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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形模具

2016-05-30 10:48:04林喜樂
滇池 2016年3期
關(guān)鍵詞:榆木黑娃小田

林喜樂

1

天氣稍微好些,我就在車子鋪門口干活。門外搭著涼棚,苫在頂上的蘆葦被雨腐蝕了一部分,又被風吹去了一部分,比去年稀疏多了,透過來斑斑駁駁的太陽光,像洗褪色的老棉衣透著親切的陳舊感,我就喜歡這樣的干活環(huán)境。新住在隔壁的殘腿男人,比我大不了幾歲,至多三十出頭,他總是默默蹲在涼棚一角,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地看我修自行車。他帶來的那個外形酷似他的殘疾孩子,傻愣愣地蹲在他們家門口瞅著公路上的車輛行人,一大晌也不見動一次,明擺著是個傻子。

如果太陽大些,他會拉來一張軟墊,坐下后提起褲管,揭秘似的把那兩條麻桿腿露出來。他不看我,張望著街上不多的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說話,似乎在有意滿足我多次偷瞟他雙腿的眼睛。這雙腿是我見過的最丑陋的人腿了,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腿能長在人身上。我當然不會瞪著眼睛觀察他奇形怪狀的腿,只是在忙碌中裝作不經(jīng)意掃上半眼。他的右腿是面條那樣軟的,隨便怎樣擺弄都可以,甚至能從膝蓋處反著彎上來。最奇怪的是他的左腿,除過細的出奇外,還彎曲成了固定的 S形,這雙腿簡直顛覆了我對人腿的所有想象和好感。每掃一眼,都會泛起一陣惡心。他倒無所謂,自在地吹風曬太陽,看過往的路人間或瞥我一眼。

如果沒生意,也沒興趣翻看金庸的《碧血釵》,還不舍得花費流量刷朋友圈時,我就點上一支一塊二一包的爛煙,和他斷斷續(xù)續(xù)的閑聊。他永遠沒有表情,眼仁透著糊車胎用的“藍鳥”牌膠水那種暗淡的紅色,眼光卻有著兔子般的機警和膽怯。他很少接我的話,只是含混地用噢或哼應付我。他比我更關(guān)注街上的行人,只要我從街道上回來,他總會問,“人多么?”我就說不逢集時就連郵電十字比咱這街西頭也多不了幾個人,逢集就不一樣了,從郵電十字擠過去都得瘦一圈。聽我這么說,他眼睛周邊的皺紋變化著,眼光亮了許多,不過,整個面部仍像驢臉那樣固定著同一表情。這一點最討厭,時常有和蠟人說話的錯覺。

這個夏天風多雨多,我給涼棚上壓了兩根樹枝,所剩不多的蘆葦才沒再被風刮走,雨卻是擋不住,涼棚下和街道一樣被淋著。這時候,殘腿男人就蹲坐在自家門口,那個少年和他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和表情,長時間盯著雨或雨中的公路。如果雨是午后下來的,我還得穿上肥大的雨鞋,披上皺皺巴巴的透明塑料雨披,拿上三節(jié)電池的大手電筒,去西街水澇巷的水塔房拉閘蓄水。這個外層水泥脫落了的像殘腿男人一樣呆滯沉默的水塔,卻為西街四個村組的 507戶人家提供著生活用水。

蓄滿水后,我就敞開鋪子銹爛了兩個窟窿的鐵門,等著左鄰右舍過往行人來買醬醋鹽糖,煙酒襪子這類便宜貨。單修自行車掙不了幾個錢,這些雜貨倒比手藝活掙得多?!澳阏鏁^日子!”殘腿男人說這話時,眼睛照常瞟著公路,“這年月,守在小地方下苦掙錢的小伙子,真的沒有幾個了。”

他肯說話,我也就愿意陪幾句,反正來我鋪子的人不多,一天也說不上幾句完整話,和他閑聊,倒能打發(fā)掉不少烤在火上一樣滾燙的時間。我告訴他,我不是天性勤快的那種人,主要是有個想法。他盯著我就像兔子盯著鮮菜葉子。“我想盡快攢一筆錢,”他還盯著我,我解釋說,“除了娶老婆,最大的愿望是去省城學習修汽車,然后用修汽車的收入承包 10畝大紅袍花椒園?!彼m然沒往下問,我卻愿意說下去,我說西街四個村組的年輕人走得差不多了,雖說土地還沒有完全荒蕪,可這幾年明顯集中到了農(nóng)業(yè)開發(fā)類的屁公司手里,他們占住土地是為了騙取國家的補助和低息農(nóng)貸,我卻是真心想承包花椒園。大紅袍花椒是榆木鎮(zhèn)的特產(chǎn),光四川來的販子就買光了整個鎮(zhèn)上的花椒,多好的生意。

他盯著公路并不看我,哦一聲,從上衣里摸出一個扁酒瓶喝一口又揣起來。過去半天了,又“哦——”一聲,“原來是這么回事?!蔽也辉诤跛膽B(tài)度,因為我本就沒指望他有什么反應,說出來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忘記這個念想,埋在心里長久不說會像這合鐵門一樣生銹的。

對這木偶般的鄰居,我實在沒有多大興趣,他來我的涼棚下,身邊也只是多了一個喘氣的,與房東那條從白色臟成黑色的比熊犬沒多大區(qū)別。偶一次,我去房東家要她拿去半個月沒還的鷹嘴鉗子,房東說殘腿男人借了去。我站在他家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這間房比我那兩間差遠了,又潮又難聞,房頂還透進來三五縷灰蒙蒙的光線,“也不叫房東拾掇一下。”我說,“潮成啥了,沒看見地上跑這么多濕濕蟲?!?/p>

男人知道我的來意后,說他修理滑輪車用了鉗子,接著找起來,他在狗窩一樣的床邊推倒了他的同伴。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同伴比他小一號,他們都有一條 S腿,如果叫他大 S,這個人就是小 S。小 S瞪著銅鈴大的眼睛在發(fā)呆,對身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渾然不覺,看來傻實在了。

“修好滑輪車,就該上街了。”大 S爬在床上亂翻,S腿抽在半空,陜南人掛在房檐下隨風擺動的臘腸一樣。我突然覺得惡心,趕緊轉(zhuǎn)身出門去,就看見門口有三五條紅褐色的蜈蚣,蠕動著百只腳在大搖大擺地散步,幾十只灰色蚊子結(jié)隊從門扇后狂妄地飛了出來。

我一只腳已經(jīng)踩在了門外,沒回頭大聲說,“這樣子下去,你們肯定會生病的。”進一步警告說,“如果不想生病,最好撒些滅害靈。”

“哦,應該撒了。嘶……鉗子剛才還在。”我已經(jīng)出了門,大 S的話從腦后追了來,“你的滅害靈借我用一下??!”

