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平

一

他跑到醫(yī)院附近的一家超市，挑選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然后，返身直奔門診大樓。

十三樓！他冷冷地對女服務員喊了一聲。

電梯開始緩緩上升。

幾天前，他在千里之外，猝然得到哥哥死在醫(yī)院手術臺上的噩耗。

當初，哥哥先天有殘疾，他才獲得了允許出世的指標。后來，父母相繼去世，哥哥省吃儉用，靠撿拾破爛供他上完大學。可以說，沒有哥哥就沒有他的今天。眼看自己參加工作，就要回報哥哥了，哥哥卻突如其來地死在了醫(yī)院的手術臺上。

他匆匆趕到醫(yī)院，先奔太平間。一見哥哥冰冷的遺容，放聲號啕。

眾親友紛紛勸，人已死，還是先處理后事吧。他方才擦干眼淚，詳細聽完哥哥的死因。

最后，親友遞來一個方便袋，說是哥哥的遺物，并慫恿他一定不要放過院方。他接過后，沒顧上翻看，就獨自跑了出去。院方正在十三樓等著他。

悲憤之中，他早已失去理智，心中冒出要殺死肇事醫(yī)生的念頭。

二

此刻，十三樓的會議室，氣氛緊張。

為了應對這場醫(yī)療事故，醫(yī)院經(jīng)過一番嚴密細致的討論，做好了一切準備。

院方深知這次事件的嚴重性。

院長親自上陣，一再提醒有關人員看看還有沒有疏漏。幾個助理組成的“智囊團”也在搜腸刮肚地準備好幾套對策，包括賠償金額的上限，將肇事醫(yī)生暫時停職或是解除合同，設法從患者身上尋找漏洞，妥善處理所有診斷記錄等等。

雖然，患者一方只有事故受害者的弟弟一人，可許多不相干的人，非要跟院方鬧個天翻地覆，誓不罷休。

現(xiàn)在，醫(yī)鬧很多，有的醫(yī)院都出現(xiàn)了醫(yī)護人員傷亡的事件。為確保安全，院方先報了警。

很快，太平間傳來消息，說受害者的弟弟來了。

三

電梯升升停停，人流進進出出。他無比焦躁。

電梯升到六樓，兩個護士推著一張掛著吊瓶的手術床，擠了進來。床上躺著一位昏睡的病人。頓時，電梯狹小的空間變得擁擠起來，他像只壁虎一樣緊貼在一角。

電梯開始上升。一位護士有些疲倦地說，手術做了二十多個小時，渾身都散架了。另一位護士跟著說，誰不累，主刀的劉醫(yī)生下了手術臺都休克了，幸好手術成功了……

他一旁聽得清清楚楚。到了八樓，護士在往外推手術床時，不小心碰掉了他手里的方便袋，東西散落一地。他正欲發(fā)怒，卻發(fā)現(xiàn)東西中夾著一封信。他忙彎腰撿起，打眼一看，竟是哥哥生前寫好的遺書：

弟，我的病早就查出來了，一直沒告訴你……如果手術不成功，是哥的壽限到了，不要怪罪醫(yī)生，你千萬別犯傻……在你讀書的時候，很多好心人幫過我……現(xiàn)今，我一個殘廢人，無法報答，你一定要把我的遺體……

讀罷，他禁不住淚流滿面。

十三樓到了！女服務員聲音甜甜地提醒道。

他慌亂地收拾好地上的東西，匆匆走出樓梯。陡然間，他感到心中沉重無比，步履灌鉛般癱坐在走廊一旁座椅上。他平靜下心緒，又細讀了一遍哥哥的遺書。

猛然，他起身走到分診臺，要來紙和筆，寫好一張紙條，遞給值班護士，神色凝重地說，請馬上將它送給你們的院長。

說罷，他折身回電梯，對女服務員說，一樓！

四

此刻，十三樓會議室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人們如臨大敵。

值班護士走了進來，交給了院長一張紙條。院長表情嚴肅地看了一遍后，把字條交給了一旁的助理，吩咐道，給大家念一下吧！

助理一怔，旋即清了清嗓子，念道：

哥哥身遭不幸，醫(yī)生和院方都難脫其咎。只是，人已去，即使爭得再多的賠償，即使讓失誤的醫(yī)生丟掉飯碗，我那親愛的哥哥也難再回身！所以，我決定放棄一切額外要求，只求醫(yī)院能深深自省……現(xiàn)在，按照哥哥生前的愿望，捐出遺體……

在場的所有人聽后都驚呆了……

五

醫(yī)院門外，停著三輛警車，嚴陣以待。他輕瞥了一眼后，將腰間那把水果刀悄悄扔到一旁的花壇邊的垃圾桶里。

他回到太平間，不顧親友再三的催問，一個人默默地走到哥哥的遺體前，雙膝跪地。

一縷陽光透進那方狹窄的窗口。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