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豬

林語堂娶的人叫廖翠鳳，掛念了一輩子的人叫陳錦端。

好友的妹妹

十七歲的林語堂以第二名的成績考進(jìn)了上海圣約翰大學(xué)。他有才，在學(xué)校得了不少獎，驚才絕艷，隔壁圣瑪麗女校的女生都對他仰慕不已。

學(xué)美術(shù)的陳錦端也在其中。她的兩個哥哥陳希佐、陳希慶正好是林語堂的同窗好友，讓她占了近水樓臺之利。但她不知，其實(shí)林語堂心里早已有她。

陳錦端出身名門，父親陳天恩是歸國華僑，行醫(yī)辦實(shí)業(yè)，在當(dāng)?shù)赜胁恍⊥?。作為一位愛國民主人士，他在早期對孫中山有過不少資助。這樣的父親培養(yǎng)出的女兒，自然也不俗。

林語堂第一次見到陳錦端，就被她的美貌吸引，啞口無言半晌，最后只說出一句：“她長得確是其美無比。”這是他給出的最高評價。

林語堂頻頻借故和陳錦端的兩位哥哥相聚，這樣就可以曲線見佳人。兄弟倆也心知肚明，時不時制造機(jī)會讓兩人在一起獨(dú)處。才子與佳人談文學(xué)、理想，正如愛情不只是眼前，還有夢想和遠(yuǎn)方。

那些經(jīng)典的情話也被林語堂寫進(jìn)文章里，譬如他曾對陳錦端說：“人活在世界上，要睜開眼睛看天地之奇妙、宇宙之美。當(dāng)然我更要欣賞摯愛的女孩?！薄澳悄阌X得你理想的女人是什么樣？”陳錦端滿懷柔情地看著他。“我心中理想的女人是蕓娘，她能與沈復(fù)促膝長談書畫；我最崇拜的女子是李香君，崇拜她的憨性；而我最愛的女孩，當(dāng)然就是眼前的你。”

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

陳天恩知道女兒和林語堂談戀愛，雖談不上憤怒，卻是不開心的。他欣賞年輕人的才華，但嫁女更要看門當(dāng)戶對。從家境上比，林家確實(shí)普通，連林語堂的大學(xué)費(fèi)用也是別人資助的。出于父親對女兒愛護(hù)的本能，他更希望為女兒找個家境殷實(shí)的人家，這樣生活不至于太艱苦。

陳父毅然要女兒和林語堂分手，陳錦端也試圖反抗，奈何那個年代能踐行婚姻自由的女性鳳毛麟角。林語堂后來再去陳家找陳錦端玩，敏感地察覺到陳家人對自己的回避。到最后，陳錦端也不再出來，她不知如何面對林語堂。

為了讓林語堂徹底死心，陳父直接告訴他：“我已為錦端定了親?！焙唵我痪湓挘终Z堂只聽得天旋地轉(zhuǎn)，都忘了自己是怎樣走出陳家大門的。

半夜母親提一盞馬燈到林語堂房里，問他有什么心事，母親的關(guān)心讓年輕人哭出了自己的無奈和悲痛。誰想大姐知道緣由后卻站在陳家人一邊，“你怎么這么笨，偏偏愛上陳天恩的女兒，你打算怎么養(yǎng)她？陳天恩是廈門巨富，你難道想吃天鵝肉！”

家里人的態(tài)度讓林語堂感到無可名狀的絕望。兩情相悅心心相印，本該水到渠成，誰想竟一路荊棘。他第一次深刻體會到：戀愛可以是兩個人的事，婚姻卻是兩個家庭的事。

去見另一個她

陳天恩雖然狠心，內(nèi)心深處對林語堂卻有一份內(nèi)疚。為了彌補(bǔ)這份歉意，他決定幫助林語堂盡快走出傷痛，而治療情傷的最好方法，就是再開始一段戀情。

他有意把隔壁鄰居廖家的二女兒廖翠鳳介紹給林語堂，自忖如果能結(jié)秦晉之好也是喜事一樁。廖家也是當(dāng)?shù)鼐拶Z，但門第觀念沒這么重，妙的是廖翠鳳也很喜歡林語堂，偏巧的是廖翠鳳的兄弟和林語堂也是好朋友。

兄弟設(shè)宴邀請林語堂，他自然要赴約，只是在飯桌上，林語堂老覺得有人瞧著自己。許久后再問起這事，已是妻子的廖翠鳳坦言：“我當(dāng)時在數(shù)你吃了幾碗飯，怕你沒吃飽?！?/p>

