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燕吉
1958年初,在“擴大反右戰(zhàn)果”時,我被補劃為“右派分子”,判刑六年,附加刑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五年)。我走出高墻已是1969年末了,沒人敢收留我,我唯一求生的出路是嫁人。哥哥周苓仲輾轉(zhuǎn)托人介紹,把我嫁給了一字不識、長我十歲、還有個兒子的魏兆慶,我戲稱他為老頭子。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1979年,黨中央為右派平反。
我復職之初,有人懷疑我和老頭子的婚姻不能繼續(xù),還有同情我的好心人勸我給老頭子一些錢,讓他另娶個老婆離婚算了。待到我申請調(diào)回南京時,連我畜牧獸醫(yī)站的領導也說,魏兆慶不同意,他們是不能替我呈報調(diào)動申請的。老頭子知道后,特地到站上表態(tài),將他能說會道的本事展示了一番。
回來后他又對我吹噓一番:“為這事,給我出謀劃策的人可多了。我遇事一向都自己思考,用不著請教別人。”我看他自以為是的樣子,便問他怎么分析的。他說:“第一,你沒有娃,將來就得指望我的娃給你養(yǎng)老?!笨次覜]表態(tài),他接著說:“第二,你年紀也不小了,不會想去另找老漢了!”看我還沒反駁,他更自信了:“第三,你已經(jīng)過時了,‘興不動人了。你想另外找個人,人家還看不上你。”
陜西人所謂的“興”不動是說沒有魅力了。我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回敬他說:“你分析的這三條都是屁話。我指望你的娃養(yǎng)老?你能不能指望得上還不一定。還說我‘興不動人,我馬上去‘興一個,保證比你強。主要的你都沒分析出來,我就不是那種不講信用、不講道德的人!”
我對于婚姻的態(tài)度還是嚴肅的,即使沒有愛情,婚姻也是一個契約。我們十來年都和平共處,不能因為我現(xiàn)在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收入提高了,就和平共處不了了。再者,這老頭子已老,我有義務養(yǎng)活他。
我們并不像一般的夫婦那樣共同生活,而是各按各的生活方式活著,就像房東與房客般。在陜西,他是房東,我是房客;在南京,我成了房東,他是房客。
老頭子是1982年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時,因為戶口“農(nóng)轉(zhuǎn)非”而遷到南京的。只因他已過60歲,不能給他安排工作,他便在我們農(nóng)科院干臨時工。好在這是農(nóng)業(yè)單位,他在這里養(yǎng)過羊、養(yǎng)過豬,還在園林隊種過樹、栽過花,作為農(nóng)民,他得心應手。
隨著國家經(jīng)濟的發(fā)展,我們的生活也不再拮據(jù)。我?guī)ミ^一回北京,他除了認為天安門“收拾得不錯”,別的都不以為然。在他腦海中,陜西的關中才是最好的地方。
老頭子2006年死于腦梗,享年85歲。那時我也75歲了。
(摘自《我是落花生的女兒》湖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