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圖/王煜
規(guī)矩三光 四靈在旁 漢代墓室中的天象圖
文 圖/王煜
南陽出土漢畫像石中的日月星象
按照文獻的記載,秦始皇陵地宮應(yīng)該是“上具天文,下具地理”。根據(jù)目前對戰(zhàn)國秦代墓葬考古的認識,始皇陵地宮可能仍是傳統(tǒng)的豎穴土坑式,因此它只有槨室,而沒有墓室?!吧暇咛煳摹痹跇∈抑腥绾伪憩F(xiàn),目前還沒有可以直接參考的考古材料。戰(zhàn)國早期的曾侯乙墓出土的一件漆箱蓋頂有用文字表現(xiàn)的二十八宿和北斗的圖像,這樣的圖像理論上也可以移植到漆棺蓋頂,不過至今考古中沒有發(fā)現(xiàn)。西漢初期的馬王堆漢墓中,將表現(xiàn)有天界日、月圖像的帛畫覆蓋于漆棺蓋頂,但并不為表現(xiàn)天象。西漢中期以后,隨著橫穴室墓的興起,墓室壁畫和畫像磚、石的流行,墓室中的天象圖才真正出現(xiàn)。
漢代墓葬壁畫和畫像磚、石中關(guān)于天象的圖像十分豐富,但絕大多數(shù)都比較零散,只是某個和某些星象的呈現(xiàn),這一方面是刻畫時的用意,一方面是埋藏、破壞、出土等客觀因素造成的。就目前所見的材料而言,我們可以把漢代墓葬中比較系統(tǒng)的天象圖分為三個類型。
第一類姑且可以稱之為“客觀”天象圖。稱其“客觀”并不是說它的內(nèi)容近乎實際天象,實際上漢代墓葬中并沒有真正客觀的天象圖,而是說它的表現(xiàn)手法“客觀”,即直接用圓點表現(xiàn)星象,星象間沒有連線、沒有形象化的圖像。
這樣的墓室天象圖始見于西漢晚期的兩京地區(qū)。洛陽燒溝61號西漢晚期墓為一空心磚和小磚混砌墓,主室由空心磚砌成,主室前部脊頂?shù)?2方磚上繪有一幅連續(xù)的天象圖。其中左起第1方和第7方磚上分別繪日、月,均為正圓形,日中有金烏,月中有蟾蜍。其余10方磚上以云氣為底,繪有星象,星象皆由圓點(小圓圈)表現(xiàn),其間沒有連線。夏鼐先生曾經(jīng)對每一方磚上的星象作過推測,但由于該壁畫上的星象只是零散的點,實際情況不好定論。例如,夏先生將緊鄰日像的第2方磚上的七星定為北斗,該七星雖具北斗形狀,但顯得很不規(guī)則,相比之下似乎第11方上的七星更具北斗之形。近來發(fā)掘的西安曲江翠竹園西漢晚期墓主要為小磚砌筑的墓葬,其墓室券頂上有天象圖。從發(fā)表的圖片上看有日、月及星象,隱約可見云氣及四神。日、星象皆為紅色,星象用圓點表示,其間無連線。從圖片上我們完全不能確定具體有何種星象。這類天象圖不僅出現(xiàn)在西漢晚期的兩京地區(qū),甚至遠播至內(nèi)蒙古中南部。在鄂爾多斯鳳凰山墓地的一座東漢墓頂部也繪有天象圖。其上繪有月象(正圓形,其中有蟾蜍和玉兔)、星象和云氣,星象以小圓圈表示。在這幅天象圖中我們能明確辨認者只有北斗(圖上方正中橫向七星,呈倒扣狀,因第六星旁有一小輔星,與北斗第六星正好相合,可以判斷為北斗)、畢宿(月象旁,是否與“月離于畢”的意思有關(guān),待考察)等少數(shù)星象。
西安曲江翠竹園西漢晚期墓天象圖 圖①墓室券頂南部 圖②墓室券頂北部(采自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西安曲江翠竹園西漢壁畫墓發(fā)簡報》)
洛陽燒溝61號墓天象圖摹本(采自王繡、霍宏偉:《洛陽兩漢彩畫》)
“客觀”天象圖最早見于西漢晚期的兩京地區(qū),東漢時期有所傳播。由于其上的星象之間既無連線,亦無形象化的圖像,除了北斗等最為重要的星象外,其他往往不能辨識。而且,除了那些特別突出而易于被人們描繪和理解的星象,其他星象是否在描繪時僅僅只是隨意為之,而無具體所指,也是值得商榷的。
第二類我們姑且可以稱之為“典型”的天象圖。即星象的表現(xiàn)使用點間的連線再加上形象化的象征圖像的方式,所表達的內(nèi)容容易被辨識和理解。
鄂爾多斯鳳凰山漢墓天象圖線圖(采自魏堅編著:《內(nèi)蒙古中南部漢代墓葬》)
西安交通大學西漢晚期墓天象圖摹本及線圖(采自陜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交通大學:《西安交通大學西漢壁畫墓》)
這類墓室天象圖也是始見于西漢晚期的兩京地區(qū)。西安交通大學西漢晚期墓為帶斜坡墓道的中型磚室墓,主室頂部有一幅著名的星象壁畫。壁畫上兩個同心圓的內(nèi)圓內(nèi)部繪有日月、云氣和仙鶴,兩圓間的圓環(huán)內(nèi)則繪有四象二十八宿。星宿的表現(xiàn)方式為實際星象(或有簡略,其間有連線)加上代表該星宿的人、物形象,有的則只有帶連線的星象。而且四象和二十八宿之間也采取了一定的合并形式。如青龍七宿的前六宿(角、亢、氐、房、心、尾)直接以青龍形象整體表現(xiàn)(其間也帶有星象),只有箕宿單獨以一人持由星象構(gòu)成的簸箕形的圖像單獨予以表現(xiàn)。白虎與朱雀也有類似情況,只是合并的星宿較少。合并后的星象一共18個左右(個別漫漶),排列順序完全按照四象二十八宿而來,因此在形象化圖像的配合下完全可以逐一識讀。近來發(fā)掘的洛陽尹屯新莽時期墓為小磚構(gòu)砌的磚室墓,中室頂部藻井中繪日、月與云氣,四坡上大致按方位繪有二十八宿等星象,有些星宿的位置有錯亂的現(xiàn)象,星象的表現(xiàn)也為帶連線的星再加上象征星象的人、物形象。新莽時期至東漢早期的陜西定邊郝灘壁畫墓和靖邊楊橋畔壁畫墓的墓室頂部也有此類天象圖,從已刊布的圖片來看,其星象組合應(yīng)該也是比較系統(tǒng)的。
