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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鄰居

2016-07-11 02:30劉家朋
參花(上) 2016年7期
關鍵詞:大娘麥子櫻桃

平度市大澤山一帶是盛產(chǎn)櫻桃的地方。櫻桃分大的和小的兩個品種,那經(jīng)過嫁接的大櫻桃,長得如葡萄那么大,紅的、淺黃色的都有。陰歷四月,正是櫻桃成熟的季節(jié),在樹上未摘時,這一片,那一片,如一樹樹通明的瑪瑙,迎著太陽閃光。摘下嘗一嘗,味道甘甜,略帶酸頭兒,沁人肺腑。初上市,能賣四五十塊錢一斤。誰要是能多種櫻桃樹,把它管理好,真是一條發(fā)家致富的好門路。

好門路歸好門路,要是遇上不順當?shù)氖拢彩峭Σ傩牡摹?/p>

苗豐業(yè)在村西邊那塊地里種植了二畝多大櫻桃,往年,樹沒長大,結(jié)的櫻桃少,摘櫻桃人員給他一箱一箱地搬到地北頭路邊,然后再用車拉回家賣便是??墒牵衲陿涔诖笃饋?,再加上櫻桃豐收,要是還讓員工們一箱一箱地往地北頭送就誤工了。沒了法,只好去找鄰居苗二祥商量,想占用他兩畦子麥子做路走。大清早,苗豐業(yè)匆忙到二祥家商量這事,誰想,當他來到二祥家大門口一看,卻見二祥家大門鎖著,打電話又不知道手機號碼,一打聽,這才知道二祥夫妻倆是到親戚家串門去了。下櫻桃的婦女們都在地頭等著,這可怎么辦?豐業(yè)左思右想,便來到地邊對工人們說:“自管摘吧,不行的話我先從苗二哥麥地里走,糟蹋了麥子賠償他就是了。”

苗二祥的妻子叫王淑香。兩天后,又是一個早上,街上剛剛傳來有人開大門的叮咣聲,間或還聽到有老年夫婦的咳嗽聲,淑香便匆忙起床了。想想櫻桃又到賣季了,忽然想起苗豐業(yè)家的地和她家的地緊挨在一起,往年,苗豐業(yè)每到摘櫻桃季節(jié),那些給他摘櫻桃的員工和前來訂購櫻桃的客戶人來人往,從她家的地邊經(jīng)過免不了或重或輕地踩踏她家的莊稼。雖然苗豐業(yè)事后都能或多或少地給她家一部分補償,但心里始終還是不那么如意。今年,她家的那塊地里種的是小麥,苗豐業(yè)家的櫻桃生產(chǎn)量這一加大,小麥還不知被踩踏多少呢!她看看身邊還在酣睡的二祥,心想他在別人家石材廠賣苦力,需要多休息,她不想驚動他,決定自己到地里去看看。想到這兒,她便匆忙下地,向村西頭她家那塊麥田奔去。

王淑香是個很講道理的人,但就是得理不饒人,再加上性子急,當她奔到自家那塊麥地邊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地是南北見長東西見短,她家的小麥和苗豐業(yè)家的櫻桃樹也都是南北成行種植,櫻桃樹在西,麥田在東面。只見麥田西邊那兩米多寬的一畦子半小麥全被車壓爛了,成了平地。這兩米多寬的地方正中心成了一條很明顯的光禿禿的人行小路。再看那些櫻桃樹,有摘櫻桃時人工操作不慎碰斷的小樹枝,還有樹上高處存留下的零星櫻桃。王淑香頓時火冒三丈,禁不住朝西邊破口大罵:“喪門星,光顧自家發(fā)財,給把麥子糟蹋成這樣子!”接下去便又自言自語地罵著辯理:“你不吃人飯!人家麥子都茂堂堂長得抽穗了,你苗豐業(yè)這做法就不怕下雨陰天老天爺打雷劈了你!”

