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曉壽

捐立左權將軍銅像

“我們不因時間的流逝而忘卻這段歷史，更不因社會的發(fā)展而丟棄革命的傳承！”

當上海油畫雕塑院黨支部副書記王欣在左權將軍殉國地山西省左權縣十字嶺上講出這句話的時候，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那是2012年9月29日他在紀念左權將軍殉國暨遼縣易名左權縣70周年紀念大會上的發(fā)言。十字嶺上左權將軍紀念亭前矗立的左權將軍高大銅塑像正是他代表上海油畫雕塑院捐立的。更重要的是，他的父親王亞樸就是當年守衛(wèi)這十字嶺山頭陣地的指揮員，并當面接受了左權將軍生前最后發(fā)出的戰(zhàn)斗命令。

烽火硝煙，王亞樸身為八路軍三八五旅七六九團一營教導員，冒著6架敵機和大炮的輪番轟炸，率部擊退敵人一次次猛烈的進攻，與兄弟部隊一起擔負著掩護總部突圍的重任，始終堅守著十字嶺陣地，控制著一條條突圍的道路。幾十年后的1984年盛夏，已經(jīng)高齡的王亞樸，重旅昔日戰(zhàn)場，我做為左權縣委黨史研究室工作人員，有幸陪同他徒步攀爬十字嶺左右一道道山梁溝岔。他回憶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稱贊他率領的那些爬過雪山草地，個個以一當十的英雄戰(zhàn)友。真沒想到，近30年后的今天我又有幸陪同老前輩的兒子，他又講出并腳踏實地地踐行著紅色“傳承”，怎能不令我崇拜而激動呢？

我就贈塑左權將軍銅像詢問王欣，試圖探知他的心靈世界。他回答得很爽快：父輩在這塊熱土上浴血奮戰(zhàn)，抵御外敵，萬千烈士鮮血譜就太行精神……并非縣里要求做塑像，也不是將軍女兒左太北要求，而是我自己，否則，我于心難安。他很平靜地敘述了此事的緣起——

2011年 七一前夕，王欣利用組織全院退休老同志到河南、山西療養(yǎng)參觀之機，決定率領年輕的新黨員隨之同行，照顧年長者，并把這次活動定為“重溫建黨史，重走革命路”。幾天奔波到達鄭州，安排老黨員次日休息一天。他征求新黨員意見：愿不愿上太行山左權將軍殉國地？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愿意，即于傍晚6點半租車出發(fā)。一夜奔波，半夜到達左權縣。略事休息，又跑百余里山路，終于到達敬仰已久的十字嶺。徐向前元帥親題的“左權將軍紀念亭”和鐫刻有周恩來、朱德、彭德懷、葉劍英、聶榮臻等親筆題詞的石碑，令人肅然起敬。王欣放眼眺望父親當年守衛(wèi)的十字嶺群山，更是感慨萬端。告別時，眾人都有意猶未盡之憾：未能見到這位抗日名將高大感人的形象。返回的路上，王欣的腦海中已有了一個堅定的念頭：在將軍殉國70周年紀念日時，要為這位民族英雄敬立一尊雕像。

一夜一天上太行，新黨員感到從未有過的體驗和思想些升華。在車上王欣問大家，左權將軍最后一天想些什么？在眾人面面相覷時，他講道：“一、把生路讓給首長，把危險留給自己。在敵偵察機低飛盤旋離開的危急時刻，彭總讓左權先走，兩人謙讓，左權一把拽住彭總，與警衛(wèi)人員硬是把他扶上戰(zhàn)馬，命令騎兵警衛(wèi)人員立即離開；二、當左權用望遠鏡發(fā)現(xiàn)遠處山上群眾被日軍追趕時，當即命令警衛(wèi)連長唐萬成，速派人員把群眾帶入安全地帶；三、當左權將軍到達十字嶺時，直接向我父親下達戰(zhàn)斗命令：堅守這個山嶺很重要，還有許多人在山下，只要還有一個人沒出來，你們就不能撤退，只有所有人員全部轉移出來，才是完全的勝利；第四、當敵人炮彈襲來，在他和戰(zhàn)友身邊不斷爆炸時，他高聲大喊‘臥倒！當然，左權將軍心里想什么誰也不知道，但這具體的四件事說明：將軍心中想的只有首長、只有人民群眾、只有全部轉移人員的安全，唯獨沒有他自己?！蓖跣肋@樣用事實破解，聽的人個個激情難抑，盛贊左權將軍拋掉自我，擔當民族大義的崇高精神。