沒找到鉗子,他卻借滅害靈,我也沒有,他順便從貨架上拿下兩盤威力牌蚊香,盯著我那口還沒洗的煮過方便面的炒鍋,又借走了 4包老壇酸菜面,最后連我中午吃剩的半截饅頭也借了去。陸續(xù)借走的東西還有 10米 4毫米直徑的鍍鋅鐵絲,15個一寸長的鐵釘,2米彩條遮陽布,5根手指粗的竹竿,8個滾珠軸承和 2塊桐木板,還有一條 2米長的麻繩。

“先記賬上,往后還你。”他說。

“好吧好吧,需要什么就借吧?!蔽覠o可奈何,誰讓遇上這樣的好鄰居呢。

“一定會還你的?!贝?S給我寬心一樣說。他多半是在撒謊,他屋里除了小 S基本沒有其他東西,拿什么還我?

我倒奇怪他怎么養(yǎng)著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小S?我覺得這個男人神秘起來了。再看見他兔子眼睛時,感覺驚恐是假裝出來的,有意在隱藏什么秘密似的。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我本身對別人的事情就不大感興趣,當然,除了每天從我鋪子門口過往的榆木鎮(zhèn)小學的小田老師。

小田老師是鎮(zhèn)上的美女,白白胖胖的,她騎車子從不左顧右盼,很專心認真。小田老師個子不高不低,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圓溜溜白光光的,裙子下那兩條不粗不細的白腿,總是晃得我眼暈,真他媽吸引我。每天下午 5點 10分,我就停下手里的活,站在涼棚下等她從黑娃的干貨攤那邊拐過來,看見她的第一眼我就開始口渴,等她拐進公路西邊那片花椒園的土路上,我才咽下滿口唾沫,重新坐下來修理自行車?!捌涟?,能和這姑娘承包 10畝花椒園過日子,真是天大的美事??!”

大 S對我的感慨從不發(fā)表意見,似乎沒看見小田老師的漂亮。小 S難得出來一次,像大 S蹲在我門口一樣蹲在他們家門口,比大 S神情更專注于路上的行人??辞宄?,小 S是個女孩子,她呆板的面相和常人有別,我看不出她的年齡。大 S從不看小 S一眼,也沒見小 S看他一眼。

“你說,她總是急急忙忙騎車,是不是她家離榆木鎮(zhèn)很遠?”我這樣說時,大 S不理我。

“她的自行車怎么就不壞,讓我給修一修?!?/p>

大 S在喝酒,聽煩了就說:“你要是喜歡人家,找個媒人介紹一下,總比白想好些。”

“呵呵……呵呵……”我真的只能呵呵了。小田是老師,我是修自行車的,不般配么。如果我會修汽車,還承包有 10畝花椒園,到那時就可以找人說說這門親事了。

大 S被酒精刺激得有點兒興奮,不過,這貨對我的事情不感興趣,岔開話說:“你怎么不賣散酒?賣散酒賺錢快啊?!蔽矣衅垦b酒,他又不是沒看見,估計嫌貴才問散裝酒。

過了幾天,榆木鎮(zhèn)逢集了,大清早他坐著滑輪車,雙手像船槳一樣劃了過來。看得出,這個滑輪車都是用借我的東西做的。小 S的滑輪車是舊的,用那條 2米長的麻繩拴在后頭。“能借一瓶酒嗎?這兩天手頭緊,先記賬,掙了錢肯定還你?!?/p>

他孱弱的半米高些的上身絕對受不了高度酒刺激,我懷疑我賣的刀牌糧食酒是工業(yè)酒精勾兌的,嘴搭在杯沿上就有沖鼻的味道,喝進口里,舌苔上撒了辣椒面一樣蟄得疼,敢咽下去,那就好了,像無數(shù)小刀片從嗓子眼一直割到胃里,又燒又疼,凡敢喝的沒有不打顫的。這酒他敢喝嗎?他敢喝我敢賣嗎?

“就那刀牌,我喝過,來一瓶?!贝?S急了,“我身體不舒服,喝兩口,會好受些?!?/p>

我猶豫起來。

“不會懶你賬,下午從街上回來就還你錢?!?/p>

“你要上街去?”我問。

“是啊,沒錢了,去街上尋兩個錢?!彼猛米友鄱⒅?,很輕松地說。

我看了一眼小 S,她的頭發(fā)狗啃過一樣長短不一,像冬季缺水的荒草干枯凌亂,有三五處還露出了頭皮。她額頭很高,腦袋的上半部分奇大,從腮部突地收縮,脖子只有胳膊粗,直擔心這樣的脖子撐不住這顆西瓜腦袋。她無知無覺地蹲坐著,身后還連著一個破音箱。這是典型的乞討裝備,看來應驗了我多天來的猜想。

“帶利息也行,我要快些去占地方。”大 S著急起來,我沒再吭聲,拿了一瓶給他,他抓過去揣在懷里又說,“你那頂草帽借我用一用。”

“借吧借吧?!蔽胰咏o他。

他戴上草帽,兩手一劃,后面的小 S和音箱一連串跟著他走了。算我走運吧,盡管是在街道老西頭這種偏避地方,還是碰上了這么兩個鄰居。他們最好別再回來,借出去的東西我也不要了,反正比我損失大的還有那個半輩子坐在麻將桌上不知道起來的老寡婦房東。

