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峰

庭前調(diào)查，還原失足少年成長脈絡

又一起未成年人故意殺人案！卷宗擺在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未成年人案件綜合審判庭副庭長范紅艷的桌子上。范紅艷心里五味雜陳。

案情并不復雜。被告人趙強（化名），15歲，在泰安市高新區(qū)一家火鍋店做服務員。因傳菜慢，受到該店廚師指責，進而兩人發(fā)生廝打。過程中，趙強掏出隨身攜帶的折疊刀向廚師胡亂刺去，致廚師死亡。

15歲！正值人生有無限可能的年齡，闖下如此大禍，該有多可恨，又有多可惜。這一年，范紅艷也剛好從事少年審判滿15年。15年的經(jīng)驗告訴范紅艷，事情遠不止案宗上呈現(xiàn)的那樣簡單。

她立刻委托社會調(diào)查員對被告人的品格證據(jù)做詳細調(diào)查。這個活兒可不輕松，要調(diào)查被告人的成長經(jīng)歷、平時表現(xiàn)、性格特點、家庭情況等等。

再次呈現(xiàn)在范紅艷面前的材料，讓她陷入兩難：

正像范紅艷預想的那樣，被告人趙強的成長環(huán)境十分惡劣，造成今天的悲劇并非偶然。

家暴是這個孩子小時候天天要面對的。從襁褓中，他就天天看到爸爸打媽媽，媽媽抱著他到處跑。唯一的一次爸爸挨揍，是在爸爸喝醉后，完全沒有反抗能力時，媽媽和姥姥一起下的手，用涼水潑醒了爸爸。

盡管爸媽天天打，趙強充滿恐懼，但他還是不能接受爸媽的分開。7歲那年，爸媽離婚，他哭成淚人。

他跟著媽媽生活，對媽媽既依賴又怨恨。爸爸說，媽媽是個不檢點的女人。長到14歲，他毅然決然離開媽媽，投奔了爸爸。

那時，趙強在一所職業(yè)中專就讀。媽媽想孩子，就經(jīng)常去學?？纯?。學校離得遠，不通公交，只能租車去，每次的車不一樣，在趙強看來，爸爸的話正得到應驗，媽媽男朋友經(jīng)常換。他覺得很丟人，就買了把折疊刀，刺向風塵仆仆趕來的媽媽，多虧學校保安在，未遂。

一年后，這把刀刺向了廚師李辰（化名）。他的憤怒終于發(fā)泄出來。

孩子犯下大錯，不能說完全無辜，但至少不是他一個人的錯，在范紅艷看來，如果趙強生活在一個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里，那他不會走上這一步。

而現(xiàn)實是，兒子殺了人了，當?shù)倪€一味袒護：我兒子沒有錯，誰讓那廚子罵我兒子來。

這個孩子太可憐！孤僻、冷漠、暴力的人格養(yǎng)成非一日之寒，范紅艷會同心理咨詢師給他進行專業(yè)心理測量和心理咨詢，針對他的心理問題進行疏導，爾后還要長時間地幫教。這個過程令她心疼。

面對受害者一方，廚師李辰一家，范紅艷同樣心疼。

李辰的母親患有抑郁癥、高血壓，父親患有心臟病，妻子沒有工作，女兒才2歲，哭著要爸爸回來。

李辰的父母來找范紅艷，哭得背過氣去。范紅艷緊緊握著老人的手，眼圈泛紅。老兩口要求，判殺人者死刑?？赡鞘莻€未成年人，法律規(guī)定不能判處死刑，于是他們要求，等他成年后再判，殺人者必須償命！范紅艷輕聲安慰他們，給老人說理講法，一遍又一遍，讓他們相信，法院肯定會依法公正審理好這個案子。

公正地審理，意味著被告人要得到應有的懲戒，被害人得到應有的賠償。事實上，范紅艷要求自己做到的還不僅僅是這些，“案結事了之后，雙方還能開始新的生活啊，得往前看”，不能因為一個案子毀了兩個家庭。

