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

為了這幸福的自覺，我嘆息了。倘若你這時見到我，我就會明白我如何溫柔！（湘行散記）

我來得略晚，但我們仍可以一起

從此處眺望沅水對面的藍色江岸

我們模仿一對飛翔的大鳥

北岸至南岸，翅膀掠過潔白的河水

輪渡裝載落日余暉與我們同行

汽笛長鳴提醒我們歸來的時間

舊時光里，吊腳樓的紅燈籠已被點燃

雕花床，紅菱被，一對鴛鴦戲水于波心

郵差從青石板上遞送，手寫的情箋

老河街，用一聲細遠的叫賣親近我

北方的至愛

我們用一束波浪開始傍晚的旅行

如果渡過去，在明滅的河水中找到前世光影

如果渡過去，你不用迷惑

不用再去找尋屈子投江的茫茫水岸

沅水永不停息地奔跑

自西向東，它從來不曾更改它的流向

迂回的只是心，需要用加倍的執(zhí)著

來糾正偏差的航道

這蜿蜒的河流，飽含我一生的愛戀

對面的漁船，輕搖于瀲滟水中

渡過去吧，我從來不曾放逐過你

我放逐的

——只是滿河流動的寒潮

你看，在我們的前面漩渦涌動

那就是用無盡形成的——沸騰大海

微妙的探訪

誰把小劑量風暴，植入到一棵蘋果樹上

這天晚上星光黯然，遠處的燈

被冬天吹滅。每條盲路都在伸展——

貼著玻璃窗的臉變得冰冷，是雪花

前來認領她前世的枝頭。我彎曲自己

像這棵迷路之樹，在暗灰的大地起伏

雪還在趕路，但大風已提前到臨。

近處是影子的海，遠處是鋼藍的群山

向我傳遞凜冽的消息

黑暗中你摸索著向我伸出了手

請快讓我用迷戀引導你，到達搖晃的樹巔吧

離別的車笛在鳴響

孤獨的時候馬上就要到了——

異鄉(xiāng)人

我被疾行客車

拋棄在站臺，暮色越燃越暗

空中傳來巨大的轟鳴，使我確信陷入

無力自拔的漩流

我何必遠走天涯，手中握著破碎的藍玻璃

路燈點亮，無非給異鄉(xiāng)人最后的安慰

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滾燙的地下通道

陌生的過路人——面色平靜

櫥窗里燈火透明

預示這是享樂的人間

我想念家里的米飯，書桌上那杯熱茶

我在陷入，如同一只灰雁

掙扎著把地球當作了我的指南針

——高高懸空的飛行，和微微發(fā)亮的地平線

潮落潮生

子夜被最遠處的潮水聲喚醒

安臥于海鷗新村一隅

從遠及近，心跳的鼓點急驟敲響

異鄉(xiāng)是手邊的一個詞，在友人身邊

這另外的省，你的省

海水把所有的語言沖刷到了岸邊

白天曾去渤海灣，沿著沙灘行走

一路撿拾了海風，和隨海水沖刷來的小蟹

我記得無花果的香甜，扇貝體內蘊含沙粒

我記得從小長大的村子，大火連續(xù)燒了四天

我記得友人絮叨，一杯燒酒，一滴淚水映出

彼此惺惺相惜的眼神

沿著漫長海岸線走了很久

海水通透深藍，融化掉了所有的天空

我在一步步向你靠近……

秋風把欖樹吹成深紅，五艘輪船將在黎明出航

夜還很深，來得及用長蒿打落星星

是的，一切都來得及，甚至相逢，金色的光

我很是想念你…

車站舊事

綠皮火車滑動在一座城和另一座城之間

一根孤獨的琴弦在彈響

從樹林過去，客運站，火車道

鐵路邊的夾竹桃，散發(fā)有毒的甜香

十里外一條不算清澈的河

連接一座座奔跑起來的土丘

百里外是樹林，平頂房，一堆鮮紅的柿子

千里外是澧洲平原，綠色起伏

一望無際的稻浪

我在火車站哭過，眼睛里裝滿積雪

一趟火車下午三點準時開往異鄉(xiāng)——

京都，我愛你眼角的那顆淚痣

來來回回在站臺跺腳的你

我們有小人物的悲歡，架設了真實的生活橋梁

我以為我經(jīng)過，夾竹開花，內心寂靜

拐彎時火車發(fā)出最長的嘆息，有人打開車窗

一邊說話，一邊扔下那些叮當作響的舊物

家門口的大海

大路是正確的，林蔭道也是

一百米的地方，是家里的小海

白天漲潮的地方釣過小蟹

夜里海風吹來，我忘記它僅是記憶的藍色緞帶

我曾循著音樂找到太陽升起的平原

也曾在深海，小心翼翼觸碰那些怕癢的水母

這一天中的一瞬就是一生了

月光撒落使人忘記離人的愁懷

它深藍的海，湛藍的海

它涌動，將離愁一滴滴滴落在月光背面

夢境開始了

百無聊賴的我，用手機拍攝三角梅

紅的、粉的午夜，萬物都睡眠了

只有星光滴落在一片翠綠的葉上

沒有浮塵打擾，甚至沒有路燈

移動淺淺腳步。溫泉般的月光打在猩紅之花上

順著透明的脈絡，我摸到一棵夜晚的植物

最細弱的心動聲“咚咚——”

引發(fā)我毛細血管里的地震

“咚咚——”，我心臟處開始漲潮

掀起驚濤駭浪

路之潔凈，月之明朗，難以壓抑的美流動在

葉之漩渦

一棵植物毫無防備的信任——

比任何時候都能使我的靈魂裸露

談雅麗，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常德市詩歌協(xié)會副主席。曾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五屆“青春詩會”，入選湖南省文藝人才扶持“三百工程”，獲首屆“紅高粱”詩歌獎、華文青年詩人獎、臺灣葉紅女性詩獎和湖南省第二十八屆青年文學獎等多個獎項。詩集《魚水之上的星空》入選“二十一世紀文學之星”叢書，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在《詩刊》《星星》等刊物發(fā)表詩歌五百多首，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

責任編輯 張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