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彬

為了讓孩子們過上好生活，不論家長，還是老師，都在想盡辦法，費盡心思。有的家長，除了用自己一輩子的努力，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之外，還用自己一輩子努力的積蓄，為孩子下半輩子的消費作好準備。有的老師，也以學(xué)生過上好生活為理想，要求學(xué)生忍受當(dāng)下學(xué)習(xí)的枯燥與無聊，以此換取未來的好大學(xué)與好工作?？墒?，生活總是變幻莫測的，也總是孩子們自己的，誰也不可能預(yù)測未來的生活是什么樣子，誰也不可能替孩子掌控未來的生活。對孩子來講，生活總會出現(xiàn)好的一段，也一定會有壞的一程，如果總是在生活中計較好與壞，往往會因此迷失生活的方向。帶領(lǐng)孩子朝著好人的方向前行，無論他們未來的生活是富有還是貧困，是幸福安康還是困難重重，他們的生活都會富有意義，這才是真正的幸福，這才是真正的富有。

一、別讓孩子在小的時候就學(xué)會了計較

在戀愛這件事情上，有一種特別奇怪的現(xiàn)象，那就是父母越是反對，孩子們往往越是堅持，可一旦父母不得不同意的時候，孩子們反倒是變得猶豫起來，甚至最終放棄了曾經(jīng)的堅持。也就是說，父母的反對，往往只是催化劑，在孩子戀愛上絲毫沒有起到指引的作用。

我們經(jīng)常說，人的年齡越小，理想越大；人的年齡越大，理想越小。小的時候，我們都想當(dāng)科學(xué)家，大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個工程師都不容易；小的時候，我們都想當(dāng)宇航員，大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個飛行員都沒有機會。其實，在我們小的時候，那些并不是理想，而是理想的人生方向；大了以后，不是理想沒有了，而是理想的人生方向沒有了，最終讓我們迷失在得與失的計較之中。在孩子們小的時候，他們還不需要為每天的吃穿住行發(fā)愁，這時候是他們樹立遠大理想、明確人生意義的黃金季節(jié)，在他們的眼中，只有對與錯，只有好與壞，只有強與弱，沒有對與錯、好與壞、強與弱的中間地帶?？上У氖?，當(dāng)孩子們在明確人生方向、樹立遠大理想、明確人生意義的時候，我們這些為人師長的人，卻生活在油鹽柴米之中，看到的是孩子們理想的幼稚，卻沒有看到孩子們理想的方向。而且總是把自己對生活的斤斤計較，當(dāng)著人生的智慧強加給孩子們，似乎今年多收了三五斗，才是人生最有意義的事情！

一年之計在于春，但我并不特別喜歡春天，我覺得春天既不給你明確的寒，也不給你清晰的熱，讓你擁有溫暖的希望，但又不得不忍受寒冷的現(xiàn)實。春天不是拿來享受的，是拿來播種的，你在春天播下了什么樣的種子，到了秋天才有什么樣的收獲?？上У煤?，今天的我們學(xué)會了直接去“雕琢”各種各樣的產(chǎn)品，比如那些可怕的添加劑和膨大劑等，卻很少去研究種子應(yīng)該如何優(yōu)化。當(dāng)孩子大了以后，發(fā)現(xiàn)孩子們沒有了努力工作的進取之心，沒有了融入團隊的合作之意，沒有了照顧父母的孝順之道，這時候我們才去批評他們，告訴他們?nèi)f事都得積極進取，萬事都得團結(jié)協(xié)作?？墒?，在他們小的時候，我們有沒有播下進取的種子呢，有沒有播下合作的種子呢，有沒有播下孝順的種子呢？有著如此能干的父母，在他們小的時候，甚至在他們大了以后，他們都不需要進??；有著如此會算計的父母，他們只會去算計別人，怎么可能想著與別人合作呢；至于孝道，更多的時候不是教育的結(jié)果，而是父母親以身示范的結(jié)果。

