈性,它們跑到人間,便化成了人形,想要像人一樣生活,一樣擁有愛恨情仇。”

顧春藤安靜地聽著,仿佛有些明白,卻又不太明白。

玉玨眨了眨眼,周身泛起一層柔和的白光,她伸手在半空輕輕拂了開來,半空中便浮現出許多栩栩如生的畫面。

張著雙翅、人身魚尾的妖怪從天而降,落入常州河中,河水突然暴漲,常州連著發(fā)了七天的大水。魚怪在水中潛游七日,后來化成人形,被沖到岸上。

被沖到岸上的魚怪被過路的商人救起。

那商人自是陸離,而那魚怪幻化而成的人,就是桐雪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彼滩蛔∴哉Z,呆呆地望著陸府所在的方向。突然間,她覺得她與陸離之間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夢,一場在她漫長生命當中最最短暫的、光怪陸離的夢。

她搖了搖頭,伏在地上,眼淚從眼眶滾出,砸在地上,綻放出一朵淺淺的水花。

玉玨嘆息一聲,道:“那么,跟我回去吧!回到天界,留在異獸園?!彼乜戳祟櫞禾僖谎郏髲膽牙锾统鲆槐舅{色封面的線裝書,輕輕拋向空中。

顧春藤一動不動地看著書頁被風吹開,金光在眼前閃過,玉玨祭出卐字印,打在她眉心?!澳闶钦l?”她輕輕地問,帶著一絲頓悟的苦笑。

玉玨微微一愣,而后道:“我便是那小童?!?/p>

“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顧春藤輕輕嘆了一聲,一陣錐心的痛突然從雙腿傳來,漸漸的,雙腿合二為一,化成一條巨大的魚尾,“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在我被剜掉雙眼的時候,你不帶我回去嗎?”她淡淡地問。

玉玨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道:“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說你想回陸家,想看一看陸寶?!?/p>

原來,原來是陸寶??!

她靦腆地笑了,笑容仿佛是三月里的春花,總是在春寒料峭時綻放,卻又極快速地凋零。

玉玨嘆息一聲,然后默念了一個“收”字,書頁便停止翻飛,顧春藤則化成一道流光,飛入書中。

“啪!”書冊落地,書頁上“山海圖志”四個金色大字格外顯眼。

玉玨嘆息一聲,伸手去撿,一陣風吹來,吹開書頁,上面用殷紅色的朱砂寫著:贏魚,長壽不死,身體可再生,健忘,所到之處多發(fā)洪水。

贏魚生長在邽山的洋水里,生有雙翼,叫聲猶如鴛鴦。

編輯/愛麗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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