由于這是一起刑事案件，賠償金非常少，各項費用加起來，總共兩萬多元，這更是李辰一家不能接受的。得讓他們看到生活的希望，范紅艷協(xié)調(diào)民政部門為其辦理了低保，又游說愛心企業(yè)捐了一筆錢。她還許諾，會一直幫助他們。這本不是法官的分內(nèi)之事，人心都是肉長的，李辰一家人終于不再要求判趙強死刑。

因為犯罪時系未成年人，又有投案自首情節(jié)，最終，趙強被法院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雙方當事人服判，未上訴。

范紅艷之所以這樣判，除了依據(jù)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之外，還考慮到對未成年人犯罪“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

范紅艷面對的犯罪對象都正值青春期，每個孩子在這個階段都會有許多內(nèi)心沖突。犯罪，或許只是走錯了路，并非沒有回頭的可能。對這樣的孩子狠心重判，難免使他們在人生的重要階段形成扭曲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服刑期滿，很快就會再次犯罪，不但毀了一個孩子，也給社會帶來很多不安定因素。

對未成年犯罪的司法審判，目前國際社會的共識是，根據(jù)其犯罪成因判罪，即絕大部分責任應由國家、社會和監(jiān)護人承擔。如孩子是否長期失去監(jiān)護、有無受人教唆犯罪等等。未成年人沒有完全責任能力，對他們的處置就更應當以保護為前提。

“特殊、優(yōu)先”，這一對未成年人的保護理念，早已在范紅艷心里扎下了根。20年前，她剛參加少審工作時可不是這樣，也有過氣憤和簡單化。隨著對每個涉案孩子的深入了解，隨著對犯罪學、教育學、社會學、心理學的深入學習，范紅艷逐漸走上了專業(yè)少年審判法官的道路。

現(xiàn)在，范紅艷已經(jīng)積累了成系統(tǒng)的少年審判工作方法，但她說，這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而是集體智慧的結晶，更離不開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和泰山區(qū)人民法院領導對少年審判工作的重視。因為兩級法院給了范紅艷大膽改革創(chuàng)新的環(huán)境，她才如魚得水。

庭中教育、庭后幫教，挽救每個看得見的失足少年

在泰山區(qū)人民法院，乘電梯到6樓，往左拐，就是少年審判庭。一個中型圓桌，圓桌內(nèi)四株綠帝王長勢正旺。圓桌沒有主次，唯一的區(qū)別是，被告席面對的是審判長和莊嚴的國徽，審判席面對的是被告人和墻上的三項原則：“像母親對待孩子一樣動之以情，施以關愛；像教師對待學生一樣，曉之以理，引導啟發(fā)；像醫(yī)生對待病人一樣，矯治心靈，促其自新”。所有的布置都是精心的，甚至在房間的西南角還放了一個書櫥，兩個沙發(fā)，書櫥里擺著《孩子你慢慢來》、《愛上自己的不完美》、《破解幸福密碼》等幾十本書?！伴_庭前，可以看看書，即便看不進去，也能減少些緊張?！?

讓社會調(diào)查員、心理咨詢師全程參與少年審判的訴訟過程，形式不再是高臺，而是圓桌，這在當時（2004年）全國并不多見。范紅艷大膽地嘗試了，而且效果還很好。

這都是一步一步，一個案子一個案子摸索出來的。

當初，坐在高臺上，范紅艷不怒而威，她看得到臺下孩子的緊張、恐懼?！昂⒆酉胝f的不敢說，案情得不到真實的反映，而且，審判不僅僅是個過程，重要的是讓犯錯的孩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要挽救孩子，讓他回到正路上來，這種不對等的見面方式，會讓說服教育流于形式?！?/p>