王欣之所以在車上能講左權將軍，不僅僅是他在解放軍這個大熔爐里滾打鍛煉過17個年頭，更重要的是他父親常講左權將軍，常講太行御敵，受到的是地地道道的紅色家教。他講到：父親王亞樸并不粗魯，心很細。烽煙戰(zhàn)火中，他居然能每天寫日記，太珍貴了。當時我正在撰寫左權將軍殉國時間的考證文章，1942年《新華日報》刊登新華社電訊稿為6月2日，左權烈士陵園里刻有彭德懷撰文的石碑上也是6月2日，5月25日之說有何憑證呢？父親的這本深藍色小開本的硬皮日記本就是鐵的證據(jù)?！母飼r紅衛(wèi)兵抄家抄走了，父親心痛得要命，這是不能用錢能買到的。也算萬幸，后來終于發(fā)還，又回到了我們手中。”當年，王亞樸率部守衛(wèi)十字嶺陣地，掩護八路軍總部機關突圍，日記中都有較詳細的記載。他的日記基本上是逐日所記，只有25—27日是在遼縣（今左權縣）后板峪村記下的。日記所敘該部22日凌晨2時從宿營地出發(fā)，緊急行軍，23日夜宿茅嶺底村（位于麻田南40余華里處），24日夜宿熟峪村（位于麻田東溝20余里處），25日在熟峪村東30余里處守衛(wèi)十字嶺。因激戰(zhàn)竟日，夜行軍至26日晨才趕上團直。26日轉移數(shù)處，均未留下日記，27日在后板峪村休息才補記下25—27日的日記。日記寫明左權將軍殉國于25日，初聞這一不幸的消息尚不相信，疑為誤傳，但很快得到證實。這本戰(zhàn)時日記雖未公開發(fā)表，但卻有珍貴的史料價值。

親歷烽煙戰(zhàn)火的王亞樸，對太行情深義重，1984年由上?；氐教泻螅厣鲜謳X并訪問蘇亭村。我親眼目睹他在蘇亭和鄉(xiāng)親們的至親至愛。他和“地雷大王” 陳乃珠（時任民兵連長）雙手緊握，好久好久不愿分開。眾人聞知圍攏過來，說著、笑著，同去觀看當年的埋雷處、雷石堆積地、機槍陣地、敵軍官被打死處，親熱得勝似一家。王亞樸由衷地說：“全憑鄉(xiāng)親們配合，全憑民兵參戰(zhàn)，才有這場勝利（指1942年5月30日的蘇亭伏擊戰(zhàn)）。從粟城到這里20里交通線，全憑民兵在高山放哨監(jiān)視，要不是遍河灘都是民兵埋的地雷，要不是子母雷連環(huán)爆炸，就不能攔住敵人不動，等著挨死?！标惸酥橛纸榻B了埋好地雷如何再印上鞋印和馬蹄印偽裝，讓敵人看不出來……

王欣在父親的教育和熏陶下，同樣情系太行，他對敬立一尊左權將軍塑像心急如焚。他的這一想法很快得到上海廣播影視管理局、上海地方志及上海油畫雕塑院的極大關注和支持，左權縣更表達了極大的熱情。特別使他欣慰的是兩位創(chuàng)作者的加入：一位是毛主席紀念堂內(nèi)毛主席漢白玉坐像創(chuàng)作者之一的著名雕塑家——老黨員王志強教授；一位是清華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新黨員林森。王欣試探地說明意圖，并明確講明毫無報酬時，兩位藝術家均表示捐立抗日功臣雕像于太行山十字嶺將軍殉國地，是自己的榮光。兩位藝術家付出幾個月的辛勞和汗水，左權將軍銅像終于大功告成。當捐立的這尊銅像在十字嶺落座后，就連左太北拜見后，也十分動情地說：太感謝了，太感謝藝術家了……這尊銅像是我見到所有父親塑像中最好的，這就是我心中父親的形象。后來，王欣又重新澆鑄分贈予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和中國國防大學，讓左權精神更好地傳揚。

不遺余力宣講、普及紅色文化

傳承紅色歷史，弘揚太行精神是王欣的心愿和追求，一次旅途中的閑聊，更強化了這個想法。他從上海坐飛機來太原時，鄰座是一位太原人。王欣問他知不知道左權縣，沒承想他竟說不出其所以然。那人至少有30多歲，卻不知道以抗日名將命名的左權縣，令他非常驚訝。于是，他表示：“我們這一代，繼承革命傳統(tǒng)是沒有問題的，可下一代，再下一代呢？所以我覺得關鍵就是傳承，我認為我們這代人肩負的歷史重任就是要把紅色歷史一代代傳承下去。自己就是一粒小小的沙子，只愿在傳承上竭盡綿薄之力。”