每天下午 3點整定時給水塔蓄水,這個工作舒服,只要拴在繩頭上的葫蘆垂下來碰到水位線,我就關(guān)閘,這一塔水管保夠西街人吃一整天。夏天上水時,抽一支煙,去井房邊的玉米地找兩根甜桿,也就上滿了。只是冬天比較麻煩,只能縮著脖子呆在井房里,燃一捆玉米稈取暖,跑來跑去挺沒意思。不過,每月領到 180元工資時,還會有實在的滿足感。就這樣堅持下來,一晃一年半了。按照要求是下午 5點上水,這個點和小田老師下班有沖突,我私自把時間提前了。每次上完水急急忙忙往鋪子趕,別人以為我有急事,其實我是等著看小田老師。不過,這姑娘從來沒有正視過我。我總在想,如果修上了汽車,她肯定會注意我的。這么一想,去省城學習修汽車的愿望就更強烈了,可我現(xiàn)在不敢想,這爛攤子平均每天掙不到 13塊錢。熬煎呀,沒攢夠錢哪里也去不了。

如果能在榆木鎮(zhèn)辦個修汽車的鋪子,賣羊肉煮饃的禿子亮亮就不敢吹比我見識廣了。這禿子目前是鎮(zhèn)上見識最廣的,他不僅去過省城,還在那里住過三星期。說省城的羊肉 25元一碗,肯定瞎吹,真賣這么貴,我一年也不舍得吃一碗。口袋沒錢加上沒見過世面,說話就不硬氣,亮亮來我鋪子吹牛時,好賴我都不吭聲。

3

大小 S果真在鎮(zhèn)街最熱鬧的郵電十字行乞,禿子說這種事情在省城隨處可見,有的沒胳膊沒腿,有的只有一只耳朵,有的燙傷后沒了人樣,有的會唱歌,有的靠傻勁和慘相討同情錢。他說,大小 S屬于擺慘相的一類,因為他們不僅看起來傻,而且故意露出 S腿祈求大家同情。亮亮說,這是小時候被他們的同行故意做成這樣的,不然,去哪里找如此相像的兩條 S腿。亮亮還說,你問問,這兩個半死不活的怪物,肯定是從省城來的。他肯定的口氣就像在省城見過大小 S一樣。

自從開張行乞之后,大 S忙了起來,閑坐的時候少了,小 S倒是出現(xiàn)在門口的次數(shù)比過去多了些。這個夏天雨多,好多次他們兩個都是淋著雨回來的,大 S用借我的竹竿和彩條布在自己的滑輪車上做了個雨棚,小 S就淋在雨中,她的坐姿和在太陽下一樣,似乎淋雨的不是她。

有這么對鄰居,丟死人了。我警告自己不再理他,可大 S根本感覺不到我冰冷的態(tài)度是啥意思,照樣來,來了還坐在眼寬的涼棚下,過往的人都能看得見,我讓他回去,他就讓我給他拿刀牌糧食酒。買了酒,從他的滑輪車上摸出一包油膩膩的冷羊肉,膻鼻的味道暴露了亮亮手藝的拙劣。他讓我吃,我搖頭。他用雞爪手撕著羊肉喝起酒來。這貨喝下去半瓶竟不倒,只是喝著喝著話多起來,原來他挺能說話。

讓禿子說中了,大小 S真是從省城來的,在那里都混十幾年了。鐘樓邊的南北東西大街就是他們的陣地,從早到晚守著。他接連感嘆,省城人真他媽有錢,最少給一塊,就是五塊的時候也有。榆木鎮(zhèn)這地方真窮,沒一個大氣人,給五毛錢也不舍得。我心想,你他媽借我多少東西都沒還,怎能說榆木鎮(zhèn)沒有大氣人?只是我不愿意說出口罷了。他想咋說都行,反正我又不在乎他。

“你可能不知道?!贝?S臉色和眼睛一樣紅時,得意地說,“我是手藝人。”

“手藝人?”我奇怪,“乞討難道也算手藝?”他看出來我在懷疑,換成驕傲的口氣說,“不是討錢,是做這個……”他拍拍自己的 S腿。

“原來真是做出來的?”我驚呆了,看來,亮亮還真沒瞎說。

大 S撩起褲管,把 S腿完全暴露出來,很愛惜地摸一摸,像主人摸熟睡的寵物,“這就是我的手藝?!彼y得地笑了。

我得過甲亢,所以眼睛比旁人大一些凸一些,他這話驚著我了,估計這會兒眼睛就更大了,“那……那個孩子的腿,也是你的手藝?”我問的是小S。

他不可置否地點點頭,又端起瓶子喝了一口。斜著眼看我,似乎在問:“這手藝怎么樣?”看來,他是一個殘忍的人,我不再理他了。

眼看又到了開泵上水的時間,這關(guān)系半條街人吃水的大事我從沒忘過一次,左鄰右舍都說,“驢駒是個靠得住的實在人?!甭犃诉@話我高興,我之前三任管水的都沒博過這樣的好名聲。

“要上水了,你回去吧?!蔽掖舐晹f他,他一動就倒了,倒下就起不來,我把他平放在滑輪車上拉到他家門口,看見門內(nèi)一步遠處,小 S泥塑一樣蹲坐在地上,盯著門外。

“喝多了,人給你放在門口!”我大聲說,小 S毫無反應,死羊一樣的眼睛,怪瘆人的。

上完水回來,大 S照樣躺在門外的滑輪車上,小 S照樣泥塑一樣蹲坐著,只是她這副泥塑過于粗糙呆板,沒有絲毫美感。

隨著頻繁乞討,街道上多數(shù)人知道了我的隔壁住著這對怪物,起初還有來看熱鬧的,禿子亮亮就來過三次,凡來的人都坐在涼棚下說三道四,眼睛卻不離開蹲坐在門口的小 S,看得他們直笑。

我趕他們走,“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殘疾人嗎?”