西邊地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罵了一會兒,覺得這樣一個人在野地里罵,沒人聽見,實在沒有什么意思,王淑香只好氣沖沖地回家。這時二祥已起床,剛洗完了臉,老婆不在家,他便自己在煤氣罐上炒菜,見淑香回來,便問:“一大早你起來到哪兒去了?”淑香生著氣,正沒處發(fā)泄,便沒好氣地說:“你說到哪兒去了,我還能到哪兒去!你去看看吧,咱村西頭那塊麥地最西邊的那兩畦子被苗豐業(yè)家落櫻桃的人給踏平了?!?/p>

苗二祥是個慢性子人,且為人老實得很,凡事與人總是謙讓為先。聽老婆這么一說,他心里驚疑,卻半點不見上火的樣子:“啊,竟有這事?”說著,放下勺子便去看他們家那片麥地去了。淑香在家等著他回來后商量對策。

不大一會兒,二祥便回來了。淑香說:“怎么樣,糟蹋得很厲害吧?”說著,眼中便如冒火一般。

二祥說:“這個苗豐業(yè),做事是不太對勁,走路不方便也不告訴一聲,給把麥子糟蹋成這樣!”

淑香說:“你說這事怎么辦吧?”

二祥說:“我去找他當面評評這個理,叫他賠償損失?!?/p>

二祥去了苗豐業(yè)家,不大一會兒又回來了。

淑香問:“你去找他,他怎么說?”

二祥說:“人家說了,給賠償二百塊錢?!?/p>

“什么!二百塊錢?”淑香一聽這話,心中那股無名火立即沖到頭頂,“這簡直太欺負人了,把麥子糟蹋成那樣,就賠償二百塊錢,虧他說得出!”

二祥沉默片刻,緩緩地說:“唉,鄰里百家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快別和他計較了,他能給咱賠點損失也就算了?!?/p>

“不行!”淑香把頭向一邊一甩,“你說的話輕巧,讓人家打了耳光,然后給你個甜棗你也答應?窩囊廢!”

二祥仍是緩緩地說:“不答應怎么辦,再去找,兩家子就得鬧矛盾,快別找那些麻煩了?!?/p>

淑香大聲說:“鬧矛盾就鬧矛盾,麻煩是他們?nèi)浅鰜淼模缲S業(yè)不怕麻煩,咱就嫌麻煩?!”

二祥無可奈何地說:“唉呀!還是把事忍一忍吧,真正鬧出矛盾,兩家子見面橫眉豎目的有什么意思?!?/p>

淑香又罵起來:“窩囊廢,說到家你就是個窩囊廢!”說著,她便動身,飯也顧不得吃,“這事不用你管,我去找干部評理!”二祥攔住她,反復勸說,卻因說不到點子上,終還是不起作用。

淑香一溜煙似的找村委會主任去了。

剛剛吃過早飯,村委會主任老王和愛人商量好,要去澆他們自己的麥子。見淑香一臉怒氣地找到門上來,問明了情況,便打電話給苗豐業(yè),讓他速速到村委會辦公室來一趟,隨后他和淑香也去了辦公室。

一會兒,苗豐業(yè)到了。老王問:“豐業(yè),你怎么回事,怎么下櫻桃需要從苗二祥家的麥地走路也不提前告訴人家一聲?”

豐業(yè)見淑香也在場,便看一眼淑香。按街坊輩,豐業(yè)應稱呼淑香為二嫂,便負疚地說:“哎呀,二嫂,真對不起,下櫻桃那天我去過你們家,可是你和二哥又都不在家,當時,工人都到地頭了,沒來得及到處去找你們?!?/p>

淑香氣憤地說:“你編什么謊言,就算是你們下櫻桃那天俺不在家,那傍晚呢?第二天早上呢?怎么都沒見你來告訴一聲?”

“唔……唔,我忙忘了,忙忘了……真是對不起!” 豐業(yè)尷尬起來。

淑香說:“什么忙忘了,你是壓根就心里沒有我們這些人!”

豐業(yè)慌亂地應道:“真對不起,真對不起,二嫂,我是真的忙忘了?!?/p>

淑香說:“好,就算你忙忘了,那你的櫻桃也不是到了要摘的時候才長大的,今年櫻桃這么大豐收,你不知收時得走路嗎,怎么不提前打個招呼?!”