2014年，王欣再次回到太行山，本來是想循著父親的戰(zhàn)斗足跡走一走，直接感受體驗一次。30年前我陪同他父親訪問蘇亭，而今又隨同王欣來到蘇亭。年長者回憶當年，年輕人也能講幾段從父輩那里聽來的戰(zhàn)斗故事。當村民得知他是王亞樸之子后，有人還惋惜地說，可惜陳乃珠前兩年去世了，村里那代人好多都認識你父親。當王欣介紹父親已于2009年92歲辭世時，鄉(xiāng)親們表示出無限的懷念之情。隨后，王欣在幾名村民的陪同下來到蘇亭伏擊戰(zhàn)紀念碑前，回憶起了父親經(jīng)常向他講述的這次戰(zhàn)斗。當年的戰(zhàn)斗指揮部就在蘇亭村對面懸崖上的東寺垴。王亞樸直接指揮的這次伏擊戰(zhàn)，八路軍僅以一死一傷就取得斃傷日軍140余名（擊斃4名敵軍官，其中一名肩章帶三道金邊）、解救大批民夫，繳獲大米、白糖、食鹽等大量戰(zhàn)利品，受到劉伯承、鄧小平等首長通令嘉獎，被稱為是“軍民結合以極少數(shù)代價換取大的勝利的一次模范戰(zhàn)斗”。這次伏擊戰(zhàn)發(fā)生在左權將軍殉國5天之后，迅即提振了抗日軍民的戰(zhàn)斗士氣。為此，王亞樸還兩次被劉伯承、鄧小平召見。

王欣在左權鄉(xiāng)下探訪父親足跡的消息不徑而走。縣黨校想邀他講紅色歷史，王欣雖分身乏術，但還是犧牲午休時間備課，按時登上講臺。百余名學員得知他的身份后，掌聲雷動。王欣講的題目是“紅色繼承與傳承”，在講述了左權縣在抗戰(zhàn)時期的歷史地位和父輩的抗戰(zhàn)史后，他強調(diào)：“紅色資源就是紅色種子，每一名左權人都要傳播這紅色種子，讓其開花結果，發(fā)揚光大?！?/p>

左權縣曾被譽為太行抗日根據(jù)地“首府”縣，紅色資源確實太多太多，如何濃縮，使之適合10多歲學生的胃口，這讓王欣頗費腦筋。因為，縣教育科技局邀請他到全縣各校講“紅色傳統(tǒng)”課。要想讓學生對在左權發(fā)生的大小戰(zhàn)斗如數(shù)家珍，對抗日英烈和英模熟記于心，備課就得加倍費心。他時常熬到深夜，反復修改。凡有關這段抗日歷史的公開或內(nèi)部出版物，都一一找來研讀。他還針對孩子們的接受特點，將影片《雞毛信》《地雷戰(zhàn)》編入課件，讓孩子們更直觀地了解……他先到一所學校進行試講，其內(nèi)容涵蓋了家鄉(xiāng)的可愛、日寇的暴行、軍民的深情、英烈的忠魂、同學的責任……他那感情真切的精彩講授使學生們聽得十分入神。為了便于記憶，他還就左權紅色大事編了順口溜，如：

左權將軍犧牲日～1942- 5 -25

左權將軍犧牲處～麻田附近十字嶺

遼縣易名左權縣～1942- 9 -18

收復全縣驅(qū)日寇～1945- 4 -26

總部駐左近5年～劉鄧轉戰(zhàn)近8年

左權抗戰(zhàn)舊址多～5鄉(xiāng)5鎮(zhèn)二百三（個）

縣教育科技局帶領王欣先后赴全縣10多個中小學去講課。每到一處，他都結合當?shù)氐膬?nèi)容進行講解，很受學生的歡迎。他還應邀為鄉(xiāng)鎮(zhèn)政府工作人員講黨課，同樣引人入勝。