“沒見過這種腿,還真是 S形,難得彎得這么規(guī)矩?!倍d子亮亮最會嘲笑人了,我平時不太和這貨來往,就是嫌他舌頭一卷,飛出來的全是笑話別人的閑言碎語。大 S倒有眼色,看見我門口有人,從不過來。

“前一陣你這里人挺多。”看見沒人了,他才過來說,“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

嘿,大 S這口氣讓我好笑,他好像看不起榆木鎮(zhèn)上這些人物,我說禿子亮亮見過大世面,也是鎮(zhèn)上最有錢的,賣羊肉煮饃幾十年了,有人算賬說,亮亮買得起半條街道。大 S說他只在乎手藝,我有意問他的手藝,他卻含混地說,“很復雜的?!比缓缶筒徽f了,他不說我就不問了,不能讓他覺得我在乎他的手藝。

“驢駒!”黑娃歪著干瘦的茄子頭站在公路上大聲喊我。

黑娃是擺干貨攤的,也是鎮(zhèn)上的“沙頭”。“沙頭”就是賣沙子的中介,誰家蓋房子鋪地用沙子給他說,往省城送水泥的大卡車捎回來的沙子想賣也給他說。不過,黑娃只負責信息,不負責給沙子車引路,尤其這些大車回到鎮(zhèn)上時多半是后半夜,趕緊卸了沙子還要裝水泥,連夜就得賣掉。前幾年黑娃也給沙子車引路,現(xiàn)在手頭寬裕了,下不得苦了,就雇人引路。他雇過的 4個人都沒干太長時間,原因是勞累不下來?!懊寇嚱o我 10塊錢。”沒想我話一出口,黑娃就答應了,于是,半個月前我就接下了這個活??鄽w苦,看得見收入,我就能干下去。

“驢駒!”黑娃又喊,“你叔叫不響你,你是有錢了還是娶了老婆!張狂啥哩?你叔賣了多年沙子,還沒娶到老婆呢,你差遠了!”這老

光棍在譏笑我這小光棍,我不在乎,趕緊問:“叔,今晚這車沙子賣給誰家了?”

“土窯頭寬海家蓋樓哩,這貨的媳婦在省城賣屁股掙了錢,聽說日子過成了,一磚到頂蓋兩米八高的平房,給這狗日的送一車?!?/p>

“行么,土窯頭路遠,得 15塊錢?!?/p>

“快 X你先人去,10塊錢是通價?!焙谕尬迨鄽q了,沒有一點當叔的樣子,開口閉口罵臟話,沒生意的時候我絕對不理他。

還好,金粟山?jīng)]完全遮住太陽時,沙子車就在我鋪子門口按喇叭,披上一件衣服我就跑過去,我瞥見大小 S鼴鼠一樣蹲坐在門口,伸長脖子盯著我。后半夜回來,先把 10塊錢放進床下的鐵盒子里,蓋上盒子時,猛然聽見了一聲慘叫,大 S又在折騰小 S了。我都不好意思說,大 S這種半截子男人,腿是廢了,可他性欲沒廢。剛來不幾天,小 S這種慘叫聲就透過隔墻上方的縫隙傳了過來,討厭極了。聽到這種聲音,本來對我這不知女人味道的小伙子來說應該具有吸引力,可他們兩個做出的聲音毫無誘惑,我不但身體沒反應,而且特別厭惡和反感。我狠狠踹了兩下隔墻,聲音立馬停止。媽的,就是受刑的犯人也沒有小 S叫得悲慘。

好幾天沒看見小田老師了,我有些心焦,病了?應該不會,她那么健康。那天從我門口的公路上飛過去,像一只燕子,風把她的黑裙子白上衣吹得飛揚起來,不是燕子是什么?可是,那天之后就不見了,她家里不會出什么事吧?

“驢駒!”又是黑娃在公路上掙叫,我假裝沒聽見。

她是不是學習去了,去年就消失過幾天,后來才知道是去縣上培訓了一星期。這次應該也是,以后,說不定還能調(diào)到縣上去上班,調(diào)去市里也有可能,她多漂亮多優(yōu)秀啊。

“驢駒!你吃了聾子藥,叫不吭聲咋哩?”黑娃拖著爛涼鞋,嘴里叼著從我這里買的 2塊錢的雪茄,歪著頭吼叫。

“聽見了,誰家的?”黑娃真他娘的是個不長眼的黑豬,害得我想不成小田老師的事了。

“后坡村聯(lián)產(chǎn)家,這家伙連著三年花椒賣了大價錢,日子翻了身,不光娶了婆娘,還給他那寡婦媽箍了紅磚墓。這不,又在陽間給自己造房子,聽說要蓋兩層洋樓。媽 X的,好日子都讓豬過上了?!焙谕抟回炚f話聲大,半條街道都聽得見。

如果下雨,送沙子這事就停了,除了上水,鋪子基本沒生意,滿街狗大個人都看不見。我在這時候往往可以歪著身子躺在斷了后支撐的竹躺椅上翻幾頁《碧血釵》,最近三兩月,連這點清凈也被大 S破壞了。他自己除了逢集和小 S上街乞討外,平時并不去街道,但他會把小 S送去郵電十字,然后回來買了刀牌酒拿回家去喝,一整天看不見給小 S送吃喝。等到天要黑時,才把小 S拖回來,一般情況是進門就罵,也許是因為小 S沒有討到錢,也許是他喝醉了,總能聽見踢踢騰騰摔打的聲音,但從沒聽見過小 S的任何聲響。

那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過去看,他正朝小S吼。

“吃吃吃,除了吃還會干什么!”