“唔……”豐業(yè)無話可說了。

老王說:“行了,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種情況了,就別爭論那些枝節(jié)問題了?!闭f著,眼睛看著苗豐業(yè),“既然忙得忘了告訴人家,還沒有提前跟人家打招呼,事情是你辦得不周全,那么,麥子給人家糟蹋了兩畦子,就得考慮如何賠償?shù)氖铝?。豐業(yè),你說是吧?”

豐業(yè)點頭:“是的是的,我同意賠償?!?/p>

老王說:“根據(jù)那塊地的面積量,那一畦子半麥子能有二分,兩家子相互間關系一直都是很不錯的,你看看,打算賠償人家多少錢呢?”

豐業(yè)立即便說:“這事我和二祥哥已說好了,我賠償他們二百元。”

淑香看一眼村主任:“你聽聽,你聽聽,王哥,聽聽他這話怎么說出口的,糟蹋了二分麥子,也不提前告訴一聲,最后就給賠償二百元錢,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么!”

老王協(xié)調(diào)道:“豐業(yè),二百元確實太少了,你看看是不是能再加一加?!?/p>

豐業(yè)說:“那老王你說,你說我得賠償多少?”

老王說:“按地的質(zhì)量論,那地挺肥,一畝地能打一千三百斤麥子,這二分地就能合計二百六十斤,現(xiàn)在市場價一斤麥子合一塊錢左右,按每斤一塊算,二百六十斤,就得二百六十塊錢。豐業(yè),你是種櫻桃大戶,又是求著人家辦事,不可斤斤計較,我看你就給他們四百塊錢吧?!闭f著,他轉(zhuǎn)臉看看淑香:“二妹子呢,你們夫妻也別嫌少,你們看,這樣處理行嗎?”

淑香說:“嗯,四百塊錢還差不多,就這樣也是看在老街舊鄰的面子上,要是換成外人,再加四百也不行?!边@口氣顯然是同意老王的處理了。

不料,苗豐業(yè)卻突然把臉拉長了:“不行,四百塊錢太多了?!?/p>

老王問:“這么說你就打算賠償人家二百塊,一點兒不想加了?”

苗豐業(yè)說:“嗯,就二百,多了不加?!?/p>

老王苦笑著說:“你看看你,豐業(yè),走路占人家地了本來就是你不對,你還想讓人家賠本不成?”

苗豐業(yè)說:“這談不上什么賠本不賠本,都是街坊鄰居,誰敢肯定不占著誰?稍微沾點光,就要那么多錢,這一點也不講情面?!崩贤醴磸驼{(diào)解,苗豐業(yè)只是不聽。

苗豐業(yè)這個人,跟人辦事也不是半點不講情義的??墒?,他這個人就是有一個特點:有點愛占小便宜,跟人辦事時,自己吃點虧了便心疼,別人吃了虧卻不會太過注意,不知不覺中對別人要求得嚴,而對自己要求卻很松。在他看來:既論情義,就不能講究錢多錢少,過分看重金錢,那就沒有情義可講了??墒牵麉s沒有想到,這件事本來就是自己有錯在先,又沒有及時跟人家溝通,鬧到如今這樣,他也理應給人家多賠償一些的。

“行了,行了,既然連四百塊錢都不想拿,我一分不要了。”說著淑香提高了噪門,“我把這事向上反映!”

老王說:“別,別別,這么點兒小事,咱們可以私下協(xié)調(diào)解決的,用不著向上反映?!彼纯疵缲S業(yè),“要么,你按照淑香說的,賠償四百塊錢給人家。”再看看淑香,“要么,你們讓讓步,少要幾個?畢竟是鄰里鄉(xiāng)親的,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還有情義在的?!?/p>

淑香說:“不行,要四百塊錢我已經(jīng)是讓很大的步了,連四百都不想拿,哼,這簡直是太欺負人了!”

苗豐業(yè)毫不示弱:“是誰欺負人,是誰欺負人?這錢多少算個多?四百不如八百,八百還不如一千呢!噢,就借你們那么點光走走路,你還想靠這個訛人哪!”