受北京市海淀區(qū)法官媽媽尚秀云事跡的啟發(fā)，范紅艷把少年審判改成了圓桌。

馬彬（化名）清楚地記得，11年前，他就是在圓桌法庭上被判刑的。

那年馬彬15歲，已經(jīng)輟學，在一家飯店打工。在網(wǎng)上，他認識了一個初一的女生，倆人挺談得來。不久，發(fā)生性關系。女生家長知道后，把馬彬扭送到派出所。

馬彬走進審判庭時，懵了。不是高臺嗎？不是有法槌嗎？不是被押著嗎？怎么倒像是一伙人在開會？

圓桌前，除了被告人、法定代理人、公訴人、辯護人、審判員和審判長，還有沒聽說過的人民陪審員、社會調(diào)查員、心理咨詢師、幫教人。

讓孩子感受到平等和受尊重，再談“教育、感化、挽救” 就順利多了。

馬彬的小手被爸爸的大手緊緊握著，出了汗，心里的愧疚多于恐懼。

社會調(diào)查員宣讀了對馬彬的調(diào)查報告，指出他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是自身法制觀念淡薄、青春期盲目沖動、社會不良文化影響、家庭貧困、父母疏于管教、學校教育欠缺等原因綜合作用的結果，鑒于其平時表現(xiàn)較好，系初犯，建議法庭對其從輕處罰。

最終，建議被采納，馬彬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

啟程去未成年犯管教所時，馬彬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是不是這輩子就這樣完蛋了？

這也正是范紅艷所擔心的。對于一個被判了刑的孩子來說，內(nèi)心的沮喪、恐懼，善與惡的掙扎，堅守與放縱的抉擇，都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雖然在庭審中接受了心理咨詢師的開導，幫教人的說服教育，范紅艷的鼓勵，馬彬想安心服刑，重新做人，但真的到了未成年犯管教所，遠離父母親人，他的心還是跌落到了谷底。

臨近年底的一天，馬彬聽到管教干部喊他的名字，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肯定是爹媽來探監(jiān)了！

可是邁進會客室那一瞬，馬彬整個人傻掉了，不是爹媽，是范紅艷！馬彬呆呆地站了好大一會兒，話不會說，手不會動?！巴耆氩坏剑詾閷徟薪Y束，以后就跟范姨各走各的路，她是審判長，咱是個犯人，她完全沒有理由來看我??！”

范紅艷給馬彬帶來了幾件御寒的衣服、幾本勵志書籍、1000塊錢。

有人說，“在感到被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時，誰向這個人伸過一只手，他就跟誰走了?！狈都t艷給馬彬帶來的，不僅僅是錢和物，還有尊重、鼓勵和信任，那是一個人在人生岔路口最需要的。

馬彬想念爹媽，范紅艷答應照顧好他們，并且許諾，等他出獄后會幫他找工作。

范紅艷的這次探監(jiān)，在馬彬心里引起巨大波瀾，“范姨真的拯救了我，要不我真可能走向仇恨社會的路，本來是偷雞的，出去后就成牽牛的了?！?/p>

因為表現(xiàn)良好，馬彬獲得減刑，不到一年，就回了家。

范紅艷沒有食言，果真把他父母照顧得很好，還靠私人關系給馬彬聯(lián)系了一個飯店的活兒。不過，上崗的當天晚上，馬彬就跑了。上菜時，碰到了一個熟人，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出來了，以后可不能再胡搞了，得好好做人！”一桌子的人開始對他指指點點，周圍同事的眼光也變得微妙起來。

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啊！范紅艷只得又幫他找了一家單位食堂，這回碰不到熟人了。可是不幾天，馬彬被食堂負責人趕了出來。范紅艷也被訓了一頓，“老范啊，讓我說你什么好，你怎么能把你的少年犯往我這兒安排，我這里可是正經(jīng)地方！”