看見我他會收斂些,看不清楚小 S在吃什么,黑乎乎硬邦邦的像是板結(jié)了的玉米面團,一塊一塊往嘴里塞,咀嚼得蠻有力。兩輛滑輪車正對著,兩個半截子人正好面對面,一個在罵一個在吃,互不干擾。我瞪大 S一眼,他不吭聲了,我一轉(zhuǎn)身,嗵一聲,回頭看見小 S滾在地上,大S看我一眼,故意和我鬧別扭似的。

“你是人不?”我生氣了,“她一整天吃過啥不?不讓她吃,還讓她去替你討錢,你咋這么不是東西!”我過去扶起小 S,有意要惹大S生氣,拿來中午吃剩的饅頭,夾上咸菜,讓小S吃。只吃了一口,她就噎住了。我又用紙杯子端來茶水給她喝,氣得大 S瞪著兔子眼睛沒辦法。

如果是中午,我還會把小 S拉到門外曬太陽,日頭底下,才看清楚小 S的胳膊腿上全是指甲印,泛青的皮膚也遮不住瘀傷的紫色??磥磉@男人不光折騰她還打她,夜里的慘叫聲應該是掐她時發(fā)出的。我徹底被激怒了,一指板著驢臉的大 S,“你再打小 S……”他一愣,我改口又說,“你再打她,就把欠我的東西全還了,媽的!鐵絲、繩子、滾珠軸承,還有那把至今沒有還我的鷹嘴鉗子!”他不說話,瓷著眼瞪我。

有時候我還故意給小 S吃賣不掉的干面包,還有方便面,我習慣蒸紅苕,每次多蒸幾根留給小 S。大 S會搶了吃,我就罵,“什么東西!”他不看我,只顧往嘴里塞。

現(xiàn)在的下雨天,根本翻不了兩頁書,因為一下雨,我就會想起小 S還在街道上挨餓,過去催大 S接她回來,他竟說淋在雨中才會引起別人同情,討到錢的機會才能多些。我認定這東西根本沒有人性,警告他,“往后永遠不許來我鋪子?!彼辉诤醯谋砬楦俏疑鷼?,恨不得踢他兩腳,又怕踢出麻煩來,就給他唾一口,然后撐起我那把破傘,去街上拖小 S回來,放在我門口,給她吃蒸紅苕。

拖了幾次之后,禿子亮亮作踐我,“接你婆娘下班哩!”

亮亮這貨為富不仁,小 S就在他羊肉館斜對面,也不知道讓她進屋躲躲雨。他作踐我,我也不客氣,“掙那么多錢去陰間花吧,好貨!”

這對鄰居徹底攪亂了我的生活,半年了,《碧血釵》看了沒 10頁,我的所有警告和威脅也沒起到多大作用,仍能聽見小 S在夜里慘叫。對待這種鄰居,我有什么辦法。

禿子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懨懨的婆娘,終于抗不過病痛折磨,自殺死了。葬埋時,死水一樣的榆木鎮(zhèn)閑話紛起,熱熱鬧鬧了三五天。那幾天里,大 S也激動起來,羊肉館里待客

浮游·心象之三(布面油畫) 80×140cm 楊路良

的殘羹剩飯吃得他兩個嘴上手上油膩膩亮閃閃的,小 S蹲坐在門口一個勁打飽嗝。大 S手頭好像也活泛了,拖著小 S到我鋪子門口,凡貨架上有的商品各拿一樣,半年沒賣掉的瓜兔牌薯條、太陽牌鍋巴、秦牌菠菜方便面,一包一包很大氣地扔到小 S的滑輪車上,這男人給自己買瓶刀牌糧食酒,對著瓶子吹,還遞過來讓我喝,我當然拒絕了。

“喝吧,這酒辣得暢快?!彼珠_嘴說。我坐在躺椅上瞪著他,意思是趕快付錢。

他不著急,總要等到我說,“陳賬新賬一塊清,再欠下去我要倒閉了?!边@時他才從懷里掏出一把零票來,蘸著唾沫一張一張捻著數(shù),間或瞟我一眼,很大氣的樣子。零票上飄散著他身上那股騷臭味,我不摸錢,讓他扔在工具箱里,他扔了,時不時還要再瞟幾眼全是一毛的那堆零票。

小田老師急急忙忙從我門前飛了過去,“這么著急,肯定有事,我保證還是好事?!币驗槲铱匆娝孟裨谛Α4?S瞇著眼睛,晃晃腦袋,“你可以追她,光說有啥用?”我不接這話,并不代表我不想去追,而是知道這貨有意在氣我。

我閉著眼睛算計自己的收入,床下鐵盒子的存折里已經(jīng)有四千多元了,再攢一千元,我立即就去省城學修汽車?!捌鋵?,我的手藝也很賺錢。”大 S喝大了,搖頭晃腦地說,“在省城,我這個行道都知道我,有了活也會找我,給小男孩小女孩做這種漂亮的腿。”

“什么手藝,沒人性,你這是摧殘孩子,知道不?”

“都是撿來的,就算買來的騙來的,也沒有父母了,不給他們找口飯吃的本領,怎么活?”大 S是教訓人的口氣,似乎怨我阻止他給孩子們傳授求生的本領。

“她——”大 S指著小 S,“就是撿來的棄嬰,就算她爸是富翁是縣長,她媽媽是美女是大學生,也不濟事。誰讓她是棄嬰呢。從三四個月大小開始,我就用獨門模具親手給她制作了這副腿腳,她才活到今天?!贝?S喝一口酒,志得意滿的樣子讓我大光其火,和這種人沒法溝通,他沒和我活在一個層面上。我大吼,“滾!你這渣子、畜生、魔鬼!”

我這么罵他,他也不在乎,慢慢說:“沒經(jīng)過活下去的苦,你理解不了。”

“快滾!別再惡心我!”我站起來趕他,他不走,斜乜著我繼續(xù)喝酒,小 S已經(jīng)吃完了所有食品,大 S看她一眼,仰起脖子喝光最后幾滴酒,把瓶子扔進門旁的雜草里,又掏出錢來,“再來一瓶!”