淑香說:“好,我不訛你,這個便宜你也休想再占,這次你占了便宜算你走運,咱們走著瞧!”

苗豐業(yè)說:“走著瞧就走著瞧,就憑我,還能怕你不成!”

老王一見,趕緊說:“看看你們倆,有話慢慢說,有話慢慢說?!狈磸徒o他們和解,卻不見半點成效。

大家不歡而散。

一天中午,午飯剛過,村西頭的大口機井邊那里便傳來了柴油機的“轟轟”聲。那是專門負責給人們澆地的王老五又不知在給誰家澆麥子了。王淑香聽到機器響動聲,便不顧得別的活,匆忙往西河邊她家那片麥田走去。她要去看一下自家那片麥子旱情如何,需要澆的話,便也讓王老五給澆一澆。剛走出村口,忽然從另一條街口走出一位姑娘。這位姑娘不是別人,正是苗豐業(yè)的女兒桂花。淑香不說話,身子一扭繼續(xù)走她的路。誰想桂花卻熱情地向她打起招呼:“二大娘您好!”淑香裝作聽不見,桂花便喊起來,“二大娘,二大娘,您怎么不說話,您要到哪里去呀?”

淑香心想,大人之間有個言差語錯的,不能怨孩子,既然桂花這么熱情地跟她說話,她要是再不理,就太說不過去了。于是堆起笑臉應道:“哦,是桂花姑娘啊,我起初沒聽清呢!大娘下地看看去。”接著便問,“桂花,你要干啥去呀?”桂花便說:“我要去幫我爸澆櫻桃?!?/p>

“怎么不上學啦!放假了嗎?”

“嗯,放假了。”

二人打了招呼,便各自向前走,桂花因年輕走路快,一會兒時間便落下淑香,頭里先走了。

桂花是一個既有正義感又很聰明伶俐的姑娘,今年二十二歲,現(xiàn)在在煙臺師范大學讀書。她走著路,想想剛剛和淑香說話時那情景,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對勁。想想自己剛才向淑香大娘問好時,那聲音也不小,說話時離淑香大娘本來只有五六步距離,淑香大娘的眼不花,耳朵又不聾,她怎么會聽不見呢?再說,當淑香大娘問起她要干啥去,她回答淑香大娘要幫爸爸澆櫻桃去,為什么淑香大娘的臉上一上瞬間便隱約可見不愉快的神色呢?淑香大娘為什么笑得也不太自然呢?這一連串的疑問使桂花陷入了思考……

干活時,桂花擔心一句兩句話說不明白問題,不便向父親問起她和淑香大娘見面說話的事。傍晚,他們父女倆澆完了櫻桃回到家里,豐業(yè)坐在炕沿休息,桂花便取個板凳坐在爸爸身邊。

桂花問:“爸,今天中午我和淑香二大娘見面,跟她說話,她為什么那么不自然?”

豐業(yè)說:“怎么個不自然法?”

桂花說起和淑香見面時的情景,這時豐業(yè)也不瞞女兒,如實說明了他和苗二祥兩家子鬧出矛盾的真實情況。桂花思考片刻,便微笑著說:“爸爸,這事是咱做得不對?!?/p>

“怎么是咱的不對?”豐業(yè)疑惑地看著女兒。

桂花說:“您忘了您常教導我的話了嗎,人與人凡事要以友情為重,咱和二祥二大爺兩家,既是同宗族,又是好鄰居,可不能因這么幾百塊錢傷了和氣,丟掉這好鄰居的感情?。 ?/p>

豐業(yè)想了想,說:“桂花呀,你現(xiàn)在還年輕,雖說文化高,但終究經(jīng)歷的事情太少。親情友情是不能丟,可是,終得兩好合一好才算好。既然講究親情友情,作為苗二祥家,咱就為了下櫻桃走路方便,借用他家地邊兩畦子麥子的地方,王淑香便斤斤計較給她二百塊錢少了,這事屬于她先無情,你爸才無義?!?/p>

桂花說:“爸,您老把問題看錯了,咱家為了種櫻桃掙錢,糟蹋了人家的地,理應給人家多賠償一些的,再說咱事先也沒跟人家打個招呼,而且俺二祥大爺家只憑幾畝莊稼和外出打工掙點錢,經(jīng)濟狀況遠遠不如咱們家。要我看,這錢咱們不但要多給幾百,相反,咱要是情愿多給幾百,我二大娘要是還不要,這是不給咱們面子呢!”