二、在“好人”的身上找到“做好人”的方向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干什么來著，我就不說了。但哪怕是只老鼠，也盼著自己的兒子將來是條龍，自己家的閨女將來是只鳳，誰也不希望自己家世世代代都只做老鼠。可是，既然你們家的孩子已經(jīng)具備了老鼠的基因，你還希望他成為龍或者鳳，那至少你得告訴他究竟龍是什么、鳳是什么。你已經(jīng)不能給予孩子龍或者鳳的生理基因，但你得給予孩子龍或者鳳的文化基因。盡管有“龍生龍”和“鳳生鳳”的這個說法，作為從事教育工作的人，即使我贊成“龍生龍”和“鳳生鳳”的遺傳規(guī)律，但我也不贊成生出來的龍就一定會成為一條龍，生出來的鳳就一定會成為一只鳳。不記得哪位哲學(xué)家說過，如果一個人沒有接受關(guān)于人的教育，這個人最終也不能成其為人。不論是小龍還是小鳳，或者是小老鼠，雖然他們種類有別，但離真龍與真鳳的距離都是差不多的，關(guān)鍵是在他們的內(nèi)心，是否播下了要做真龍或者真鳳的人生信念，姑且把這種人生信念稱之為文化基因。所以，我更贊成的觀點是，龍與鳳并不一定是每個人的人生理想，龍與鳳本身也不一定活得幸福，但每個人心中龍與鳳的理想應(yīng)該不滅，不論是生在龍或者鳳的家里，還是生在老鼠的家里。

當(dāng)我們自己過著老鼠的生活時，我們對待龍與鳳是一種什么態(tài)度呢，我們對待自己又是一種什么態(tài)度呢？我們的生活方式并不直接遺傳給孩子，但我們的生活態(tài)度卻會直接遺傳給孩子；往往是因為他們遺傳了我們的生活態(tài)度，最終也就在他們身上形成了我們的生活方式。雖然我們過著老鼠的生活，雖然我們內(nèi)心向往著龍與鳳的生活，但在我們的家庭里，在我們對孩子的教育中，對龍與鳳卻從來沒有一種正面的態(tài)度。我們一方面希望孩子過上龍或者鳳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又拼命在家里罵著龍與鳳的各種不是。當(dāng)我們通過對龍與鳳的責(zé)備來證明自己老鼠生活的正當(dāng)性時，又盼著自己的孩子努力去做“被自己責(zé)罵的龍與鳳”。我們對自己的認可，沒有必要建立在和龍與鳳的比較基礎(chǔ)之上，每個人心目中都有著龍與鳳的標準，如果我們自己連去追求做龍、做鳳的理想都沒有了，那自然也沒有了教育孩子去做真龍與真鳳的資格。

如果自己能夠做自己孩子的學(xué)習(xí)對象，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再好的學(xué)習(xí)榜樣，都不如家長和老師的言傳身教。但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都覺得很少有值得教給孩子的東西，畢竟自己的社會地位并不高，似乎也不是社會中公認的成功人士。正如上文所說，孩子向成人學(xué)習(xí)的，并不是成人擁有多高的地位，成人擁有多大的財富，而是成人對待人生，對待社會，對待長輩的態(tài)度。我們可以不成功，但不能喪失追求成功的理想；我們可以不做多大的官，但我們不能因此就擁有了拒絕合作的理由；我們可以很貧窮，但不能把貧窮當(dāng)作不孝的借口。如果我們沒有地位和沒有財富，就因此喪失追求成功與幸福的理由，在孩子的眼中，他們就會認為我們沒有地位和財富，是因為我們沒有追求成功與幸福的理想導(dǎo)致的，你會因此而委屈嗎？不要委屈，因為孩子的眼中是有未來的，他們先看重理想，然后再看重行動。如果我們真的認為，連理想，連合作，連孝道，也真的不能做孩子的榜樣時，那怎么辦？還有一條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走的路，現(xiàn)在這條路還在那兒，但走的人越來越少了，那就讓孩子們?nèi)タ纯磦ト藗兊膫饔?，我還是那種觀點，不是為了讓孩子們成為偉人，而是讓孩子們擁有偉人們的精神！

三、“做個好人”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在小的時候，我特別羨慕那些聰明的孩子，他們似乎不需要看書，就可以考出好成績；也特別羨慕那些家庭富有的孩子，他們似乎不需要努力，就可以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也特別羨慕那些長得高大帥氣的孩子，他們似乎不用去配合別人，別人就會去主動地喜歡上他們。對我來說，剩下來的只是看書，只是努力，只是配合。過了很多年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因為聰明他們可能放棄了讀書，因為富有他們可能放棄了努力，因為帥氣他們可能放棄了合作，這才是他們最奢侈的做法，他們在小時候得到的東西都是別人給予的，一旦到了自己手上就變得越來越?jīng)]有價值，因為沒有用看書去澆灌聰明，沒有用努力去延續(xù)富有，沒有用合作去提升帥氣。所以，當(dāng)我們什么都沒有的時候，我們還得有自己的理想，如果作為孩子就已經(jīng)不再向往遠大，只看重腳下的得與失，那人生的每一步都會非常沉重，得到了怕失去，失去了怕沉淪，沉淪了怕絕望。在我們教育孩子的過程中，往往只講自己為孩子做了什么，甚至告訴孩子，我們愿意為了孩子的未來，做什么都愿意，可是，我們從來不告訴孩子，我們自己有什么理想還在堅持！還有一點，就是在孩子堅持理想的過程中，我們見不得孩子吃一點點的苦，我們用自己那“極其偉大的父愛與母愛”，只希望為孩子們的理想遮風(fēng)避雨，卻沒有給孩子自己開路栽樹的機會。

