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人類終于完成了游戲的終極形式——虛擬社會。一個由許多頂尖學者制作的世界場景模型架構在互聯網上,各種各樣的RPG、ST、ACT、解謎類型游戲都在這個場景模型之上展開,其形式已達到了“真實”:一個有數千萬NPC和玩家共存的世界。
在這個虛擬世界里,人們游戲的目的是為了累積分數,從而將生活的成就和失落感完全移植,成為對自身價值的又一種肯定。而且在累積了很多分后,游戲的制作商“世界游戲工廠”會有一筆大賞。
累積分數的方法,是因所扮演的角色而異的。如果你是一名商人,做成一筆生意后就可得分。若是軍人,加分則靠英勇作戰(zhàn)。若是偵探,那就必需迅速而準確地偵破案件才行。
我加入了一個AVG游戲,就叫做《名偵探》。因為我自認是一名偵探。
我在現實中是一個普通的警員——管小流氓的那種。雖然我自認有著福爾摩斯那樣的天才,但也只好在一堆閉上眼也知道是誰干的案件中混飯。加入這個游戲,是我展現自身價值的唯一途徑。
在游戲中,犯罪是由巫師策劃讓NPC執(zhí)行或由玩家自己進行的——因為犯罪如果成功也有分可加。由此展開的將是一場斗智斗勇的警匪大比拼,真相只有真正的偵探才能看破。
一般來說,破案有兩種方法,一是大名鼎鼎的“演繹法”,出自福爾摩斯。意即針對現場線索做出以犯罪為前提的推理,以此推出兇手作案的手法、動機、性質等。這對偵探的直覺要求較高,并要有很高的犯罪知識。二是邏輯推理,來自日本偵探小說慣用的手法。這往往于犯罪范圍已確定時使用,全憑偵探的智力、分析力以及觀察力進行。游戲偵破的主題就是這兩種方法,至于真正的警界手段調查取證,則不會出現。我本人尤其擅長演繹法,畢竟,我本來就是一個偵探。
清涼古寺
陽光明媚。
李寄緣與助手小林走在山間的小路上。四周的景色非常美好,毫無人工制作的痕跡。游戲標榜畫面的真實性,確實絕非夸口。眼前“日出而林霏開,云歸而巖穴暝”的美景,令他們心曠神怡。
李寄緣與小林來到這座山林,并不是來辦案的,而是來休假。這座山并不是旅游勝地,但卻是清靜的所在。他們走到半山,便見到在林陰擁簇中有一間小寺。先前聽NPC說,這就是山上唯一可以租房的地方了,且既為寺廟,更合了他們清休的志趣,所以他們決定去那里下腳。但當他們走近那寺廟時,卻發(fā)現遠看林陰環(huán)繞的寺廟完全建筑在陽光下,頭上的陽光曬得正烈。他們只得相視苦笑——好一座“清涼古寺”。
這座寺叫“山道寺”,當他們來到寺里,便遇到了住持出來招待。但這也并不是什么榮耀,因為寺里一共就兩個和尚:住持道元和徒弟清風。另外還有兩個住客:植物學家李斯文和偵探林懷風,他們據說都是這兒的??汀W〕质且晃缓芎吞@的老人,講話時佛語連珠,很令人佩服。而李斯文是一個很漂亮的中年人,看起來是個書呆子。林懷風則四十歲樣子,外貌很豪爽,但對偵探一職卻很精通。由于游戲的形象都是根據玩家真實特征生成,所以大抵也可以“以貌取人”了。他們對李寄緣和小林都很熱情。其中因為是同行,林懷風還特意與李寄緣攀談了許多話。
李寄緣與住持談好了住宿事宜,便留小林在房里打理,自己出去看看寺院的環(huán)境??床怀鰜恚⌒∫蛔碌故秋L雅得很,四處都種有花草。特別是寺院的墻上,爬滿了雷公藤,郁郁蔥蔥的煞是好看。還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樹聳立在寺里的門邊,旁邊也種滿了白果樹,那青翠剛健的形象不禁令人覺得胸懷一暢。