“這個……”豐業(yè)又皺起眉頭想了想,“死丫頭就是會說,那,照閨女這說法,誰掙錢多這一處理事便就是倒霉的了?!?/p>

桂花聽她爸這樣說,不由得嗤嗤一笑:“爸,話可不能這么說,咱這是為了別丟掉親情友情嘛!”

豐業(yè)說:“可是,人畢竟最終還是要為自己著想啊,賠償損失,這應該,可是,給他們多少算多,多少又算少呢?眼下咱種櫻桃是比苗二祥家掙得要多得多,可是爸考慮到你念大學,以后說不定再念研究生,這都得需要花錢,還有你將來成家,爸還準備攢錢給你買樓房呢,這過日子,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閨女你看事兒單純,這事還是按爸的做法,蹭一蹭時間,但凡能把事抹過去,也就算了?!?/p>

桂花忽然問道:“對了,爸,記得您給我說過,年輕時曾當過一年會計,對吧?”

豐業(yè)說:“是的,爸年輕時是當過一年會計?!?/p>

桂花說:“既然當過會計,為什么連賬都不會算?”

豐業(yè)說:“爸怎么不會算賬?”

桂花說:“這不明擺著么!您老口口聲聲說,凡事與人要有情有義,這說來說去,還是只顧自己,不顧友情。咱將心比心,換位思考一下,把你換作是俺二大娘,人家把你的莊稼糟蹋了,想給你點小錢應付應付,你能樂意嗎?”

“你……”豐業(yè)聽女兒這樣說,再也無話可說了,只覺得全身血液一齊向頭部涌上來,腦袋仿佛突然大了若干倍,同時如有千百個蜜蜂,嗡嗡叫個不停。良久,他說:“要不,我就送四百塊錢給你二大娘吧,按村委會主任老王處理的辦?!?/p>

桂花說:“不,爸,送一千給她,錢不如親情和友情重要?!?/p>

豐業(yè)說:“那好吧,就聽閨女的?!?/p>

吃罷晚飯,屋里有些燥熱,豐業(yè)隨手取了個馬扎,到院里坐下乘涼,耳邊時而傳來鄰居家洗刷碗筷的嘩啦聲,還聽見有父子、母女之間時清時不清的說話聲。豐業(yè)心里想著白天女兒跟他說過的話,考慮找什么時間給苗二祥家送錢為好,想著去二祥家后見了王淑香話又該如何說,正想著,忽聽得隔壁張二嬸跟她剛訂婚的女兒清晰的說話聲。只聽得張二嬸說:“春紅啊,你們結(jié)婚的日子快到了,你婆家應承咱們,他們要承擔三分之二的買樓貸款,根據(jù)他們家的經(jīng)濟條件看,一輩子也難還清??!不行的話咱這面就承擔一半吧?!?/p>

春紅便說:“媽,你說的是心里話?”

張二嬸說:“當然是心里話!”

春紅說:“那敢情好,媽,說話算話哈!”

張二嬸果斷地說:“說話算話!這事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不但你買樓咱按對半給錢,你爸還打算給你們買高檔的轎車呢!”

“哦……”豐業(yè)聽張二嬸這般說法,不禁為她答應女兒這條件吃驚,又暗暗羨慕人家辦事闊氣。由此,他想起自己女兒以后也需花錢買樓房,也需買車,不知不覺間陷入了沉思,隔壁張二嬸母女的說話聲及那些時而傳來的眾街坊洗刷碗筷的聲音他聽不見了。人家的女兒是人,自己的女兒也是人哪!人家能給女兒買樓買車,難道自己就不能要要這個臉面?“不行,千主要萬主要,什么也不如攢錢主要!”豐業(yè)想著,不由得自語起來。細想想和別人情義再重,終不如和自己的女兒情義重。財從細起,想攢錢就顧不了東鄰西舍那些情義呀什么的。“不,不能送一千塊錢給苗二祥家。能少給就少給?!毕氲竭@兒,女兒桂花勸說他的那些話早已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約過了三天,早上,桂花娘在廚房做飯,桂花梳頭刷牙完畢。見爸爸起床了,便問:“爸,你送錢給俺二祥大爺了沒有?”