“沒有了,趕緊滾!”我心情糟透了,死了老爹一樣,第一次這么強烈地厭惡起了這個半人半怪的廢物。

此后,大 S和我的關(guān)系寡淡起來,蹲坐在他家門口很少過來,借走的東西不還也不再來借東西。他每天 10點左右送小 S去郵電十字乞討,然后回來蹲在門口喝酒。時不時瞄我一眼,發(fā)現(xiàn)我看他時,又趕緊扭頭看公路上的行人,我倒覺得這樣子相處不好。

小田老師三天沒從我門前經(jīng)過了,想起她匆忙而過的樣子,手里的活就做不下去了,像小 S一樣,盯著公路發(fā)呆。有一天,我想奢侈一把,切盤硬菜好好喝二兩,犒勞一下自己,就去了亮亮的羊肉館子,卻意外碰見小田老師和兩名中年婦女在吃羊肉,亮亮殷勤地站在旁邊介紹自己羊肉的好處。一個婦女說亮亮是榆木鎮(zhèn)的大款,這禿子很不謙虛地享受著婦女的贊美和羨慕,小田老師低頭淺笑著。我本來是想熗盤蓮菜或要個醋泡花生什么的,看見小田老師在這里,便很豪氣地要了一盤純瘦涼羊肉,并給亮亮說要帶回去喝兩杯。

早說過了,這禿子不是好人,他看都不看我一眼,開口就說,“多年不見你來吃羊肉了,”一句話揭穿了我的老底,又一指門外的小S,說,“要不要給蹲在門外的那位夾個羊肉燒餅?!?/p>

另一個婦女看都沒看門外,便驚呼,“媽呀,還給狗吃羊肉夾饃?!?/p>

亮亮大笑著說:“不是狗,是那個半人半鬼的傻子,驢駒給送飯,下雨天還拖她回家?!?/p>

小田老師瞟了我一眼,旋即低下頭去喝羊肉湯,兩個婦女明顯開始鄙視我了。亮亮越是大笑我越是看不起他,這貨的老爹是供銷系統(tǒng)的職工,死皮賴臉強占了供銷社這兩間門店,給他創(chuàng)下了這份賣羊肉煮饃的家業(yè),不是他爹臉厚,他娃哪里會有今天。笑話我 ,哼 ,我不好意思揭露他偷看女人上廁所挨揍的丑事罷了。

我故意大聲說:“好!你倒提醒了我,給門外那個可憐人夾個純瘦肉燒餅!”我聲音很大,故意讓所有人聽見,尤其小田老師和這兩個俗氣的婆娘。

“你供她一輩子,算你有善心?!绷亮吝f過來包好的涼羊肉和一個夾好的燒餅。

“供不起的給一口半口就是善心,供得起的一口不給,就像你這樣的,死了喂狗?!蔽倚πΦ卣f。

“滾!”禿子生氣了。

“哈哈——”我笑著出了門,感覺小田老師在看我,是不是真看了,我不知道。

為了不被亮亮奚落,花去了 27塊錢,心疼死了。小 S接過燒餅難得地看了我一眼,可她還是不認識我,不認識就對了,她從來就沒認識過我。提著羊肉,手里沉甸甸的,回到鋪子看見大S蹲在門口,我不會叫他來吃我的羊肉,我實在不舍得,就一個人坐在涼棚下享用起來。大 S肯定是故意的,蹲在他家門口連續(xù)努著放響屁,很囂張的樣子。我對大 S的態(tài)度,就像那兩個婆娘鄙夷我一樣鄙夷起他來。這個殘忍又猥瑣的家伙,能盡快消失就好了。

那天下午,太陽還在金粟山的樹梢上挑著的時候,上完水回來剛打開鋪子門,黑娃就來了,他說亮亮要娶小田老師,小學姓張的女校長和西門村村長的老婆給保的媒。我立即想起了亮亮店里鄙視過我的那兩個婆娘。

我腦子里嗡嗡地響,很快疼了起來。黑娃還在說,婚事已經(jīng)定了,只等亮亮蓋起小田要求的三間樓房就結(jié)婚,小田的條件是不住亮亮前妻住過的房子。黑娃嘆起來,有錢就是好啊,榆木鎮(zhèn)上最漂亮的姑娘也能娶得到。我忍著頭疼想,這小田不愿住亮亮老婆住過的房子倒是能接受亮亮老婆用過的男人,實在好笑。

黑娃一改罵罵咧咧的習慣,情緒低落地瞅著我說,“人家娶美女,咱賺錢,亮亮讓給他送五大車水洗響沙,我開了高價,引路費每車也給你多加三塊?!?/p>

他說完這句話,我就提出來不干引路這差事了。黑娃一愣,“生意來了,錢在向你招手,你卻不干了,腦袋出問題了吧?”

“不干了,”我放下水塔房的鑰匙,懶懶地說,“不想干了?!?/p>

黑娃疑惑地盯著我,腮幫子慢慢鼓了起來,“你說不干就不干了,倉促間我找誰去?亮亮要五車水洗響沙,給我出難題,是因為人家有錢。你也給我出難題,你他媽有錢嗎?”

“滾!”我心涼透了,就像太陽落下后孤零零的金粟山,像生鐵那樣冰冷。

“好貨!窮死你也別找我再吃這碗飯?!焙谕搋林鵂€塑料涼鞋大步走了。不知大 S什么時候來的,黑娃一轉(zhuǎn)身把他撞了個跟頭,氣得大罵,“媽的,你也來擋我的路!”