李寄緣覺得,自己很喜歡這里。
到了晚上,大家便在一起用了素齋。飯后,因為住持是一位清修的和尚,便先回房誦經了。而清風卻是一個未入禪境的小僧,聽李寄緣和林懷風講破案故事有趣,便留下來和大家在一起。到了九點半,李寄緣和小林因為爬了一天山,便回房休息了。而其他人還留著,不過未過多久,也就散了。
次日清晨,李寄緣與小林早早便起來了。當他們出去洗漱的時候,見到了林懷風。他正在刷牙,一見到李寄緣兩個,就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刷完牙,他便說:“兩位大偵探,來了這里,是想爬山呢還是到附近找點樂子?”李寄緣笑了笑:“爬山。”林懷風一聽,馬上一拍大腿,叫道:“正合我意。不如拉上李斯文大家一起去如何?”“太好了!”小林搶著說道。李寄緣也點點頭。
他們找到了李斯文,他自然并無異議。在林懷風的力勸下,清風也跟大家一起去玩了。當然,大家心知住持有上午修行的習慣,也就沒去打擾他。
大家爬到山頂,景色果然動人。正當大家大飽眼福之時,李寄緣突然看到林懷風臉呈痛苦之色,于是馬上扶住他,問:“怎么了?”林懷風苦笑說:“老毛病,心絞痛又犯了。藥卻沒帶來?!崩罴木壵f要扶他回寺,可他一擺手,說:“不必了。我是玩不成了,但你倒不必掃興。我一人回去,沒事的。”李寄緣還待堅持,他卻掙開一個人徑自走了,于是只好由他去。
奇怪的死亡
李寄緣等人又到山下的小鎮(zhèn)玩了大約三個小時,直到太陽當空的正午,他們才回到寺去,但寺門卻鎖著。李斯文笑道:“這林懷風,這么麻煩?!北闾钟昧η昧饲瞄T。過了一會兒,林懷風才慢慢來開門。他臉色好了許多,笑著問道:“怎樣,玩得好嗎?”小林馬上扯開了,什么美女美景美食云云,直像林懷風錯過了乘坐泰坦尼克一般。李寄緣只是笑笑,他很累,便回房去了。
但就在他回到房間的時候,住持房間傳來了清風的尖叫。
李寄緣和小林以及林懷風同時趕到了住持房間,只見清風癱坐在地,臉色發(fā)白。而住持卻倚在墻邊,褂上沾滿了血。林懷風立刻叫道:“清風,快去報警?!崩罴木墑t一言不發(fā),走過去查看。他只看了一眼,就下了結論:“死了?!毖菑闹鞒执乖诠由系挠沂滞罅鞒鰜淼?,那里是動脈。“會不會是自殺?”小林見到這情景,向李寄緣問道?!安粫?。”李寄緣看著尸體說道,“如果是自殺,那現在尸體的褲子也會沾滿血——可血太少了。這是因為尸體是被人謀殺后再割破動脈偽裝成自殺的。由于血小板迅速凝固,所以血只流了這么點?!毙×衷倏聪蚴w,尸體上的血果然比割破動脈應流血量少,那么就證明了——這是一起謀殺案。林懷風這時走了上來,問道:“要不要先做驗尸?!毙×中绷怂谎?,緩緩地說:“林兄,你是不是該和李兄和清風在一起呢?我想你應該明白,你嫌疑最大——因為你有三小時作案時間!”林懷風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你說什么,是我殺了他?我……”“應該不是他?!崩罴木墦u搖頭。大家都望向了他,只聽他繼續(xù)說道:“血液已呈灰黑色,則證明了死者死亡時間應在昨夜十點到十二點左右,這段時間,林兄應在自己房里。”李寄緣的房間就在林懷風的房間旁邊,他清楚昨夜林懷風的舉動。林懷風和小林一聽,馬上走過來查看尸體血液,果然,是灰黑色的。在游戲里做偵探都是有辦案知識的玩家,于是他們相視點了點頭。“難道是有人進來謀殺了主持后逃走?”林懷風沉吟道?!皼]可能?!崩罴木壵玖似饋?,“如果是外人來謀殺就根本用不著偽裝現場了。兇手……就在我們中間!”
