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不相思
濟水干涸后,慶曜差點旱死,是夫諸路過帶來了水流,救了他一命。
他于昏迷中醒來,恰好萬千星子橫空,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夫諸的白衣裙蕩開在水面上,推開波光。她本來仰頭喝著玉蘭的露水,歪頭看見他,便笑了。
千百年的苦修讓慶曜幾乎忘了喜怒哀樂,此時卻奇跡般跳躍在他的胸膛。他走到夫諸身邊,盡力想要回她一個微笑,嘴角卻是怪異地扭曲著:“多謝?!?/p>
這晚的星光格外明亮,慶曜盤在離夫諸不遠的水底,透過河水靜靜地看著酣睡的姑娘。
只是夫諸并不知道,她沒有把這場邂逅放在心上,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跑過濟水、淮河,踏碎了一圈又一圈波紋,卻沒敵過晉河湍急的水流。在她被沖下山坡時,一只蛟破水而出接住了她。
“你是濟水里的蛟?”
慶曜唔了一聲,唯恐被眼前的姑娘發(fā)現(xiàn)自己尾隨她多天的事實。他覺得太丟臉,可又聽夫諸笑著說:“你救了我,我送你個禮物?!?/p>
縱使沉靜如水底的胸膛,有什么在輕輕地跳動,慶曜的臉上仍寫著不動如山。他看著夫諸拿著物件嗚嗚吹起,零碎小調(diào)拼出一種油然欣喜,仿若春回大地。
夫諸說這是春,慶曜卻覺得這是夫諸。
南風吹紅桃花時,夫諸已經(jīng)走過了十三條江流。慶曜終于忍不住開口問她:“你是要去哪里?”
“找龍。”
夫諸撐著荷葉傘,在樹下歇息,雨水打得她滿臉疲憊狼狽,還有難過。慶曜就不再愿意問下去,他將水汽卷到自己身上,滂沱大雨便無法碰到夫諸。在夫諸錯愕的目光下,慶曜背過身,笨拙而又零散地吹著春。
“我會成龍的,約定?!?/p>
世上有那么多修行的蛟,成龍又哪里有那般輕易呢?
夫諸常年笑彎的雙眼在聽到這句話后盈滿了水汽,她說一句謝謝。
春秋輪轉(zhuǎn),綠了芭蕉,紅了櫻桃。夫諸劃船游過大海,偶爾在海島上停歇。慶曜依舊陪著夫諸,也認真修行,那曲春也在磕磕絆絆中圓滿地吹奏出。而夫諸卻聽著小調(diào)輕輕地嘆氣:“慶曜,你真傻。”她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月光,“我這一族與水相生,久留之處皆成澇災(zāi)。我們那么喜愛山林,卻永遠不能久留故土。你知道嗎?”
慶曜誠實地搖頭。
又是許多年,夫諸結(jié)束了她的旅途。她沒有向慶曜告別,因為慶曜已經(jīng)死了。
死在了他化龍的那日。
巨大的天雷劈在他的蛟身,光亮的鱗甲翻出血紅的肉。慶曜最終沒有熬過成龍,他只能銜著成形的龍角,戴在夫諸的頭上。
夫諸說:“我從一開始就是為避水的龍角來的,我們一族需要它?!?/p>
“我的身上有一把法器,就是為了這個時候割下你的角?!?/p>
慶曜靜靜地聽完,面無表情的臉掙扎著露出個微笑:“我知道。你救過我,這是禮物?!?/p>
然后他的身體便化作了粉塵。
而夫諸帶著禮物踏上了歸途。滂沱大雨轉(zhuǎn)瞬而下,夫諸伸出手,卻碰不到一滴雨水。她茫然地看向前方,河流緩緩經(jīng)過邊上的玉蘭,帶走飄落的花瓣,盈滿清香。
仿佛仍是多年前。
點評:作為一篇以一個精怪異獸為主角的文來說,有精致綺麗的描寫,有似是而非卻又至大至深的感情,有各種經(jīng)得起推敲含而不露的線索——有了這些,也不需要再要求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