豐業(yè)悶聲說道:“沒有。”

桂花說:“怎么不趕快送給人家?”

豐業(yè)想了想說:“唉,閨女,你再懂事,到底還是年輕沒有生活經(jīng)驗,說到家的話,情啊,義呀,這些東西咱講究歸講究,只要說得過去也就行了。等過幾天看看,看你淑香二大娘對咱態(tài)度如何,她要是一直對咱這么橫眉豎眼的,咱就按村委會主任老王處理的那樣,給她四百塊錢;要是能緩合局勢,不行的話咱再找人說說,給她三百就行了?!?/p>

桂花不高興地說:“爸,你那天不是決定給人家一千了么,怎么又變了?”

豐業(yè)說:“并不是爸說話不算數(shù),爸尋思千主要萬主要,什么也不如攢錢主要。我攢錢為了什么,攢來攢去還不是為了留著給你結(jié)婚時買樓買車用,爸可是處處為了你著想?。 ?/p>

桂花說:“不對呀,爸,想想您老歷來都是辦事大大方方的人,現(xiàn)在怎么變得不大方了,咱買樓買車就差這一千塊錢?”

豐業(yè)說:“啊,可不是嘛!老古語有話,財從細起,合少成多?!?/p>

桂花一急便說:“唉呀,爸爸,你好糊涂啊!”

豐業(yè)瞪起眼來說:“我怎么糊涂,你小小年紀懂什么,這事不用你多嘴!”

桂花只得又耐下心來:“爸爸,我是年少不如您老懂事,可是,您仔細想想,人既然活在人群中,誰也不敢肯定永遠不沾別人的光,想和人交往得好,必須對他人要求寬,而對自身要求嚴才行。你閨女可離不開人群去獨立生活,您因為這么幾個錢,丟掉了和我二大爺兩口子的親情和友情不算,同時讓閨女以后也孤立無援,這說來說去是在害你閨女嘛!”

豐業(yè)把頭一歪,不緊不慢地說:“情義,情義,人人都會說友情為重,真分析到底的話有什么用,遇上實際事,誰還不為個人著想?!?/p>

桂花說:“爸,你這么想可就是大錯特錯了。人雖然都有自私心,可是畢竟還是向善的,你忘啦,你曾告訴過我,年輕時你獨自一人在東山邊那塊地里干活,遇上狼要咬你,還不幸虧南屋張五叔救了你……”

“這個……”豐業(yè)聽女兒一提起這事,大腦像觸電一樣,嗡地一下,頓時又無話可說了。

原來,大澤山這一帶近幾年雖然沒有狼,但二十多年前還是有的。

二十三年前的一個秋天,春苞米已成熟的時候,一天下午,苗豐業(yè)去東山邊他的一塊苞米地里掰苞米,這塊地是東西種植,他正從地東頭往西掰著,眼看快掰到地西頭,忽聽得地頭上“嗤!嗤!”如有人撕裂布匹的聲音,豐業(yè)停下掰苞米,仔細向地頭一看,只見地頭上一只大灰狼正在匍匐式地臥在那里,眼放兇光,齜牙咧嘴地準備向他撲過來。他的心里一陣發(fā)怵,頓時覺得頭發(fā)梢全都豎起來了,腿也有些軟下來。沒辦法,他只好緊握雙拳準備和狼拼命。狼輕輕地向前挪了挪,鬃毛豎起來,它原地不動地等待,正在這危急時刻,只聽“咚——”一聲槍響(那時農(nóng)戶們家中還是有獵槍的),那只狼翻個滾兒死在了地上。這時,從北邊的另一片苞米地里跑出一個人來,那人雙手端著獵槍跑到死狼跟前,還在集中精神地注視著狼。開槍打死狼的不是別人,正是張五。

苗豐業(yè)非常感動,他和張五兩家關系并不太好,二人還曾因兩家子老婆打架鬧過意見呢!張五竟能在他有難的當口救他的命,這怎能不令他感激涕零!于是,豐業(yè)先向張五道謝救命之恩,然后,二人坐在地頭上嘮了好半天。從此以后,兩家關系重歸于好。

桂花說:“爸,張五叔一家和咱家曾鬧得不可開交,但在你危急關頭他能不計前嫌,挺身出來救你的命,你說人心向善不向善,你說情義到底有用沒用呢?”

