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理潔

數(shù)九寒天里，想起要寫春天的祝福，緣由我故鄉(xiāng)一位美食達人高燕來被中央電視臺《中國味道》欄目請去做了一期節(jié)目，叫“釀春”。一時間給惠州人爭了光，也成為街坊鄰里的談資。顧名思義，醞釀春天？而實際上，“釀春”，只是一道菜名，一道東江流域百姓的家常菜肴。

在我的家鄉(xiāng)惠州，百姓習慣將蛋類一律稱為“春”———“雞春”、“鴨春”、“雀（鳥）春”，可以想象這樣的稱謂多本真，多貼切。春，四季輪換的開始，涌動著最蓬勃的生機。釀春，在這里喻為生命萌動與興旺之意，也喻為美好事物的開始。

誰家孩子生日了，長輩會摸著孩子的頭說：“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釀春吃喔?！庇谑?，買來豬肉里最嫩滑的部分，俗稱“梅頭肉”，剁成肉醬，加上香油、適量生粉、胡椒粉、鹽粉，再加上少許剁碎的香菇末、蝦米末提鮮，攪拌均勻，釀春的餡兒就做好了。

精彩在于釀的過程。這是一日三餐在廚房里練就一手好廚藝的女人們的拿手活。只見釀春人拿來鴨蛋，“咯”的一聲打到碗里，蛋黃蛋清黃白分明。懵懂的我問長輩，為什么是鴨蛋而不是雞蛋呢（母親不是惠州人，家里人平常講粵語，故還是以蛋稱之）？長輩說鴨蛋蛋黃大，且色澤鮮艷好看，很適合做釀菜。釀菜的特點是色美味香。這南國古城的女人大多生得纖瘦小巧，而手腳卻是出名的麻利。只見釀春人用一只筷子輕輕挑開一個口子，這是考究功夫的，蛋黃并不會流出來，再用另一只筷子把肉餡慢慢往里填。

不得不佩服這些女人的細心和虔誠的心態(tài)，釀春，仿佛不是在做菜，而是用心和眼睛像繡花那樣聚精會神完成一件工藝品。慢慢地，那塞進肉餡的蛋黃圓圓的鼓起來，像金黃的小太陽，哦，多么美好！這既是體現(xiàn)釀春人的好手藝，也表明是享用者的好好兆頭。一般來說，“釀春”，不僅是生日孩子享用，其他孩子也跟著沾光。做母親的，都會給每個孩子釀一個。這巧手的廚娘總得忙上半天。

渾渾圓圓的“春”釀好了，放入事先準備的雞湯或是豬肉湯里，用“栗子”火，就是栗子般的小火慢慢煮。這時，廚娘就會對心急的孩子說：“別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若火大，‘春會散，慢慢小火熬，‘春才漂亮啊?！薄按骸本驮诤⒆拥钠谂沃惺炝?，撒上一把蔥花或香菜，妙如金風玉露相逢，“春”，伴隨著雞湯或豬肉湯的鮮味飄蕩出來。吃著釀春的孩子，聽著大人的祝福：“乖乖的聽話，快高長大啊……”一副滿足的神情。

也有為長輩祝壽用釀春的，湯里加上些許粉絲，惠州人不習慣吃面，祝壽用長長的粉絲替代，也有暗喻長壽的意思吧。人們常說“吃在廣東”不無道理，小小一個“釀春”，是表達一份心意，更是凝聚一份親情。

追根溯源，“釀春”源于久遠的年代。舊時的惠州人不會種麥子，從中原遷徙而來的人們，逢年過節(jié)無法享用北方的餃子，思鄉(xiāng)的心緒只好在菜肴里顯示出來，釀菜就應運而生。將苦瓜切開一節(jié)節(jié)填上肉餡，將茄子切開，甚至將蓮藕切開，將所有能切開的瓜菜填充上肉餡，不也可以替代餃子嗎？想象出當年“發(fā)明”釀菜的人們有多么欣喜若狂啊，故鄉(xiāng)，終于可以在每日的飲食中得以遙想！

各式釀菜中，“釀春”無疑以最有生機、最有朝氣和最能代表生命的勃發(fā)興旺得到老祖宗的青睞。于是，“釀春”就這么一代代流傳下來，成為這座古城平民飲食的一朵奇葩，成為百姓家居溫馨快樂的一個元素，也成為外來朋友茶余飯后開懷一笑的故事……確切地說，“釀春”決不是故弄玄虛的夸張，因為，享用者的舌尖已迷失在嫩滑鮮香之中。

盡管如今日子不再缺油少葷，魚翅、燕窩在飯桌也不罕見，但因為人們喜歡“釀春”的好兆頭，不僅孩子生日，就是孩子升學、同學聚會、新建房子開工等等，也都會考慮做這道菜。

從一道菜喻義春天的祝福，人們就被這簡單的幸福美好牽引著，穿過時光的隧道，走過古城的歷史風煙，并繼續(xù)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