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仁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棟房子。
是三層樓?還是四層樓?
我揉揉眼睛,不太確定。
是鬼屋嗎?我看看頭頂上的太陽,不太可能。
可是……昨晚扎營時,明明沒有這棟房子??!
一塊來露營的同學(xué),像是玩起捉迷藏,全都不見人影。
我好奇地走近房子。
在入口的大臺階上,坐著一個人。他戴著厚兜帽,好像在沉思。
“請問,我可以進(jìn)去看一看嗎?”
他沒回答,只是不停搓著雙手,喃喃自語著:“加入他們好呢?還是……不加入好呢?”
既然沒說不行,我就當(dāng)他是同意。
我走上臺階,看見一個長方形的中庭,屋頂上傳來一些奇怪的腳步聲。
我爬上頂樓,推開門,嚇了一跳!
眼前是一圈奇怪的長方形階梯。更奇怪的是,有好多人在繞著階梯走,服裝跟臺階上的人一模一樣,像是什么神秘教派的僧侶。
“你在運動嗎?”我問其中一位看起來比較溫和的人。
“不,我在上樓。”
“上樓?”我好驚訝,這里不是屋頂嗎?
“我要到千樓之頂,要走九十九萬道階梯?!鄙畟H邊說邊走,我趕緊跟上去。
“千樓之頂?可是我看你走來走去,只是在原地繞圈圈??!”
“小朋友,別只用眼睛看……”他微笑起來,“要敞開心,用心眼看?!?/p>
他走到角邊的涼亭,往外看了一眼:“真是可怕的沙漠!”
沙漠?我只看到營地旁邊的小溪。
他繼續(xù)往前走,下一位僧侶又走進(jìn)涼亭:“啊,好美麗的大海!果然比樓下的城市漂亮!”
我朝外望,還是只看到清清淺淺的小溪。
我問他:“你也是要到千樓之頂嗎?”
“不,”他搖搖頭,“我只要能走上一百層樓就滿足了?!?/p>
這真奇怪!他們不都在頂樓上嗎?怎么都還想再往上走呢?
我仔細(xì)看了看,發(fā)現(xiàn)所有的階梯、欄桿、墻檐竟然真的都是
可是,升著升著……咦,又繞回了原先的起點!這…..怎么可能?
我忍不住又?jǐn)r住一個人:“請問,你一直繞著圈子走,怎么知道自己走了幾層樓?”
“所以要小心數(shù)??!千萬不能數(shù)錯,數(shù)錯了,又得重來呢?!闭f完,他又加入人群,好像很害怕落后。
忽然,我發(fā)現(xiàn)還有—群人,全往反方向走。
“你也想上樓嗎?”我問一個腳步放慢,似乎在喘一口氣的人。
“上樓?”他看著我,像看著一個傻瓜,“誰規(guī)定一定要上樓?笨蛋才往上走!我要下樓。”
下樓?我迷糊了。
我又看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頂樓上的人群分成兩列:一列往上,一列往下。往上走的都在外圈,往下走的都在內(nèi)圈。
哇,這是什么階梯?。?/p>
怎么可以讓一群人一直往上走,永遠(yuǎn)走不完,又讓另一群人一直往下走,永遠(yuǎn)走不完?
我又困惑,又害怕,趕緊離開。
在樓下的露臺上,我又碰到一位僧侶。他獨自一人倚靠在矮墻上,仰著頭,好像在欣賞那—群走路的同伴。
“很壯觀,是吧?”他對我眨了眨眼睛,“真是壯觀哪!不過……除了壯觀,呵,一點兒意義都沒有?!?/p>
我不敢搭腔,飛快跑出屋子。
從此,我再也沒見過那棟怪房子。漸漸地,我忘記了它。
我繼續(xù)念書、上大學(xué)、讀研究生。我念的是建筑系,畢業(yè)后,順利進(jìn)入一家建筑師事務(wù)所。說也奇怪,我每次設(shè)計房子,總是忍不住畫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藍(lán)圖:倒過來的房子、懸空的房子、可以移……動……的房子、能變換外觀的房子…… “恭喜你!你終于走完了第一圈階梯?!?/p>
這些古怪的房子大受歡迎!我的名聲越來越響亮,獎杯、獎座、獎金像被吸鐵吸過來一樣,不斷自動排隊、搶著鉆進(jìn)我的辦公室……不到六十歲,我已成為建筑界的大師,隨便翻開哪一本雜志都能看到我的名字。
退休后,我回到故鄉(xiāng),在溪邊買下一座農(nóng)莊,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回想過去,我很滿意。我這一生幾乎毫無遺憾!
八十二歲時,有一天深夜,我睡著了。
沉沉的黑暗中,眼皮上忽然泛起一種紅熱的感覺,好像光。
我睜開眼睛,看到一棟房子。
是三層樓?還是四層樓?我揉揉眼睛,不太確定。
我正感到訝異,一個熟悉的臉孔走了過來:
我一驚,發(fā)現(xiàn)自己就站在那繞不完的階梯上。
那臉孔上又閃過一絲微笑。在他轉(zhuǎn)過身之前,我聽到從那笑聲的尾巴上,彈過來一句話:“對了,接下來,你是想往上走?還是—一往下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