在今天這個世界，你再偉大，都別以為自己偉大，因為組織的力量，早已超越了個人的力量。我們經(jīng)常瞧不起領(lǐng)導(dǎo)，覺得領(lǐng)導(dǎo)們似乎都是傻子，不像我們對世事那么洞明?？墒?，領(lǐng)導(dǎo)們之所以讓我們看到他們傻的一面，是因為他們擁有了組織的力量，擁有了成事的平臺，他們在通過組織和平臺放大自己聰明才智的同時，也放大和暴露了他們愚蠢的一面。當(dāng)我們看到他們愚蠢的這一面時，也就給了我們機會，讓我們?nèi)浹a他們暴露出來的愚蠢，最終因為他們的聰明和我們的彌補，讓他們，當(dāng)然也讓整個組織變得完美起來。而我們呢，我們在把自己的愚蠢藏起來的同時，也把自己的聰明才智遮蔽起來了。的確，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領(lǐng)導(dǎo)，但至少我們不要與組織為敵，至少我們不要把自己孤立起來，至少我們不能教育孩子們?nèi)绱耍〔粸樗说睦嬷?，不會與他人合作，那人生之路處處都是交易而不是情誼，人生之路處處都是算計而不是友誼，人生之路處處都是競爭而不是合作。只有一個真正為他人著想的人，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會替他著想；只有一個真正為組織著想的人，這個組織才會為他著想，并為他的未來著想。當(dāng)我們被身邊的人拋棄時，當(dāng)我們被組織拋棄時，我不知道生活的意義在哪里？與他人合作，并不是要求別人為你做什么，也不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舒服，而是考慮你能為別人做什么，如何能夠讓別人活得更舒服？親愛的家長們、老師們，你會教育自己家的孩子、自己班上的學(xué)生，主動為別人著想嗎？主動讓別人活著更開心嗎？

有一位剛下臺的省長，聽說他的母親就在我的老家居住，有一天他母親在跳廣場舞的時候，告訴別人她的兒子就是鄰省的省長。旁邊的舞伴沒有一個人相信，反倒是嘲笑她，要是你兒子是省長，那我兒子早就當(dāng)什么官（肯定是比省長更大的官）了！還記得很多年前，江西有一位副省長進去了，他的母親依然還在農(nóng)村一個人生活著，我覺得他的母親真的非常幸運，至少她老人家的生活方式并不因此而受多大的折騰！不管是為理想而活著，還是善于與別人合作而活著，你都得記住，我們都得活著，既然我們都還活著，就不能忘記誰給予我們生命。今天我們有錢了，今天我們有地位了，為什么我們還是不幸福？很大一種可能，就是我們早已忘本了，當(dāng)一個人忘記了他出發(fā)的地方，他也就迷失了他想去的地方，剩下來的，就是靠不斷索取和貪婪，來讓自己更有安全感，更有成就感。但一位失去了人生方向的人，一位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人，不敢說人生一定會犯錯，但犯錯的概率就大大地增加了。與之相應(yīng)，一位對父母和長輩沒有孝敬之心的人，他就忘記了自己的生命之本；一位不會對老師和學(xué)校有尊重之意的人，也就忘記了自己的文化之本，這時候我們還怎么希望他走多遠呢！

在我們花了大量的時間，教育孩子如何過上好生活的時候，也是我們需要花點時間和孩子好好談?wù)勅绾巫鲆粋€好人的時候。當(dāng)我們不斷為孩子設(shè)定過上好生活的路徑時，卻讓孩子們離好生活越來越遠，還讓孩子離我們越來越遠，畢竟孩子的人生容不得我們設(shè)定！但我們需要與孩子一道，幫助他們設(shè)定一些人生方向，幫助他們?nèi)ッ鞔_人生的意義，有了正確的方向，有了獲得意義的原則，在人生的路上，他們就有了應(yīng)對困難的勇氣，他們就有了持續(xù)前行的意志，他們就有了改變世界的擔(dān)當(dāng)，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需要為孩子擔(dān)心什么呢，你還需要為孩子做什么準備呢？其實，孩子就是我們的一面鏡子，當(dāng)我們在考慮如何教育孩子的時候，當(dāng)我們?nèi)绾螏ьI(lǐng)孩子朝著好人方向前行的時候，我們不也在教育我們自己嗎？

與大家共勉！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xué)教育學(xué)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