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梅
江南有諸多意象,越劇則是江南意境的最好闡發(fā)。
施家岙是浙江嵊州甘霖鎮(zhèn)的越劇小村。村子前有條剡溪水澄潭江,一曲環(huán)繞。當年竹篙輕點,載著越劇的小船悠悠撐向外部人世間。
娘家戲班,繩其祖武
施家岙村有祠堂叫“繩武”,語出于《詩》:“昭茲來許,繩其祖武?!?0多年前,女子越劇在這里誕生,現在,是娘家戲班的所在地。娘家,意味著母本,也昭示著繼續(xù)先人的步武。
走進繩武堂,娘家戲班的演員正在演出原汁原味的越劇選段:《十八相送》《何文秀》《西湖山水》……臺下是遠道而來的旅游者,他們如癡如醉地沉浸在戲文里,手中的折扇隨著婉轉的唱腔一下一下地輕叩桌面。
筆者幾人在繩武堂廂房里的一排相片前久久站?。和踅鹚⒔饦s水和施銀花、屠杏花……是這些人打造了中國第二大劇種,是這些人讓嵊州成為了越劇的故鄉(xiāng),是這些人讓一個小小的施家岙成為了越劇第一村。
趁中場休息,娘家戲班的琴師石德燦老人跟筆者聊開了:越劇在繁榮了幾十年后,忽然走入了低谷,繩武堂改成了學校,正廳作禮堂,廂房作教室,古戲臺再也不唱越劇了。藻井破敗了,雕刻漫漶了,最后,所有的梁柱都于1989年的某一天轟然倒塌,只剩下幾個光禿禿的青石柱腳。
事隔多年,雖然古戲臺重新矗立起來,但是石師傅的話語中還帶著輕輕的憂傷、淡淡的悲哀。筆者知道,一個村莊有一個村莊的人事痛楚,一個戲臺有一個戲臺的歲月風塵。
髦兒小歌,嶄露頭角
1923年的大上海,在新世界二樓的紅寶劇場內,經營戲班的嵊縣施家岙人王金水一邊看著大京班的戲,一邊想著的篤班的事:他的的篤班幾進幾出上海灘,都未能贏得觀眾的喜愛。的篤班的出路在哪里?戲班的商機在何方?
那天,王金水看的是髦兒戲。髦兒戲,就是梳著長髻的女青年、女孩兒唱的戲,多為京劇?!翱磻颍褪且磁?,尤其要看年輕的女孩?!鳖H有商業(yè)頭腦的王金水看了那場戲后,茅塞頓開。
那年,已近清明。王金水邁著輕盈的步子回到溫山軟水的施家岙。他躊躇滿志地要招一批女演員,要辦一個女子的篤班。
那時,嵊縣鄉(xiāng)下的日子難過。王金水到鄰近鄉(xiāng)村貼了一些招生啟示,大意是:施家岙王金水舉辦紹興女子文戲班,招收10至15歲的小姑娘,學徒三年,幫師一年。凡愿意入科的女徒,習藝期間衣食住行概由老板負責,并每人給薪大洋60塊;期滿出師各發(fā)皮鞋一雙、旗袍一件、金戒指一只。同時許諾,如果不放心的話,家長可以來班幫工,照料自己的女兒。
為了叫人放心,王金水讓小女兒王桂花及內侄女施銀花也進班學戲,最終招收了22人,大的13歲,小的9歲。班主王金水,領班王金水、王國鈞、袁道才,師傅金榮水、王和銓,樂隊王春榮、過樟根、竺春云、邢子標。后人譽王金水、金榮水為女子越劇創(chuàng)始人。第一代名伶施銀花、趙瑞花、屠杏花、沈興妹、馬秋霞等就從這里嶄露頭角。
文武女班,鄉(xiāng)間成長
王金水的女子科班的習藝地在八卦臺門的陳家。這幢三間兩層的磚木樓,如今是村里的越劇紀念室。透過青的磚、黛的瓦、淺的木柱浮雕,依稀能想見當年吊嗓子、練武功、舞水袖的熱鬧場面。
苦練數月后,這女子科班作第一次演出——串紅臺。王金水本想借用繩武堂,可是卻被冷冷地拒絕了。繩武堂懸掛著“安貧富,務正業(yè)”的訓誡。
于是,王金水在曬場空地上搭起一座草臺。1923年7月9日,演出舉行。后來學界認為,那次演出是女子越劇的首次登臺,標志著開端。
是年冬,王金水帶著他的女子科班赴上海,在升平歌舞臺掛出了“紹興文戲文武女班”的牌子,劇目有《四香緣》《雙珠鳳》《龍鳳鎖》等。
從小在山村長大的小姑娘,如何見過大都市的場面?燈光打在舞臺上,映得戲院輝煌璀璨。舞臺與草臺終究有著天壤之別。小姑娘們被唬住了,她們在臺上忘了進入戲中的角色,她們被動地唱、被動地做,卻忘了把自己的情感注入戲中的人物。
第一次進上海,她們鎩羽而歸。然而,當這些頗受重創(chuàng)的小姑娘回到家鄉(xiāng)時,卻受到了空前的歡迎。繩武堂也破例向她們開放!在鄉(xiāng)親們眼里,她們都是闖過上海灘的大人物了。
自此,施家岙女子科班每在家鄉(xiāng)演出,總是場場爆滿。到后來,幾伙人為了請她們戲班,竟至于引發(fā)沖突。
一陣陣深沉的唱腔,一聲聲溫婉的曲調,夾雜著田間的氣息,從鄉(xiāng)野、河埠裊裊升起。女子越劇在故鄉(xiāng)肥沃的土壤里茁壯成長。
女子越劇,化蝶嬗變
20世紀30年代,女子越劇終于在上海站穩(wěn)了腳跟;40年代,還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繁榮景象。這是歷經化蝶般的嬗變,人們不會忘記王金水的女子科班,不會忘記施家岙以及繩武堂。
為了展示女子越劇發(fā)源地風采,甘霖鎮(zhèn)于2006年組建了娘家戲班。娘家戲班每天在繩武堂為游客免費演出經典折子戲,壓軸戲有老調如施銀花的《盤夫·官人好比天上月》《玉蜻蜓·哭圖》、屠杏花的《山伯聞言喜滿懷》等。娘家戲班有時還去四工亭和剡溪竹排上演出。
2009年9月,“相約越鄉(xiāng)”全國戲迷擂臺賽在施家岙揭開序幕。此后,每月一次比賽。曾有一幫來自江蘇的戲迷,因為迷戀“三花一娟一桂”的老調,竟然一口氣點了20來個唱段。這個流派方唱罷,那個流派又登場;臺上越音婉轉,臺下叫好連連;繩武堂浸潤在竹肉清發(fā)之中。
今年,越劇風華百十周年。施家岙及周邊麗湖、蒼巖一帶又建設起嵊州越劇小鎮(zhèn)。人們愿越劇悠悠之韻回響千年。
筆者結束采訪返回時,頻頻回首,驀然發(fā)現,施家岙的村后青山弧形抱攬,村前碧水款款行過,山與水與村莊組合,仿佛一把越劇小生打開的折扇,似乎冥冥之中,便有施家岙和越劇前世今生的聯系。
(本文攝影:求向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