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浩月
時間不夠用。計算了一下,每天花掉的時間,早晨送女兒上學(xué),回家打掃衛(wèi)生,補上一個回籠覺,11點來鐘開始工作,到下午4點去學(xué)校接閨女之前,大約寫兩三千字的樣子,中間穿插著:照看洗衣機里的衣服,因?qū)懖怀鰜碜侄苌慕箲],因焦慮而產(chǎn)生的洗手、轉(zhuǎn)圈、捶胸頓足等無意義行為,被電視新聞拉過去,泡茶,收快遞,看手機……
盡管把手機設(shè)置了靜音,但還是有數(shù)不清的碎片時間花費在了手機上。沒計算過一天當(dāng)中看手機的時間加在一起共有多少,但想過,如果能徹底戒掉手機的話,每天看100頁書是有可能的。對了,說到看書的問題,很慚愧,常以工作忙為由,替自己看書少開解。經(jīng)常是在晚飯、洗漱完畢之后,躺床上還沒翻幾頁,就困了,心里默念一句,時間不夠用,書,不看就不看了吧。
這樣不行。想起小時候看書,是整個人掉進(jìn)書里一般的,那么多的傳奇、武俠、言情、文學(xué)名著,一掉進(jìn)去就是漫長的幾個小時。不要小看那幾個小時,在書里可能是幾年、幾十年,甚至一輩子、幾輩子。從書里抬起頭來,天光仍是大亮著,甚至不過是午后兩點的時光,窗欞與樹影,共同交織出一個半真實、半虛空的世界,感覺這個世界就此停止,亙古永恒。生命與年齡,也緩慢如沉入水底的鐘,走一針,退半針。
為什么小時候的時間那么漫長?坐在教室里,一堂課,怎么上也上不完。往教室窗外望了又望,幾十遍。盯著講臺上的老師,一會兒聲若洪鐘,一會兒呢喃自語,就是不愿講出那令人雀躍的“下課”二字。周末的兩天,無所事事,用手指捋著胡同里粗糙的墻皮,一趟走下去,要一個多小時,再一趟走回來,又是一個多小時。順著田野的小路,往遠(yuǎn)方跑去,跑到草叢變深了,膽子變小了,心里害怕了,再跑回來,暮色都不見得出現(xiàn),還要想辦法,怎么把剩下的時間打發(fā)掉。
那時候時間長得,等一封信,似乎要等到地老天荒,一天要往傳達(dá)室跑好幾次,明明知道一封信寄出去,最快也要三五天甚至一周以上的時間才能有回信返過來,但還是要在第二天就去等待。時間本來就長,因為等待而變得更長。但這時間的漫長,好像并不怎么招人煩,反而心里有種踏實感:有些事,總會完成的,完不成的事,以后總還會有時間的,不急這一時,甚至不急這一世。
想一想,那時真淡定啊。工作了以后,開著車等一個紅燈都嫌慢,走路要一路小跑著,講話要加快語速,手頭同時幾件事在忙,原因無他,就是時間不夠用,怎么都不夠用。經(jīng)常想,如果時間是個面團就好了,可以使勁把它拍扁,拍扁了之后再使勁拉長,拉長到足夠讓自己從容一些,能夠在忙完必要的工作之后,能休閑一下,發(fā)呆一會,做點無聊的事情,琢磨著干點啥好呢……
在時間里尋找意義,越找越茫然。其實,時間最珍貴的一面,在于它的無意義。時間不就是用來荒廢的嗎?最奢侈的事,是大把大把揮霍時間,那樣才顯得自己像個富翁。一個人忙到連觀望自己內(nèi)心的時間都沒有,即便有了再多的財富,也避免不了乞丐的心態(tài)。人的一生應(yīng)該有這樣的時候—你坐在這端,時間在那端,你和時間,誰都不說話,當(dāng)然,也不較勁,就這么待著,耗著。時間穩(wěn)步前行,你也不急不躁,世界在這一刻就安靜了,平衡了,你和時間就誰也不欠誰的了,握手言和了。
太多想把時間干掉的人,想成為時間的主人,想操控時間。時間笑了,古往今來,許多成功者都以戰(zhàn)勝了時間為榮,但時間又饒過誰?李白說,“惟有飲者留其名”,說的不僅是酒的事兒,更是時間的事兒,李白那是面對時間的無涯發(fā)出的感慨。李白若是像我等一樣,非得時間拍扁了拉長了,混著賴著想多喝幾年酒,多寫幾年詩,他就不是李白了。
時間不等人,我也不等時間;時間無視我,我也當(dāng)時間不存在。如此,我與時間才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