李寄緣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這里是密不透風的,除了門,就只有屋頂中央有一個天窗。若兇手從那里進入和逃走,便會有指紋可查。但既然是這里的人作的案,便應該是從門走入的。在墻四周只有一間小桌子,這離尸體很遠,應該沒什么關系。他的目光又移向了尸體。
突然,他好像發(fā)現了什么!是的,尸體周圍的地板——那上面居然沒有血跡!太奇怪了!若偽裝成自殺,那么手應該垂在尸體旁才對,但眼前的尸體的手卻放在腹部,好像兇手故意如此來做,好使死者的血不致流在地板上。“這到底是為什么呢?”李寄緣陷入了沉思。
清風本來就已渾身發(fā)顫,一聽李寄緣的話,臉色更加煞白。他以一種十分驚恐的眼神看著李斯文。林懷風立刻注意到了他這一舉動,跑過去一把抓住他,疾聲問道:“你知道什么,快說!”清風被抓得魂飛魄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昨晚……十點的時候……”朝李斯文一指:“他……曾到過……住持房間,和……住持……談過一會子話……”“后來呢?”林懷風又大聲問?!拔摇恢溃摇ァ??!鼻屣L的聲音顫得更厲害了。于是林懷風轉頭看向李斯文。李斯文這時也是臉色蒼白,說:“他……他是說得沒錯。但我只是和住持談了一會兒話就離開了?!边@時李寄緣沉聲問道:“談話幾點開始?至幾點?有誰能為你作證?”李斯文顯然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慌了。答得也很吞吐:“十點……到十點半吧。當時只有主持在,而他又……”說完朝尸體看了一眼,臉上盡是恐怖。
李寄緣沉思起來。十點半?正是死者死亡的時間,但也不能由此就斷定他是兇手。畢竟明明有清風證明他在現場,還敢殺人,也未免太大膽了一點。
“緣,你好像忽略了一點?!毙×滞蝗淮驍嗔死罴木壍某了?。李寄緣轉頭看他,突然也想到了什么,飛奔向尸體。是的!殺人方法!殺人方法是什么?排除掉割脈,尸體再也沒有明顯傷痕了。到底是什么要了住持的命?林懷風也走了過來,但也沒發(fā)現傷痕。突然,李寄緣在靠近尸體胸部找尋線索時聞到了什么,是的,一股甜味——來自尸體的嘴里!他迅速打開尸體的嘴,于是那香味更濃了?!笆翘欠治镔|,稀釋在液體里灌入住持的嘴里,且濃度很高,所以才會留下甜味。”李寄緣做出結論。于是三位偵探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毒殺!
“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小林先說道,“寺里種滿了白果以及雷公藤,那些植物都是帶致命毒的!”李寄緣點點頭,說:“這樣說沒錯。如此說來應該是用白果了,因為雷公藤是不能稀釋進液體的?!薄安粚??!币恢辈徽Z的林懷風突然說,“白果產生氫氰酸,致死現象一看就能看出來。但住持不同,他不是死于白果。”他頓了一頓,繼續(xù)說,“如果我沒猜錯,毒藥應該是雷公藤。”“為什么?”小林問?!罢_地說,應該是混有雷公藤的蜂蜜!這種混合方法是很普遍的。主要是用來治風濕。而蜂蜜,正好說明了為什么會有甜味!”林懷風一說完,突然轉頭看李斯文,冷笑道:“李兄,我記得你好像就帶著一瓶蜂蜜啊?不知道放不放雷公藤?植物學家?”他一言既出,連刺李斯文三個要害,李斯文的臉色馬上更白了,想說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寄緣在一旁默默無語。但他覺得,如果真是李斯文作案,就絕不會用自己的本行。而且蜂蜜就在身邊,用來殺人也未免太大膽了?!半y道是清風?”他想,“從今早我就沒見到主持,清風有數個小時的作案時間。但,這種種跡象又說明什么呢?”
猛然間,他想起一個故事。它看似與這案件毫無關聯,但卻帶來了一點隱約的頭緒。
他站著,沉思著。
我離開了電腦,趁游戲里的家伙們正忙著問話的時候,休息一下自己的大腦。我房間的四周雜亂地堆滿了有關犯罪的研究,看到它們,我想到了“演繹法”??涩F在,該怎么演繹?一切都串不起來。是的,太零散了!
我打開窗,外面是非常廣闊的天地。有可愛的女孩騎車飛過,有放學的孩子撒下的一路歡笑,有樹,有草,有花……我抬頭一看,一道光亮刺得我的眼睛睜不開。
哦,還有陽光。
什么?陽光?對了,就是它!