那時，未成年人前科封存制度還沒被寫進刑訴法，范紅艷為了服刑歸來的孩子能夠順利回歸社會，只能隱匿他們的前科。

那晚，馬彬哭著給范紅艷打電話：“這個社會根本沒有我立足的地方，我從來就沒有開心過，如果不是擔心父母，我情愿在監(jiān)獄呆上一輩子?！?/p>

范紅艷的心很涼，但她知道馬彬的心寒了，如果不及時勸導，很可能就破罐子破摔。電話打了四十多分鐘，她甚至用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來鼓勵這個孩子。

最緊要的還是給馬彬找工作，范紅艷找到村委，給他找了份活兒。安頓下來一段時間后，范紅艷又鼓勵馬彬自己創(chuàng)業(yè)。

馬彬現(xiàn)在自己買了臺裝載機，當起了小老板?！叭绻麤]有范姨一直支持我，幫助我，我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可能找不到工作，又去泡網(wǎng)吧了，然后再結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直墮落下去?，F(xiàn)在我要是再調(diào)皮搗蛋，哪對得起范姨？”

去年，馬彬小賺了一筆。年底，范紅艷要去看望一個貧困家庭的孩子，發(fā)朋友圈問有誰愿意同行。馬彬積極報名：“我能去嗎？我捐1000塊錢行嗎？”

范紅艷幫過他，他現(xiàn)在去幫這個貧困的孩子，也許哪一天，這個孩子也會再去幫另一個需要幫助的孩子。愛，就這樣流動起來。

這些，都不是一個法官的分內(nèi)事，都是范紅艷“自找”的。但正是這些延伸幫扶讓曾犯過錯的孩子走上了全新的生活道路。

案結，事了，人和，她追求完美效果

馬彬不是唯一依賴上范紅艷的人。被趙強刺死的廚師李辰的父母，遇到困難也會給范紅艷打電話。

兒子死了，兒媳婦還年輕，想要嫁人，老兩口慌了神兒。兒子唯一的骨血，那個2歲的孫女，老兩口的希望，如果跟著兒媳婦走了，他們該怎么活啊？老兩口找范紅艷幫忙。范紅艷提出一個折衷的建議，能不能找個愿意入贅的？

最終就這么辦了，相安無事。

不管是原告人，還是被告人，只要跟范紅艷打過交道的人，都很容易聯(lián)系到她，因為每次庭審結束，她都會說一句：“記一下我的電話吧，以后有什么事，隨時和我聯(lián)系?！?/p>

有人替范紅艷擔心，這樣隨便留電話號碼，會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吶。而事實上，沒有一個人會隨隨便便撥通這個電話，只有真正遇到困難了，才從內(nèi)衣口袋掏出帶著體溫的小紙條。

更多時候，范紅艷收到的是感激和祝福。有一天，手機短信響了，是趙強的媽媽發(fā)來的：“在電視上，當我看到‘齊魯最美人物范紅艷的名字和身影，我喜悅的淚水再次流下來。你是中國迷失少年的法官媽媽，還有多少無家可歸的孩子在尋找你?！?/p>

范紅艷也很欣賞這位媽媽，年前司法救助，她給被告人和被害人兩家各2000元錢。雖然自家也很貧困，但趙強的媽媽推辭了，讓她轉(zhuǎn)交給被害人一家，“是我孩子做錯了事，我不能要這錢，而且他們家更需要這筆錢?！?/p>

這正是范紅艷所追求的，案結，事了，并且人和。

普法教育，防青少年犯罪于未然

在案件審理中，范紅艷發(fā)現(xiàn)，很多孩子犯罪很大原因上是不懂法。

就如馬彬，如果當年他知道，跟不滿14周歲的幼女發(fā)生性關系，不論幼女是否同意，都按強奸罪論處，那開房前他也會掂量掂量。

于是，范紅艷又給自己找了一個活兒——給青少年作法制報告，做普法宣傳。作為法官，她手里有大量典型性案例，既有說服力，又有針對性，而且青少年對法官這個身份很尊重、很敬畏。