大 S手上有勁,一骨碌爬起來蹲上滑輪車,挺平臉說,“要姑娘還不多的是,何必為一個女人計較,我在省城那陣子……”

“滾開——”我一罵,大 S沒聲息了。

我不想說話,打開電視有一眼沒一眼地看,不知道播音員說些什么,一會是淘寶網(wǎng)上賣假貨,一會是幼女被強奸,一會是股市大跌股民忍痛割肉,亂七八糟地聽不明白。大 S沒有滾,和播音員的聲音混雜著說了許多自己的事情,東一句西一句挺亂,好像說他不懂電腦,被會用電腦設計奇形怪狀模具的年輕人取代了,才失去了在省城做手藝人的地位,不得不帶上自己最得意的S型模具來榆木鎮(zhèn)發(fā)展,因此才有緣做了我的鄰居。好像還說他至少閱歷過二三十個女人,甚至有一米七以上的高大女人??赡苡X得我不相信,解釋說,“只要有錢,啥事都能干。”

“回去睡吧。”從傍晚到天黑嚴實,我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這個夜晚,我做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夢:黑娃求我繼續(xù)送沙子;小田淫笑著要脫去我的衣服;大 S突然拿來他的 S型模具,給我解釋功能,演示如何把小孩子的好腿經(jīng)過不斷擠壓做成 S腿的過程。一大群孩子在沒命地哭泣,大 S挨個給他們喂啞巴藥,又拿出一個神秘的黑盒子,揭開來笑說,這種藥只需喂三次,保證傻一輩子。小 S就是這種藥的試驗品,很成功。

“三次,三次,三次……一輩子,一輩子,一輩子……”大 S鬼哭狼嚎地重復這句話,他的臉也扭曲成了 S形,像他的腿一樣惡心,我一拳打在他臉上,疼痛使我旋即清醒過來,原來打在了墻上掛的車子鏈條上。揉著手,我坐起來想,沒熄燈,怎么就睡著了。大 S的話,好像是下午說過的,怎么又會在夢里出現(xiàn)呢。

小 S的慘叫聲從簡易隔墻的縫隙又傳過來,我看著蹭掉皮膚的左手,握起拳頭狠狠砸在隔墻上,小 S的慘叫立即停了,死一般的沉寂里,大S一定瞅著隔墻在發(fā)呆。我咧開嘴,笑了。

因頭疼不想起床,一直賴到大半早,聽見了敲鑼打鼓的聲音,這才強行起來。打開門迎面吹來一股風,路上的塑料袋被高高地刮上了半空。鑼鼓聲像噎在喉嚨的冷食哽得我耳朵難受,原來是小田帶著一隊穿校服的學生,舉著“六二班小升初百分百”的橫幅向我這邊走過來。我剛坐在躺椅上,雨就下來了,小田和幾個學生跑到了大S的屋檐下,蹲坐在門口的大 S上上下下打量著小田,站在我門口的五個女生嘻嘻哈哈地推搡著逗笑。

“田路這傻瓜,我爸說給她介紹過一個當兵的她不要,倒愿意要渾身冒著膻氣的亮亮?!币粋€胖女生毫無忌憚地這么說。

“難怪教室有羊圈味道,原來是亮亮傳給她的?!边@是那個扛橫幅的大個子說的。

“哈哈哈……”學生們都笑了,小田向這邊看看?!八J錢不認人。不然,去年來學校賣太陽能的那個帥哥,聽說還是她蒲師的同學,后來怎么不見了?!庇质桥峙脑挕?/p>

我討厭乳臭未干的孩子嚼大人舌根,一個個營養(yǎng)過剩的臃腫的臉上似乎全是冷嘲熱諷和毫不在乎。她們站在我的檐下,卻沒人看我一眼,大咧咧地像進了公共廁所。小田真的很漂亮,臉上還有純真帶來的稚氣和健康透出的光澤,那烏黑的頭發(fā)襯得臉色更白凈了,無故的雙眼閃爍著愉悅的眼光,總是帶笑的表情表露了她內(nèi)心的純潔。小田發(fā)現(xiàn)我在瞅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不過,她的屁股也很漂亮,唉,便宜了亮亮這豬狗不如的雜種。

這場雨,要了小 S的命,大 S一貫不管不顧小 S的死活。因為看小田,我也忘了拉她回來。我非常不痛快,腦袋里全是小田的影子和小 S歪倒在雨中的慘相,指著大 S罵他沒有人性。大 S擺出與己無關(guān)的表情,看不出半點傷痛。這一折騰,腦袋倒不疼了。

處理小 S這件事,我白白貼進去了 200元。鎮(zhèn)政府管民政的眼鏡王說,公益火化經(jīng)費緊張,家屬必須掏一部分錢。大 S一分沒有,如果土葬費用更高,萬般無奈,痛罵了大 S一頓后,我顫動著右手拿出了床下的鐵盒子。

“我又不是家屬,記住,這錢是你借我的,一分不少要還給我!”

大 S卻幽幽地說,“可惜那條腿了?!蔽乙粴庵绿叻怂?。

沒經(jīng)過我允許,逢集時大 S把破音響擺放在我門口,蹲坐在滑輪車上唱《酒干倘賣無》。氣死我了,攆走他吧,他門口真的不好擺。亮亮要沙子之前,說好賣給狗籠村百勝的一車沙子,說什么又不要了,順便倒在了大 S門口。沙子占了他的地方,他再占我的地方,應該的呀。小 S死了,沒人去討錢,這個半截子也需要吃喝不是。我強忍怒火,被迫聽了多半天他殺豬似的腔調(diào),也沒看見有人給半毛錢。

大 S出奇地懶,他不去郵電十字討錢,過了幾天,估計快餓死了,給我說,榆木鎮(zhèn)的人真像榆木疙瘩,不僅窮而且沒有同情心。他要回省城去,竟開口借我 100塊錢,說去省城沒有路費。自他借東西以來,我第一次拒絕了他的請求。太無理了,如果借給他錢,不還倒是其次,主要是他到了省城就會用那黑乎乎的鐵板焊制的有四個螺栓控制松緊程度的 S型模具,去殘害無依無靠的可憐的孩子們。我堅決拒絕了他,不由分說。

大 S沒借到錢,不得不去郵電十字討路費。有一天看著他走了,我溜進他房間,打開捆在一起的爛褥子,樣子猙獰的 S型模具赫然裹在中間,我動手拿出來時,嗅到了濃濃的血臭味道,熏得我干嘔起來。我像厭惡蛇一樣厭惡這玩意,還不得不用磚塊換出來這魔具。

大 S沒有發(fā)現(xiàn)我偷梁換柱的做法,第二天,他喊了一聲“再見啊”,就爬上了一天一趟去省城的長途班車。我不想再見他,就沒理他。他一件東西都沒還我,別的無所謂,可惜了那把鷹嘴鉗子。他走后,我忙碌起來,S型模具在我掄起的鐵錘下變成了鐵疙瘩,本來把它能變成可用的鐵板,不過這東西最好別留在我的鋪子,當作廢鐵給了收破爛的,而且不收一分錢。