豐業(yè)一直不說話,只覺得心里千頭萬緒,如洶涌的海水一樣,久久平靜不下來。

初夏,太陽的光線像母親那慈愛的目光一樣溫和地注視著大地,空氣新鮮得像剛剛下過海棠新雨。布谷鳥一聲聲地歌唱著,在她們的歌聲下,櫻桃都熟了,一片片小麥全在抽穗拔節(jié),花生、春苞米、豌豆、地瓜及蔬菜都在爭先恐后地茁壯成長,漫山遍野到處呈現(xiàn)出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色。

吃罷早飯,豐業(yè)帶上一千塊錢便去了苗二祥家。

二祥和淑香也剛吃過早飯,正要下地干活,見豐業(yè)來了,感到很出乎意料。二祥急忙迎上前:“來來來,兄弟進來坐,進來坐?!闭f著把豐業(yè)迎到正間,淑香木著臉坐在飯桌前,紋絲不動,問一聲:“你來干什么?”

豐業(yè)面帶羞愧地說:“哎呀,二嫂,真對不起你了,我不是人,糟蹋了你們的麥子,不該為賠償幾個錢和你爭執(zhí)?!?/p>

“那……你這是……”淑香有些納悶,一邊說一邊取身邊的板凳,“坐下說吧。”

豐業(yè)見狀很是感動,說:“二嫂,我想開了,錢再主要,不如咱們親情友情主要,咱們這既是鄰居又是同宗,今后應當團結(jié)得像一家人那樣才是?!闭f著,從兜里掏出一千塊錢,“二嫂,這是一千元,你別嫌少,拿著?!?/p>

淑香的眼淚嘩地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夫妻倆齊聲說:“不用,不用,兄弟不用拿那么多?!?/p>

二祥說:“按村委會主任老王給處理的那數(shù)就行?!?/p>

豐業(yè)說:“不,我說一千就一千。你們要是不接,就是辜負我的一片心意了?!币贿呎f一邊用手輕輕擦著眼角。

經(jīng)豐業(yè)這么一說,淑香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難得兄弟這么大度,既然這樣,什么還得按村委會處理的辦事,錢不錢無所謂,兄弟的心意我們領了,錢就收回去吧,我們一分也不要。”

豐業(yè)說:“二嫂要是不接這一千塊錢,我就坐在這兒不走了?!?/p>

淑香和二祥堅決不收,豐業(yè)執(zhí)意要給。爭來爭去,淑香實在拗不過豐業(yè),沒了法,只得說:“好吧,兄弟,這錢就先放在我這兒吧,不過,放這兒盡管放這兒,兄弟急等著用時,自管來取便是。咱們有心想團結(jié)得像一家人那樣,就不分錢放在誰家了?!?/p>

豐業(yè)高興地說:“是,是是,二嫂說得是?!?/p>

三人坐在桌子前你一言我一語,開心地嘮著,大聲地笑著。

作者簡介:劉家朋,男,別名劉家鵬,筆名齊文,山東省招遠市人,出生于1953年。于2003年在魯院函授版第三期發(fā)表了小說《山花爛漫》,同年年底又在魯院學員結(jié)集版《待到秋后的向日葵》一書中發(fā)表了小說《緣》,于2004年在《文學世界》期刊第一期上又發(fā)表了小說《鳥鳴陣陣》,2015年10月至今先后在《參花》雜志上發(fā)表了《半夜,何二川家的燈光》《沉思》《逝水今夢》《看,那墜落的流星》《訊雁報春》《彎曲的山路》等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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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里的良心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