第一場法制報告在泰安市實驗學校開講，是范紅艷主動找的學校，學校領導很重視，租了一個影劇院，樓上樓下坐滿了孩子。

起初，并不是每個人都認同范紅艷所做之事的必要性，甚至有人認為她這是出風頭。范紅艷為此也沮喪過，但關愛未成年人的那顆心鼓勵她做下去，于是她堵住耳朵，繼續(xù)做了。

目前，范紅艷擔任泰安市20余所學校的法制副校長，已經(jīng)做了300余場法制報告。誰執(zhí)法誰普法，也成為司法機關認可的理念。

全國模范法官其實是個柔弱小女子

立足審判，前抓青少年犯罪預防，后抓失足少年幫教、被害人救助 范紅艷已經(jīng)把工作做到了不留死角，盡可能完美。連年來，泰安市的未成年罪犯占刑事罪犯的比例遠低于全國平均水平，未成年犯罪率逐年遞減。范紅艷幫教過的600多個青少年，均順利回歸社會，重新做人，有18人考上大中專院校，沒有一人重新犯罪。

嘆為觀止！只是，外人并不知道，范紅艷為此付出了什么。

作為一名法官，每個案子都有審限在催著，20余所學校法制副校長、失足少年幫扶、貧困少年救助，這些自己找出來的活兒，只能是加班加點來做。

長年的辛勞，作息不規(guī)律，讓范紅艷患上了嚴重的腸胃病、頸椎病和神經(jīng)衰弱。

有一次，她給大學生作法制報告。報告進行到一半，范紅艷開始摸頸椎，后來越來越頻繁，最后是捏著頸椎完成的報告。等到報告結束，她“眼前有些小星星了”，不得不稍微休息了會兒。

每當病痛發(fā)作時，范紅艷都會說，是得好好照顧自己了，不能這么拼命了?？伞盀榱藙e人”就是她的生命主題，從來沒有動搖過，從小到大，不管是工作中，還是家庭里。

范紅艷有兩個哥哥，都是聾啞人，父母家、哥哥家遇到什么事，都得她想辦法解決。

三個侄女的學習和教育，她也得操心。從小到大，她就是這三個孩子的媽。買玩具，買衣服，開家長會，跟老師溝通，所有當媽該做的，她都做了?，F(xiàn)在三個侄女都出息了，一個博士，一個碩士，一個大學生。

所有這些，都被別人贊賞，范紅艷也愿意對外展示陽光開朗的一面，那正是別人希望看到的。但她也是個人，更是個女人，內(nèi)心也有委屈，也有無助，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會哭濕枕頭，只是別人看不見。

一個盡心盡力幫助別人，照顧別人的人，誰來照顧關心她呢？她當然需要，也渴求過，只是被無意中忽視了。

人的行為模式很多都與童年成長有關。關于自己的童年，范紅艷能回憶起的不多，但有一個委屈，還很清楚。

小時候家里困難，一家人圍著吃飯，只有一道菜，里面有零星幾塊肉，范紅艷剛想伸筷子，媽媽在耳邊輕聲說：“讓你哥吃?！蹦且凰查g的委屈，有千斤重。都是爹媽的孩子，怎么這么偏心呢？

說這個故事時，范紅艷是笑著的。多年后，她已經(jīng)理解了父母。自己的失寵，只是相對來說的，父母不得不關愛兩個哥哥多一些。大哥聾啞，是因為出生后得了中耳炎，沒及時治療；二哥聾啞，是因為母親懷孕時打鏈霉素。父母愧疚，人之常情。

只是，一個孩子是很難理解這些的?；蛟S父母省心了，就會回過頭來照顧自己。于是，范紅艷整個童年，沒做過一件讓父母生氣的事，按時上學，按時放學，努力學習，拿到成績優(yōu)秀，“是一個完全可以被忽略掉的孩子”。

