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音

當(dāng)年離家的時候，我打定主意再也不回來了，盡管內(nèi)心深處對此并不確信。這些年來我到處漂泊，也曾不止一次設(shè)想過，我會以什么原因、什么方式回到故鄉(xiāng)。所有設(shè)想都是徒勞，此刻，我正站在故鄉(xiāng)的老屋前，引導(dǎo)我回來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抗拒——那就是死亡。

“你外公去世了?！蹦赣H在電話里說。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經(jīng)常一副氣哼哼表情的老頭兒，對我父母氣哼哼的，對我也是，不過，如果父母不在場，他卻經(jīng)常偷偷塞給我一把糖果、幾塊零錢，然后囑咐我不要告訴別人（主要是我的父母）。

見到我，母親并沒有表現(xiàn)得多么激動，仿佛我只是離開了一兩天而已。我知道，她還在為當(dāng)年的事耿耿于懷。她淡淡地告訴我，外公的葬禮推遲了。而我，將參加兩個葬禮，確切地說，是兩個合并舉行的葬禮。

和外公同時離開人世的是我爺爺，那個和外公斗了一輩子的老頭兒。他們都是這個鎮(zhèn)上的人，從小時候開始，他倆的意見就從來沒有一致過，只要有爭吵的機(jī)會，他們絕不會放過。父母的婚姻讓兩個老頭兒怒不可遏，而父親的早逝，更是讓我爺爺把外公當(dāng)成了所有不幸的根源。如今，兩家人決定合并舉行葬禮，也是希望他們不要把仇恨帶到墳?zāi)估锇伞?/p>

他們的最后一次爭吵是為了一把椅子。我們鎮(zhèn)坐落在西峰山下，西峰山是省內(nèi)排得上號的景區(qū)，不過，真正讓西峰山出名的是山頂那塊巨大的巖石，本地人叫鬼跳巖，幾乎是直上直下，可以用壁立千仞來形容。許多攀巖者慕名而來，就是為了征服這塊大石頭。兩個老頭兒都是本地攀巖協(xié)會的理事，當(dāng)然，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爬不動了，但年輕的時候，他們都曾把鬼跳巖踩在腳下?？梢韵胂螅蕩r協(xié)會里有這樣兩位理事是一件多么讓人頭疼的事。

外公在半山腰安了一把觀光椅，和公園里的長椅差不多，底座是水泥砌的，金屬制成的椅子用鉚釘牢牢地固定在底座上（從加固方式就可以想象到，外公很擔(dān)心有人破壞，而且有興趣搞破壞的人肯定不是別人）。每次出來散步，外公爬到半山腰（再往上爬他就力不從心了，一般的旅游者也是把這里作為終點(diǎn)的），就可以坐在這把椅子上小憩，仰望巍峨的鬼跳巖，重溫年輕時的豪情。

自然，這種行為遭到了我爺爺?shù)膹?qiáng)烈反對，理由是人工制造的椅子破壞了自然景觀的和諧。但那把椅子不僅僅是方便了外公，上山的游人或者鎮(zhèn)上的居民都可以在那張椅子上休息，因此，沒人支持爺爺拆掉那把椅子的建議。看上去，這個回合是外公勝利了。不過，有人曾經(jīng)看見爺爺拿著一根鐵撬棍從山上下來，臉色不太好——那把椅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拆掉的。而每天早上去半山腰檢查那把椅子是否安然無恙，也成了外公固定的日程安排。

人們發(fā)現(xiàn)外公的時候，他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停止了呼吸。醫(yī)生說，外公死于心臟病突發(fā)，畢竟他已經(jīng)七十多了。忙亂中，誰也沒注意我爺爺?shù)娜ハ?。第二天，人們在鬼跳巖下面發(fā)現(xiàn)了爺爺?shù)氖w，腰間系著半截被磨斷的登山繩索，脖子上挎著摔碎的望遠(yuǎn)鏡，手里還攥著一塊一尺來寬，兩米多長的紅綢布?？礃幼?，爺爺想最后一次征服鬼跳巖，但那段繩索太古老了，登山協(xié)會的人說，這種繩索大概是四十年前生產(chǎn)的。

醫(yī)生推算，他們差不多是同時死去的。鬼跳巖見證了兩個老人的最后一刻，鎮(zhèn)上的人們唏噓不已，爭了一輩子，竟然如此富有戲劇性地共赴黃泉。只有母親對此嗤之以鼻。在她看來，我外公是殺死爺爺?shù)膬词?。外公每天早上都要去檢查那把椅子，出事那天，他剛巧看見爺爺在搞破壞（這事以前爺爺也做過）。兩個老頭兒起了爭執(zhí)，外公失手將爺爺打死（可能用的就是爺爺?shù)蔫F撬棍）。為了掩蓋罪證，外公把家中已變成老古董的登山繩索找出來綁在爺爺身上，把爺爺?shù)氖w拖到鬼跳巖下面，偽造了爺爺墜崖而亡的現(xiàn)場。可是，劇烈的體力消耗也讓外公衰老的心臟不堪重負(fù)，他想坐在椅子上歇歇，卻再也沒有站起來……

母親的分析并不能說服我。因?yàn)槟嵌位橐觯ㄎ揖褪悄嵌位橐龅慕Y(jié)果），外公至死也不肯原諒她。她和外公之間的恩怨，讓她有意無意地把外公推到兇手的位置上。但我相信那個經(jīng)常偷偷塞給我一把糖果的老頭兒絕不可能是兇手——第一，兇器沒找到；第二，那段登山繩索，沒法證明是外公的；第三，那塊紅綢布，誰也猜不出來是干什么用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diǎn)，爺爺死的時候，脖子上為什么挎著望遠(yuǎn)鏡？照母親的說法，爺爺是去破壞觀光椅的，挎著望遠(yuǎn)鏡對他破壞觀光椅并沒有任何幫助。

那么，讀者朋友，您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7月31日截止答案，參考答案見第8期，“七月偵探榜”見第9期）

責(zé)任編輯/季 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