大 S走后不久,田路就和亮亮結(jié)婚了。最后看見田路那一次,是她穿著新娘裝坐在亮亮雇來的昌河汽車上,聽見炮竹聲響,我就去路邊看熱鬧,婚車過來了,田路坐在中間,滿臉喜色。我多么希望她能看我一眼,可她只看手中的塑料花。車過去了,吹嗩吶的還跟在后頭使勁吹,我有些頭暈,就回去了。這姑娘從此有了男人,有了自己的家。我中了魔似的一遍遍想亮亮把羊血摸在她雪白的身子上,她不叫也不擦,雙手只是飛快地數(shù)著油膩膩的票子。當然,這都是我的臆想,奇怪倒很逼真,嗨,看我操的什么心。

當然不會有大 S的任何消息,我照常去水澇巷給水塔上水,開門修自行車賣便宜貨,還學會了喝悶酒,一大晌一個人能干掉半斤,喝暈乎了就躺下睡覺,睡醒了就算計自己的存款,差不多有 5000元了,其實只有 4910元,總算不準數(shù)字,可能是刀牌酒腐蝕得我的腦子壞了。

夏天已盡,秋雁在金粟山里開始組織南遷隊伍時,我取出了全部的 5001元錢的存款,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經(jīng)失去了等待的耐心。在我想來用這筆錢去省城學習修汽車應該夠了。我也搭上了大 S坐過的班車很順利地到了期待已久的省城,省城的汽車站在火車站旁邊,偌大的廣場上全是提包拉箱的男男女女,似乎他們都有明確的去處,雖然我的目的也很明確,但卻不知道應該去哪里學習修汽車。

沒想出主意之前,肚子先餓了,在繚繞著熱蒸汽的扯面館,要了一大碗干拌褲帶面。

老板問:“四合一?”

我反問:“什么四合一?”

老板說:“四種哨子都要就是四合一?!?/p>

我又問:“哪四種?”

老板瞥我一眼,“韭菜雞蛋、肉絲木耳、紅燒肉、西紅柿雜醬?!?/p>

我又問:“都是啥價?”

老板不耐煩了,一指墻上,我看見價目表掛在上面。素哨子 8元,帶肉的 10元,四合一 12元,我考慮半天,要了韭菜雞蛋的。

老板開了一張條子放在桌角,“等著叫飯?!被厣沓蛞谎凼帐巴肟甑姆諉T,嘴一咧,小聲嘟囔,“譜大得很。”服務員說,“這就叫笨狗扎的狼狗勢?!眱蓚€人互看一眼,笑了。

吃完面條,又喝了一大碗熱面湯,然后站在廣場邊的公交車站不知道該去哪里。大 S在這樣的城市都有落腳點,我卻沒有,我恥笑自己的無能,然后隨便坐上一輛,先離開車站再說。

秋天,城市街道的樹也會落葉,穿著清潔服的中老年男女不慌不忙地掃著垃圾和落葉,看見他們,我感到親切,說不準哪個還是我的鄉(xiāng)黨呢。接下來的日子,走了幾家修車行,汽車美容院,他們統(tǒng)一了口徑似的,都問我是哪個學校汽修專業(yè)畢業(yè)的,我說想當學徒,他們笑了。在亞陸汽修美容行,我再三表示了學習的誠心和決心,他們只忙手里的活,沒人理我。一個小伙子罵了我一句,我就離開了。

在城市里花錢真的就像流水,我的 5001元天天在減少,我痛恨自己要吃飯要住旅館,什么時候金貴的要吃 8塊錢的扯面了?我毫不猶豫地退掉了位于城中村那家“人在旅途”每晚15元的房子,決定去地鐵站或過街通道過夜,我知道西大街就有地下過道。到這里一看,我驚呆了,三五個蹲坐在入口處乞討的少年,長相和神態(tài)像極了小S,根本就是小 S的復制版,那呆滯的眼神、干澀稀少的頭發(fā)、西瓜大的腦袋、毫無表情的面相、蹲坐著永遠不變的姿勢……就連滑輪車都是一樣的。我確定,他(她)們是一群小 S,但我知道他(她)們不是小 S,因為小 S已經(jīng)死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她)們絕對是類似大 S那樣的人制造出來的行乞產(chǎn)品。再往前走,竟然看見還有 U形腿,L形腿,甚至 W腿,還有讓我驚恐不已的兩條腿擰在一起的麻花腿,這些異形腿或許就是大 S說的會電腦的手藝人制作出來的。我干嘔兩聲,遠遠地避開了。

在一條巷子口轉(zhuǎn)悠了半天,還是找不到地方過夜,沒想到從巷子里滑出來一輛滑輪車,上面蹲坐著一個上身壯實的男人,當然,他不是大S。我趕緊離開這個繁華地段,想去環(huán)城公園找個凳子躺下算了。盡管后半夜肯定會冷,我還是放棄了在地下通道過夜的想法。

省城的秋天風很大,到處都被霧靄籠罩了起來,給人一種不真實感,直懷疑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即使金粟山的秋雁飛過省城上空,我也沒法看見它們。望著省城灰蒙蒙的天,我明白多年的努力白費了,汽修行不要我這一竅不通的人。學修汽車原來這么難?。∥业腻X在省城一眨眼就花光了,剩下最后兩張 100元時,我決定返回榆木鎮(zhèn),因為我不想凍死也不想餓死,更不想看見小S的同伴和大 S的同行。

不過,給水塔蓄水的活已經(jīng)被別人搶去了,繼續(xù)找黑娃送沙子,他肯定會譏笑我痛罵我。不管了,求人家嘛挨幾句罵算什么。臨離開省城之前,我專門去了第一次吃褲帶面的館子,要了一碗四合一扯面,瞪著老板狠狠地吃起來。

責任編輯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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