一邊是林語堂努力從和陳錦端的戀情中走出來，一邊是廖翠鳳想法設(shè)法靠近心上人，也去圣瑪麗女校念書，有心算無心，兩人很快就熟悉起來。可直到他大學(xué)畢業(yè)，還是對廖翠鳳沒有一個交代。廖翠鳳覺得苦悶，母親卻看到了勸兩人分手的希望。她趁著林語堂還沒下決心，勸說女兒：“他就是個牧師的兒子，家里沒有錢，和他在一起，苦?！?/p>

可女兒堅定地回答了一句：“窮有什么關(guān)系？”簡單利落得讓母親無言以對。從朋友那里聽說此事后，林語堂心中萬分感激，這位富家小姐雖不如陳錦端漂亮，卻能站在自己這邊，如有此妻，夫復(fù)何求。

婚書只在離婚時有用

1919年1月9日，林語堂與廖翠鳳結(jié)婚。結(jié)婚時林語堂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把結(jié)婚證書一把火燒掉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泰然自若地解釋：“婚書只有在離婚時才用得著?！?/p>

這件事后來成為美談。他用這件事提醒自己，眼前這位女子如何不顧自己家庭的清貧，義無反顧地要嫁給自己；也提醒自己要共度一生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別人。

婚后不久，兩人一起到美國、德國留學(xué)，回國后在北京、廈門等地教學(xué)任職，并有了三個女兒。

而林語堂和廖翠鳳的甜蜜讓陳錦端黯然神傷，如果當(dāng)初自己能再堅決勇敢一點(diǎn)，也許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就是自己?；诤薏灰训年愬\端拒絕了父親為她挑選的富家子弟，遠(yuǎn)渡重洋獨(dú)自去美國留學(xué)。

陳錦端留學(xué)歸來時，住在上海，她還是孤身一人。陳廖兩家是舊識，廖翠鳳便經(jīng)常邀請她來家中做客。妻子的大方，讓林語堂既激動又緊張。激動的是他心中始終掛念著陳錦端，即便不再是炙熱的愛情，但就像闊別已久的老友，自然少不了寒暄；緊張的是擔(dān)心自己失態(tài)，讓陳錦端和廖翠鳳兩人都尷尬。林語堂的這種情緒，連當(dāng)時年紀(jì)尚小的孩子們都納悶，廖翠鳳很坦然地對孩子們說：“ 爸爸曾喜歡過你錦端阿姨?！?/p>

除了寫文章，林語堂也喜歡畫畫，而他畫中的女子都有一個特征：留長發(fā)，再用一個寬長的夾子將長發(fā)挽起夾在背后。孩子們又好奇地問：“為何她們都是同樣的發(fā)型呢？”林語堂也不避諱，撫摸著畫紙上的人像告訴女兒：“錦端的頭發(fā)就是這樣梳的?！?/p>

廖翠鳳對陳錦端的坦然，林語堂對孩子們的豁達(dá)，化解了他們的婚姻危機(jī)。夫妻之間對于前任，最好的方法就是坦然相見，不必藏著掖著。

我要去看她！

陳錦端家境優(yōu)越容貌俏麗，來提親的人踏破陳家門檻，可這位陳小姐始終單身。也許是因為記恨父親以門戶之見趕走了自己的至愛，她始終沒有選擇嫁入父親眼中門當(dāng)戶對的大戶人家，三十二歲時才嫁給廈門大學(xué)教授方錫疇，一名普通的讀書人。她終生未育，收養(yǎng)了一男一女。

而斯人已老，林語堂心中卻始終有陳錦端的影子。有一天，陳錦端的嫂子登門拜訪。林語堂一邊寒暄，一邊努力掩飾滿心的焦躁，他只想知道多年未見也未有聯(lián)系的陳錦端近況如何。

當(dāng)?shù)弥愬\端居住在廈門時，林語堂不禁眼前一亮，雙手硬撐著輪椅的扶手想站起來，那時候他身體已經(jīng)很不好了，并高興地連聲說：“你告訴她，我要去看她！”一向通情達(dá)理的廖翠鳳也忍不住斥責(zé)：“語堂！不要發(fā)瘋，你不會走路，想怎么去廈門？”林語堂聽罷，頹然地倒在輪椅上，喟然長嘆。廖翠鳳心中既憤慨又悲涼，她以為自己的寬容與體諒能夠打動他，卻不想六十年的相守，終了卻仍然換不到他的一顆真心。

相守與相愛間到底隔了幾條溝壑，想來廖翠鳳這一生都沒弄懂這個問題。而對于林語堂這位才子來說，他懂得愛，也更懂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道理。

自此，林語堂與陳錦端此生再未相見。有些愛不是不真摯，卻差了些運(yùn)氣，終只能相忘于江湖。1976年3月26日，林語堂依依不舍地告別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