“我終于明白兇手的作案手法了。”
陽光中的真相
“我明白兇手是誰了?!崩罴木壓鋈徽f道。正在爭執(zhí)的四個人都停下來,望向了他。
李寄緣看向林懷風,問:“林兄,你回來三個小時,做過什么?住持的死,你半點也不知道?”林懷風說:“我一直不舒服,躺在屋里。你回來時我同你講過了。至于住持,我真的不知道他死了。你也清楚,他最不喜歡別人在他早修時打擾他了?!?/p>
聽完了林懷風的話,李寄緣一直冷靜的臉露出了一絲冷笑:“哦?在房里,那請問你用什么時間殺了他?”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小林首先問道:“緣,不可能吧?血跡你也看了。那分明是昨夜留下來的。他那時一直在房里啊?!崩罴木売掷湫α似饋恚骸八蛞故窃诜坷餂]錯。所以昨天也沒有人被殺。命案是在今天早上發(fā)生的,不錯,就是那三小時。驗血法雖然是警界長久使用的技術,但,有一種情況是例外的!”他頓了一頓,繼續(xù)說道:“先講一個故事。多年前,有一個陰雨天,警局接到了一起謀殺案件,現場是一個密閉的小屋。死者的血涂滿了整個墻壁,當時警探們便‘聞到一股強烈的腥臭——手法是眾所周知的梅花黨手法,見怪不怪。但怪就怪在血液的腐敗。因為在最后,真兇交代的犯罪時間卻僅是警探們趕到的五小時前!所以……”小林聞言大驚:“血液變化是受雨天和密閉的空氣影響的!不然血液很難自然腐敗。”“不錯!而現在的案件,影響血液的卻是陽光!”
面對眾人驚愕的神情,李寄緣繼續(xù)說道:“他一早便用出外游玩支開我們。然后又假借心絞痛離開,一回到寺里就用他所說的雷公藤把住持殺了。如果我沒猜錯,他作案的現場應該是在天窗下,而不是墻邊——只有那里才有陽光!他把尸體偽裝成自殺,卻不讓一滴血落地。這就是因為尸體還要移動以制造現場的假象。當他殺掉住持的時候,請看那天窗,他把它打開了,于是陽光令血跡迅速變成灰黑色!另外住持正好穿著材料細密的棉布服,這也使得血液顏色渾濁。而后他又把寺門關了起來,為的就是掌握好我們回來的時刻以便去處理現場。于是在最后,我們見到的便是這個‘發(fā)生在昨夜十點的謀殺現場了!后來他又自己說出作案手法,嫁禍給正好符合條件的李斯文。但是,”李寄緣盯著林懷風,“是人設計的案件就有破綻!你沒想到這一切會被人看破吧,林兄?其實你還忽略了一點——如果是蜂蜜,從昨晚開始的話早被分解掉了,大概只有三小時前的事,才能保留甜味吧!”
“可你有什么證據說是我呢?”林懷風勉強辯解。(我想那位玩家現在一定面色蒼白吧。)
“證據就是——你看見尸體后的反應!一般看到自殺應緊急上前救護吧?但你要清風叫的不是救護車卻是警察!這莫非因為你已知道了真相?”李寄緣冷冷地說。
林懷風癱倒在地。
突然,兩行淚水從他的眸中流了出來。過了一會兒,他慢慢說道:“不錯,是我殺了住持,”頓了一頓,他忽然怒吼,“但我為什么要殺他?因為他和李斯文也是兇手!這兩個混蛋種了滿院子毒草,然后再到山下傳播,搞得瘟疫肆虐,最后行醫(yī)騙人。但結果用大了劑量,毒死了好多人!我的搭檔就是死于這些毒藥的!所以我才想殺他們報仇!”
李斯文一聽,面無人色。李寄緣嘆道:“可惜啊!你早了一步……”林懷風聞言一愣,李寄緣繼續(xù)說道:“你以為我們真是來玩的嗎?這下毒案,其實正是我此行的目的?!?/p>
在陽光下,寺院里響起了一陣夾著哭聲的狂笑。
我下線了,雖然加了一些分,但這不能緩解我的疲憊。
那位林懷風,大概是我今生再也無緣相逢的人了。茫茫人海,他的ID被銷了,他的故事也將很快消逝在我一生中遇到的永無休止的犯罪之中。
也許,只有陽光才能記住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