王欣在鄉(xiāng)下講課探訪抗日史跡時，隱隱感到鄉(xiāng)下的文化設施和上海還是有很大差距，有的圖書室也只有幾百本書。一個“支援老區(qū)圖書”的大膽想法形成，王欣雖然自己手里沒有書，又辦了退休，但志堅如鋼。他返回上海后，聯(lián)系了幾個區(qū)圖書館，對方聽說捐書支援革命老區(qū)非常積極?？紤]到老區(qū)實際需求，王欣又誠邀了左權縣寒王鄉(xiāng)和羊角鄉(xiāng)兩名黨委書記到上海實地考察所需圖書類別。他把左權縣10個鄉(xiāng)鎮(zhèn)和上海10個區(qū)圖書館一一列表對接，一一上門聯(lián)絡說情。上海是大都市，他打過多少次電話，坐過多少次地鐵和公交，付出過多少心血和汗水，此事才最終落實?？墒?，如何把書運往左權縣成了亟待解決的問題，因為圖書館畢竟是事業(yè)單位，開支都要早一年報備。除少數(shù)圖書館和縣里少數(shù)鄉(xiāng)鎮(zhèn)自愿付運書費外，他只得四處奔波找資助，有的干脆自己墊付。又擔心能否安全運到，他親自監(jiān)督，上下均用夾板、厚包裝紙箱，外加防雨袋捆緊扎實再發(fā)運。王欣再次來左權時，萬余冊圖書就被送進了左權縣鄉(xiāng)鎮(zhèn)圖書室。

豐富鄉(xiāng)鎮(zhèn)圖書室沒有令王欣感到滿足，他說：放眼千里太行，當年抗日烈火熊熊，父輩在此浴血奮戰(zhàn)，要為革命精神代代相傳盡心盡力?；诖?，當縣人民武裝部請他幫忙做民兵斗爭史陳列室時，他慨然應允：“我父親在這里戰(zhàn)斗過，我也曾在咱解放軍這個大熔爐里錘煉17年，我一定會盡力。”冒著盛暑酷熱，他仔細翻看查閱檔案和書籍，訪問多名知情者，列出民兵發(fā)展壯大、戰(zhàn)斗殺敵等幾個部分的陳列大綱。為核對資料，他多次到鄉(xiāng)下勘察、采訪。他幾年前曾意外摔斷右腿，走路久了傷處還會疼痛。他不顧這些，2015年7月24日，從拐兒鎮(zhèn)返回芹泉鎮(zhèn)后，硬是爬上當年民兵殺敵地——玉皇廟巖高山。下山途中，炸雷響起，狂風夾著大雨襲來，他淋濕了卻還自嘲：“真是天助我也，知我上山熱得要命，給我涼快涼快。”

“王欣究竟是上海人還是左權人？”2015年5月25日，在上海舉行的 “左權將軍家書、左權軍事文集和太行奶娘”讀書座談會上，竟有年輕人這樣小聲議論著。耳聰目明的王欣聽到了，淡然一笑未答。這次讀書會是由上海黨史部門和上海組織人事報社主辦，中央黨史研究室、國防大學等單位領導和專家教授與會。左權女兒左太北委托兒子兒媳和孫子到會并簽字贈書，其間，王欣為此牽線搭橋，確實付出了太多精力。輪到他發(fā)言結尾時，他幽默地對小議論作答：“說我是上海人是對的，因為我家在上海茅臺路，說我是左權人也對，因為我父親戰(zhàn)斗在太行，我情系左權，我一門心思就是搞革命傳承?！?/p>

王欣在紅色傳承的道路上不息地奔忙。當我于7月25日在左權縣人民武裝部見到他時，他忙得大汗淋漓，正為“左權民兵陳列室”操勞。他說：民兵抗日這一部分就了不得，在9月3日之前一定要做好，讓全縣民兵參觀，讓全縣人民知曉，革命精神要代代傳下去！

在紅色傳承的道路上，王欣吃了許多苦頭。就在他為落實上海雜技團捐助左權貧困小學一事而飛往太原的同時，他的愛人正在醫(yī)院被推入手術室；他為向北京軍博捐贈左權將軍銅像而緊張進行著各方聯(lián)絡時，偏偏右腿骨折，要做接骨手術。人躺在病床上不能起身，真是心急如焚。幾天后，他又拄著拐杖，赴北京軍博落實各項細節(jié)。當時，軍博文物部張部長回憶說：“我一看他那腿，打著石膏，嚇我一大跳，他到了北京站還說不用我們?nèi)ボ嚱?，幸好我們?nèi)チ恕！敝?，王欣又馬不停蹄地拄著拐，從北京趕赴左權縣繼續(xù)他的傳承工作。在這條路上，他的愛人給予他充分的支持和理解，而這也確實出自她的內(nèi)心情懷。對于紅色傳承，王欣最常講的一句話就是：“讓歷史告訴未來！”

（責編 王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