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悅彬

鄭老憨站在大門外，眼睛始終盯著村東頭的“大道”，那所謂的“大道”也僅僅能跑一輛汽車，而且還是土路。

他在等兒子。

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上了公務(wù)員，開始在縣政府秘書科給領(lǐng)導(dǎo)寫材料。兒子秉承了他的品性，忠厚老實，不善言辭，只知道實實在在做事。幾年后，兒子當上了民政局副局長，一干就是七八年。同兒子一起被提拔的人現(xiàn)在大部分都提職高升了，有的還當上了縣長，只有兒子還在原地打轉(zhuǎn)。他知道，兒子不是沒有領(lǐng)導(dǎo)水平，也不是工作能力不強，而是沒有靠山。雖然鄭老憨在大山里呆著，但他知道，當今社會當官得有靠山，而且還要有經(jīng)濟實力，想當官不送禮哪行！送禮還要送大禮！這大禮究竟多大，他說不清楚，但他知道靠兒子這些年的工資收入，難以送大禮。

鄭老憨所居住的村子叫靠山屯，距縣城三百多公里，又在偏僻的大山里，交通極為不便。透過刺眼的陽光，他看見高高的大青山巍峨雄壯，山上綠蔭濃濃。雖然國家實施了“村村通”工程，但由于靠山屯通往山外的那條路必須經(jīng)過海拔一千七百多米的大青山，地勢險要，陡峭無比，每年雨季都會發(fā)生泥石流，所以村領(lǐng)導(dǎo)雖多次向鄉(xiāng)政府和縣政府打報告，要求修一條像樣的公路，卻無果而終?？可酵碗m然地理條件偏僻，但山青水秀，盛產(chǎn)多種山菜和中草藥，也就是城里人喜愛的純天然綠色食品和保健藥材。由于交通不便，這里的土特產(chǎn)年年都因賣得不及時爛在了山里，讓村民們很痛心。

三月份的一天，兒子打來了電話：“爸，我調(diào)到交通局工作了。”鄭老憨一愣，問：“做什么？”兒子憨憨地笑了幾聲，說：“當一把手?！彼睦镉可弦还膳?，兒子升職，他臉上也有光?？墒桥鬟^后又掠過一絲涼意。兒子和兒媳婦都是工薪階層，哪兒來的錢送大禮呢？難道是在民政局副局長的職位上撈的？交通局是個好單位，也是個敏感單位，這個局長不好當??！他真怕兒子在這個局長的職位上出事，被摘掉“烏紗帽”。他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兒子笑了，說：“爸，您放心！您兒子是什么品性您不了解嗎，雖然現(xiàn)在在干部提拔時會有一些不正之風，但那屬于個別現(xiàn)象。雖然交通局管交通，工程項目多，不過您放心，您兒子不是您想象的那樣……”

今天是鄭老憨的生日，六十六歲大壽。往年過生日，兒子因工作忙，很少回來，只是打個電話問候一聲?？山衲晔沁^六十六歲大壽啊，意義不同。前幾天，兒子又打來電話：“爸，您過生日我回去?！彼宦犔貏e高興，但又怕兒子借這個機會搞特殊，他畢竟是交通局局長的爸，兒子要是被前呼后擁著回來，他覺得不妥。在遲疑中，兒子或許是感覺出來他有些想法，笑著說：“爸，我一個人回去?！编嵗虾_著電話喊道：“你媳婦和我孫女不回來？”兒子說：“你孫女學(xué)的鋼琴要考級，她媽得陪著，回不去?！?/p>

到中午了，兒子還沒到家，老伴早就把飯菜弄好了。他知道，兒子早晨五點就從縣城出發(fā)了，就算路途遠，路況不好，五六個小時過去了，也該到家了。兩個小時前，他給兒子打電話，兒子說：“爸，您別著急，我路過咱們鄉(xiāng)政府，辦點事，一會兒就回去?！眱蓚€小時后，他又給兒子打電話，兒子說：“爸，我在村部呢，馬上回家?！?/p>

他的心慌了，感覺兒子變了，常言道：官升脾氣長，難道兒子要讓鄉(xiāng)領(lǐng)導(dǎo)和村干部來給他過六十六歲大壽？六十六歲的生日他誰也沒告訴，包括左鄰右舍和所有親戚，就連兒子他都沒指望能回來。來人不怕，家里吃的喝的東西不缺，但他覺得丟不起這個人，不想讓鄉(xiāng)親們說他借兒子的官銜過大壽，借機收禮斂財。

不能因小失大，這道理鄭老憨懂得。想到這兒，他轉(zhuǎn)身回家，決定同老伴打個招呼，然后去山里轉(zhuǎn)悠幾圈，他不想在眾人面前丟人現(xiàn)眼。

鄭老憨剛出大門，“嘀嘀”，身后傳來一陣轎車的喇叭聲，他不由自主地往路邊靠了靠。一輛出租車在他的身邊停了下來，兒子從車里鉆了出來：“爸，讓您久等了?！?/p>

兒子站在他面前，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他呆愣了，一會兒看看兒子，一會兒又看看出租車，眼前的一切不是他所想象的情景。兒子明白了，忙說：“爸，今天是星期天，我回家又不是公事，沒用公車，自己打車回來的?！?/p>

兒子沒顯擺當官的派頭，他心里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失落感，反倒覺得有一股暖流從心底涌起，但他還是裝著生氣的樣子，說：“都晌午了，才到家！”

兒子眨眨眼，神情略顯神秘：“爸，我這次回來一是給您過六十六歲大壽，二是借機到鄉(xiāng)政府和村部了解了一下給咱們村修路的事。我想到市里和省里申請專項資金，給咱們村修一條像樣的公路，使咱們村的土特產(chǎn)能及時地銷售出去，同時還能拓展一下旅游項目，從而帶動咱們村的經(jīng)濟建設(shè)?！?/p>

他激動無比，想擁抱兒子一下，當然他沒有那么做，只是沖著兒子笑了。

“爸，您兒子現(xiàn)在是利用手中的小權(quán)力，夾帶著念鄉(xiāng)情結(jié)，給鄉(xiāng)親們謀點利益，不為過吧？”兒子嘿嘿地笑。

“不為過，不為過?！彼B聲說，“兒子，快進屋，陪爸好好喝兩杯。”

他想，自己錯怪了兒子，他為自己感到懊悔。兒子沒給他丟臉。想著想著，他的眼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