就連作為家中老小的她自己都說：“我從小就知道，不能給別人添麻煩?！?/p>

照顧好家，照顧好哥哥，讓父母省心，是責任，更是一個心結。多年后，她更是照顧好了一個又一個失足的孩子。

范紅艷參加過幾次心理學工作坊，被挖到過去，挖到了童年，她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后來，她抗拒再去，“有的人說發(fā)泄出來會輕松很多，對我來說，一哭就頭疼，很疲憊，不如不去觸碰它，讓它在心靈的某個角落里。人哪有十全十美的，誰都想得到更多的關愛，呵護，你就是這種命，不允許你有這些東西?！?/p>

人的潛意識是懂得保護自己的，不去觸碰自己掌控不了的，就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了?！拔⑿﹃柟?，是一種慣性，保持下去，不好的那些東西也就慢慢消失了吧。”范紅艷琢磨。

她現(xiàn)在也找到了自己的解壓方式，約上閨蜜，一起出門看看樹，賞賞花，拍拍照。一個60后范紅艷，一個70后隋建，一個80后吳真，三姐妹在一起，擺各種調(diào)皮的姿勢，玩少女情懷。

今年春節(jié)，吳真送了范紅艷一份禮物，把一起出去玩的照片做成了一本雜志。范紅艷接過禮物，驚喜，捂嘴，紅了眼圈。別人的一點點關心，都會讓她有異乎尋常的感動，以及珍惜。

范紅艷經(jīng)常跟兩個閨蜜說：“有你們真好，你們給我?guī)砹硕嗌贉嘏?！?/p>

春末的一天，吳真去范紅艷家串門。別人都穿單衣了，范紅艷還是棉衣包裹著，窩在沙發(fā)上，顯得異常瘦小，“她總是在照顧別人，老是在給予，傾盡全力。其實，她也是一個小女人，需要有人來關心。”

一位女法官的另一面真實，閨蜜看到了。

采訪后記

范紅艷頭上的榮譽有很多，全國優(yōu)秀法官、全國模范法官、全國崗位學雷鋒標兵、全國先進工作者、山東省十佳女法官、省三八紅旗手、省道德模范、感動齊魯政法人物

剛開始時，范紅艷很欣喜，后來有壓力，而現(xiàn)在，這是動力。她說，既然榮譽給了她，她就要不辱使命，她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法官群體，要永葆先進典型的示范力和影響力。

雖然還有十多年才退休，但范紅艷已經(jīng)做好了退休后的計劃：我可以去游歷祖國河山，跟傳播法制文明結合起來，因為我是全國模范法官，既有影響力，又有專長，把法制報告作到全國，讓更多的孩子受益。

只是，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事實上，范紅艷嚴重氣血不足，工作之外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對她的采訪錄音，調(diào)到最大音量，有些字句還是聽不清楚。

法官這一職業(yè)，外人看來高大上，個中滋味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采訪范紅艷前幾日，北京昌平回龍觀發(fā)生“女法官被槍殺案”。兩名犯罪嫌疑人，因?qū)εü亳R彩云的判決不滿，攜帶自制手槍進入其居住小區(qū)，將其打死。

范紅艷的法官朋友圈里在轉(zhuǎn)發(fā)哀悼馬彩云的微信。新聞報道中，馬彩云的年均結案數(shù)是近400件，就算全年無休，也要一天結一個多案子。個別網(wǎng)民極盡嘲諷，他們從中看到的是不負責。

而案多法官少是中國的現(xiàn)實。據(jù)統(tǒng)計，在美國，每萬人中大約有1名法官，而中國是0.1 ～ 0.24名。每一個案子都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結束，這在訴訟法中有明確規(guī)定。

基層法官的生存壓力可見一斑，如今又加上了生命之憂。

問范紅艷，是否也擔憂人身安全。她肯定地說，不用。她已經(jīng)在庭前、庭中和庭后的工作中做到了盡可能完美，已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