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得魏紫熙章草長卷,囑余請宋玉麐先生題引首。是日,展卷,問怎么題?若“魏紫熙先生書法卷”似也寡味,故有“高古”二字云云。當即難掩心愧:請人題字,焉能不事先做好功課?后查,方知“月儀”乃索靖所書名帖。余與宋皆非書家,世有不知非過,玩家當對過手之物知其然也。于是越俎代為細過一遍,發(fā)現(xiàn)帖之尾尚缺十數(shù)行未競。作好事之議:找人續(xù)貂,增一玩味。近代章草大家沈曾植,傳缽者王蘧常早亦作古;余愛吾揚孫龍父所書,得章草神氣,形更飛揚開合,皆絕代書!若然,豈不錦上添花?當代書畫甚,與文日遠,不好玩。推薦孫海莎女史補書,女子手筆,謹慎雋秀,全一事也。畫家張偉先生跋,此亦難得通文達古者。卷尾尚多空白,友再囑余弄筆,遂記事之經(jīng)過忝后。癸巳長夏日于金陵客次孔祥東。
以為王蘧常的“蘧”是“遽”,還有未競的“競”寫成了“競”,多次要這位朋友拿回來點掉更正一下,他說就這樣不要緊,事實上覺得要緊的是我,把字寫錯了怕惹人笑話,以訛傳訛,更是貽害?!兑邹o》說:“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又與書家朋友議論章草,王蘧常被讀成“王邃常”,她正好要去講書法課,怕她讀錯字被人看輕,回來百度核實后告訴她是:“王遽?!薄K采习俣热ゲ?,告訴我確有“王邃?!薄N覕喽ㄊ蔷W(wǎng)絡(luò)傳播不辨真?zhèn)蔚奈:?!但還是去認真研究了一下王蘧常書法的落款,最終得以辨明正確的該是“蘧”。碰巧我在跋文中寫對了,慶幸對人對己皆認真嚴格,使自己得到了正確的認識。這樣,跋文只剩下一個寫錯的字需要更正。
宋玉唐“高古”下小款:“魏紫熙先生以畫名天下,其書法高古而樸拙。斯卷以章草為本,習古而具自家風貌,為先生書法之精品也。癸巳年二月于金陵梅花山下之草玄室?!彼坞m不知魏書出處,所題判斷準確,事后我發(fā)一信息檢討自己未做功課。受人之托一般只需把關(guān)真假即可,但有時朋友的東西,又不得不藉口是自己的,這里的微妙之處,所涉人情世故,大家都懂的,不必細述。
“為什么不做功課?”我忍不住私下說了朋友。都因藝術(shù)品市場高燒,書畫作品多數(shù)情況下已經(jīng)偏離了欣賞、使用、研究的功能,普遍都是把它當作與貨幣相當?shù)囊话愕葍r物。
關(guān)于補書,可以說無人勝任。當代書法圈中,南京一地似也有以章草傳名者,朋友與之無交往是一方面,我也覺得寫字者都太匆忙地寫成了自我,說得直接一點:為自我而自我,實為習氣。孫海莎女士,中書協(xié)會員,從鎮(zhèn)江隨先生遷金陵,圈內(nèi)名不甚張,然其字功力深厚,真草隸均擅。問及《魏紫熙臨月儀帖》,說曾經(jīng)寫過,于是好事成。寫好后于一飯局交件,兩幅練習舍棄之紙包著成品和魏紫熙原件。包裝所書讓我眼前一亮,成品自不待說??催^成品,我指包裝說:“這個好”。海莎說:“這個寫壞了,不行。人多,我也不便深說?!?/p>
次日,朋友將之送至裱畫店,我囑裱畫師幫我把包裝紙保管好。見到時,還是缺了一角。
為什么我認為書家練習的廢品好,而成品不好呢?說到底,書法首先是書寫,離不開功能。補書《月儀帖》,要與原作形似或神似,得有一似,寫成自己就讓找不到合適的人補書不成立了。而她練習時小心謹慎未敢離開范本,熟練了離開范本就不自覺地寫成了自己。書畫家總是不忘表現(xiàn)自我而忽略功用,到頭來緣木求魚,就落入了舍本求末的窠臼。書法理論中,生與熟歷來是人們評價書法優(yōu)劣的重要標準,因為“生”的形式各各不同,所以帶有更大的欺騙性。我認為,離開具體的書寫要求,生硬、刻意,為了自我表現(xiàn)的不同與沒有靈性的相同一樣都不是好的書法!
就書法的運用功能,網(wǎng)上熱傳的郭沫若書“山東博物館”,被網(wǎng)友搞笑成“山東情婦館”、“心系情婦波”,頗能說明問題。不是郭的字寫得不好,而是公共建筑上的字首先要讓人認識。估計這不是郭沫若為山東博物館專門題寫的,而是信札上的字被放大移用的。
因為與海莎夫婦是朋友,將所想和盤說出,諒也不會招致誤解,此實乃當代書畫之詬病也!書畫界贊揚之聲充斥,根本沒有批評,只好拿朋友說事。這是余語,也就是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