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斌
有些時候我總是想,在鄉(xiāng)村,一個人來到世上,活了幾十年,最后死去?;钪鴽]有留下什么,死去更沒有留下什么。即使墓碑上的名字,也很快被風吹掉被水洗掉。時間埋葬肉身的同時,也就埋葬了一生。一生就這樣過去了——這樣的形式,已經(jīng)組成一支生命長流,前赴后繼,生生不息。
我曾仔細地計算過一個平民生命的時限,一個人大抵能親歷并記住的最多是五代人,爺爺輩、父輩、同輩、子女輩、孫子輩。這已經(jīng)是最大限度的福祉。生命的局限,是與更多的遺憾緊緊相連的。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曾不同程度地希望自己能活得更為長久些,這是肉體在世俗意義上的本能。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在我的鄉(xiāng)村,像這樣如己所愿活到近百歲的老人為數(shù)也不少。村里的一個老奶奶就是這樣的,活了將近百歲,她的兒子死了,孫子也死了,她親手埋葬了他們。時間在她這里成了生活的利器。她一生的疼痛和憂傷,在時間的刀鋒之下,一次次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我想,她大約一定想過死。死亡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死亡至少可以撫平和消解她的時間之痛。
這大抵就是平民的一生了?;盍?,老了,或者走過了,最后死了,活得長的,活得短的,最后都在泥土中安息。身前身后的一切都已煙消云散,就像花開了,花又落了,最后成為塵土,沒有誰記住他們的名字。至多在若干年后的某個時刻,有一個人,偶爾路過他們的墳前,面對墳上年年榮枯的荒草,輕輕地嘆一聲:“咦,這是誰呢?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墳?zāi)拱。俊?/p>
(李金鋒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斷雁叫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