洛陽尹屯新莽時期墓天象圖線圖,圖中對星官的標注為李凇先生的觀點,不代表作者觀點(采自李?。骸吨袊澜堂佬g(shù)史·第一卷》)
陜西定邊郝灘壁畫墓天象圖局部(采自李凇:《中國道教美術(shù)史·第一卷》)
陜西楊橋畔壁畫墓天象圖局部(采自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榆林市文物研究所、靖邊縣文物管理辦公室:《陜西靖邊東漢壁畫墓》)
南陽麒麟崗畫像石墓前室墓頂畫像拓片及線圖(采自黃雅峰、陳長山:《南陽麒麟崗漢畫像石墓》)
第三類可以稱之為“抽象”的天象圖。即基本不刻畫具體星象,而用象征化的人、物形象來予以表現(xiàn),其系統(tǒng)性最強,這種系統(tǒng)可能并非實際天象的系統(tǒng),而為人們觀念中的系統(tǒng)。
河南南陽麒麟崗畫像石墓中的天象圖可為代表。該墓為磚石混砌,由并列的兩個墓門、一個橫長前室和并列的三個主室組成,墓內(nèi)畫像十分豐富。天象畫像位于橫長前室頂部,由九塊條石組成,長3.8米,寬1.3米。其上滿布云氣紋,中心為端坐人像,面目不清,頭戴三叉形冠。人像四周按方位環(huán)繞四象,青龍居左(以人像自身方位為準),白虎居右,朱雀在上,玄武在下。若站在墓中仰視畫像,則十分切合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天象配置,而且龍、虎頭南尾北,龜、鳥頭西尾東的設(shè)計也合乎天象。青龍、白虎兩側(cè)為漢畫像中常見的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媧形象,伏羲捧日居東,女媧捧月居西,伏羲之外為北斗七星,女媧之外為南斗六星。四象、日月、南北斗有序組合在一起,無疑是一幅系統(tǒng)化的天象圖。雖然該天象圖沒有完全按照天象來配置畫像(南北斗不當在四象之外,也非對稱分布),然而其嚴密的系統(tǒng)性是一目了然的。
洛陽金谷園新莽壁畫墓后室上部與墓頂壁畫(采自王繡、霍宏偉:《洛陽兩漢彩畫》)
這幅天象圖中的系統(tǒng)更加突出體現(xiàn)著當時人們的觀念。中心的人像應(yīng)為北極星的神像——天皇大帝太一,四周繞以四象,為四方天帝(五帝)夾輔太一的表現(xiàn),兩旁對置日、月,則表現(xiàn)了太一與陰、陽的關(guān)系,再外側(cè)對稱的南北斗也是司命輔佐太一的象征,整個畫像的意義與太一崇拜和升天信仰有關(guān)。
四象的組合在漢代壁畫和畫像中十分常見,雖然來源于天象,而且出現(xiàn)的地方也大多與天界有關(guān),但由于數(shù)量較多、運用廣泛,在沒有與其他天象圖像組合時,還是不宜直接將其作為天象圖來看待。洛陽金谷園新莽時期壁畫墓后室四壁上部和頂部描繪有豐富的圖像,墓頂上有日、月和龍銜璧、穿璧(漢墓中出現(xiàn)的璧的圖像,尤其在墓頂多與天界相關(guān))壁畫,四壁上部有四神(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也應(yīng)該是一套與天象有關(guān)的壁畫。比較特別的是,其在四神中間,還加入了古代傳說中另一套四方之神——東方句芒、南方祝融、西方蓐收、北方玄冥。后者可能反映了一些更早的觀念,將兩套四方神組合在一起,特別有意思。
上述三類天象圖雖然在表現(xiàn)方式和觀念的系統(tǒng)性上有一定差異,但其出現(xiàn)在墓葬中的意義可能有相同的背景,一般認為是為了在墓葬中營造一個與生前類似的環(huán)境,所謂“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另一方面,當時的人們將天象圖包括零散的一些星象描繪于墓室之中,是否表達著一種死后對天界的向往?至少上述的一些材料是有這樣的意圖的。
墓室星象中最常見的是北斗和二十八宿。北斗在漢代人的觀念中為司命,掌管人的生死,并能助人升天成仙,而“二十八宿為日月舍”,是天上的驛站,墓室四壁的乘騎車馬和神獸的出行隊伍是否可以經(jīng)過這些天上的驛站呢?我們愿意對此保持美好的想象。
(作者為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