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衾

每次她醒來，撲面而來的，卻是一片黑暗。

一片永無止境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一片如影隨形、無法擺脫的黑暗。

或許是早已對這種恐怖的黑暗產生了麻木感吧，她不會再像以前一樣抱怨。她總會在走路的時候被不知名的物體絆倒，不會因為被龐大的建筑物撞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而無助痛哭——她甚至都不去計較她為什么看不見自己鏡子里的模樣和父母的臉龐了。

計較又有何用呢，她又無力擺脫這一切。她拼命地發(fā)脾氣，摔東西，大哭大鬧，換來的，無非是父母滿懷歉意的語氣。也只能這樣。

然而，這天卻是她的生日。

父親走到她身邊，對她說，外面的陽光正好，不如讓爸爸帶你出去玩一會，散散心。

陽光如何燦爛和她有什么關系呢，她的人生只能囚禁在黑暗里，容不進一絲陽光。

半晌，父親又說，今天是你生日。

生日又怎么樣呢，不還是一樣的充滿黑暗的24小時么。

但她最后還是跟著父親出去了，她實在害怕父親再用小心翼翼的、充滿歉意的語氣和她說話。在她眼里，那種語氣，比她每天不得不面對的黑暗還要可怕。

父親把她從車上小心翼翼地攙下來，帶她坐到一棵郁郁蔥蔥的大樹的蔭涼下。她聽到遠處孩童的笑聲，還聞到了一絲隱隱約約的青草的味道；身邊很溫暖，卻還沒有陽光直接打在身上的那股燥熱。

是，父親帶她來到了公園，父親本來是想帶她出來吹吹風，讓她心情好一點。但她卻越來越煩躁，沒有來由的。

她和父親就這樣呆呆地坐在樹下，彼此沒有交談。過了一會，敏感的她立刻察覺到，身邊多了一個人。

“天氣這么好，帶著您女兒出來散心么？”是一個很愉悅很甜美的聲音。

“嗯，是啊?！备赣H回答道。

“那為什么還要一直坐在樹下面呢，既然都走出來了就要好好玩啊。”甜美的聲音繼續(xù)講到。

“妹妹，姐姐帶著你去外面的草地上玩吧，那些孩子都在放風箏呢，我也帶了一個，放風箏會嗎？”

身旁的父親也在鼓勵她：“去吧，去和這個姐姐玩一會，爸爸在這里等你。”

接著她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牽住了她的手，她冷冷地甩開了。緊接著，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的周圍有一股尷尬的氣氛，彌漫開來。

“啊，是這樣，我女兒她……她什么也看不見，所以她可能有點……”

沒等尷尬的男人解釋完，甜美的聲音打斷道：“我也什么都看不見啊，我也是盲的?！睆乃恼Z氣里，根本找不出一絲一毫的尷尬與難過，平常得出奇。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啊，我也很暴躁很煩惱。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即使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也不會令我的生命完全處在黑暗之中，那是對我生命的一種完全不負責的態(tài)度。憑什么因為我們自身的缺陷，就辜負了生命的精彩？”

“我們，應該比每一個人，都活得更陽光?！碧鹈赖穆曇粲盅a上一句。

那句話，重重地打在她心上。

似乎頃刻間，在她黑暗滿布的心里，出現(xiàn)了一縷陽光。

然后，她微笑著對著那個甜美的聲音伸出手，說出了一句令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

“那么，我們就一起去放風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