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淼

chapter 01

林果果在母親12年的嘮叨聲里終于開始努力吃東西，直到胖乎乎的肉掩住了瘦骨嶙峋的小身板。但是從那以后，林果果貪吃的毛病一發(fā)不可收拾。

12歲之前，她從沒覺得一個瘦子所帶來的自卑感。12歲之后，她卻在一次次的嘲笑里變成內(nèi)心強大的變形金剛。

是的，她自卑了，從12歲開始，從遇見那個喜歡的男生開始。

然而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阻止一個少女的情竇初開，這種感情就像沉寂多年的火山口，一旦爆發(fā)，那便是卯足勁兒地噴發(fā)。

當(dāng)然，林果果并未意識到自己這份堅持到底給當(dāng)事人帶來怎樣的煩惱和不安，她只顧著自己，她也只能顧自己。

直到某一天，被喜歡的男生再也受不了這種精神凌遲而果斷地向林果果攤牌。

“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我改還不行嗎？”

陸木問林果果這句話的時候，林果正拿著一個圓筒冰激凌吃得開心。她一怔，蹭了一嘴巴圈的冰激凌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

她從沒想到自己喜歡陸木這件事會被陸木知道，更沒想到陸木會不喜歡自己的那份喜歡。

屈辱、不安頃刻間吞噬了她，那時的林果果一語不發(fā)，盯著鞋子想把地面看出一個大窟窿。

若是多年以后，林果果一定豪氣沖天地沖陸木喊上一句：“我喜歡你不喜歡我這一點，有本事你改呀！”

只是那是多年以后，只是那時的林果果已經(jīng)不喜歡陸木，只是那時候的林果果也已經(jīng)不再胖乎乎。

林果果的這場暗戀在那個陽光正好的午后華麗地?zé)o疾而終。陸木說完這句話后毅然而去，林果果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扭捏著一種奇怪的姿態(tài)慢慢踱回家。

那個晚上，林果果砸了積攢多年有著132塊7角的儲蓄罐，狠狠地買了一大堆的零食吃了起來，就像是一場隆重的青春告別儀式。

她還是沒有下定決心要減肥，這個青春對林果果來說有些不美好。

chapter 02

林果果終于不用局促不安地和陸木搭話了，兩個人在一場分離考試后相繼進(jìn)入了同一所高中的不同班級。

陸木進(jìn)入高中后高調(diào)戀愛，狂妄張揚，他竭力地宣示著那張帥氣皮囊?guī)Ыo自己的成就感。躲在一角的林果果低調(diào)得要命，兩人過著天壤之別的生活。

可是這對林果果不公平，比如那些關(guān)于陸木的傳說像無孔不入的分子和離子一樣，在果果極力躲避的時候充斥著她的神經(jīng)和大腦。

陸木是林果果的噩夢，林果果這樣想著，就再也忍不住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

減肥這件事在林果果的腦海里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叉，她判了它“死刑”，甚至沒有給它任何申訴和反抗的機會。

林果果還是胖胖的，可這不影響老師和同學(xué)對她的喜歡。她一個隨便的動作在別人看來都是搞怪和滑稽的歡樂；她肉肉的雙手捂住一雙凍得紫紅的小手，女生會感激地送她一顆巧克力；她愿意和男孩子打成一片，即使勾肩搭背也不會被男孩子的女朋友誤會。

她過著每一個別人眼里快樂的日子，她沒有難過，沒有傷心，她仍捧了一大堆的零食吃得心滿意足。

林果果在籃球場轉(zhuǎn)角的地方遇見陸木和他第N任女朋友，想躲閃已經(jīng)來不及，林果果定了定神，縮了脖子像鴕鳥一樣準(zhǔn)備混過去。

突然一個踉蹌，被一股強大的力沖擊得失了平衡，眼看就要向陸木的身上撞去。但是她急中生智，在快倒下的前一秒踩了自己一腳，順著另一邊摔了一個屁股墩。

林果果在一大幫男生的哄笑聲里狼狽地站起來，目光循了一圈又低下頭準(zhǔn)備走掉，后面?zhèn)鱽黻懩镜穆曇簦骸皼]想到她還那么胖呀！”

林果果終于停住了腳步，她承認(rèn)，沒有任何一刻讓她比此刻還要感覺到屈辱和不堪，即使她的內(nèi)心再變形金剛，也在一片哄笑聲里土崩瓦解。

她咬了咬嘴唇，用帶了點顫音的別扭聲調(diào)還擊給陸木一句：“對！我還是那么胖；而你，還是那么風(fēng)流。”林果果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陸木旁邊的女生，在女生一陣白一陣紅的臉色中英勇離去。

此刻的林果果就像只發(fā)怒的小豹子，她把所有的隱忍和謙卑全部還給了陸木。

是的，嘲笑可以饒恕，錯誤可以饒恕，不屈可以饒恕，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饒恕，唯獨青春不可饒恕。

陸木碾軋了林果果的全部青春，不帶一絲憐惜。

chapter 03

林果果再也沒有遇見陸木，大概是避著她，否則巴掌小的一個校園他們難免 “偶遇”幾次。倒是她，落落大方，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帶著一絲神圣不可侵犯的驕傲。

其實，林果果對陸木沒有那么討厭，即使被他拒絕過，嘲笑過，傷害過?？申懩菊J(rèn)為林果果是討厭自己的，不然林果果出現(xiàn)的地方，他怎么不敢露面呢？

高三的時候，學(xué)校給學(xué)生增加了晚自習(xí)，大家在一片哀嚎聲里表達(dá)了對學(xué)校安排的不滿和抗議。

林果果哀嚎得更起勁，像是一幫干壞事的頭頭一樣，細(xì)數(shù)了學(xué)校對高三畢業(yè)生的各種虐待和摧殘。

甄瑤來找林果果的時候，林果果正在上被自己稱為 “摧花辣手”的晚自習(xí)。林果果在一聲 “果子，有人找”的喊聲里，放下一道糾結(jié)了半節(jié)課還沒算出來的數(shù)學(xué)題走了出去。

“啪——”的一聲，還沒從數(shù)學(xué)題里反應(yīng)過來的林果果，一出教室就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一巴掌。

那一聲有多響呢？反正足以讓教室里認(rèn)真寫作業(yè)的學(xué)生跑出教室來一探究竟。

“請你以后離陸木遠(yuǎn)點！”對面的女生甩了一巴掌后轉(zhuǎn)身就走，林果果捂著火辣辣的臉，在同學(xué)們的一陣唏噓聲里走進(jìn)教室。

她叫甄瑤，一個月前剛轉(zhuǎn)入本校，陸木的第N+1任女友?？闪止{悶了，自己和陸木之間，究竟有什么值得他的女朋友如此大打出手？

在這件事林果果還沒想清楚的時候，傳來了又一件對林果果覺得很重大的新聞。

陸木因為打架住院了！

就在甄瑤打了林果果的那個晚上，陸木送甄瑤回家，不知從哪冒出一個人阻攔在甄瑤回家的路上，聲明要為林果果挨的那一巴掌伸張正義。

陸木驚詫地看了甄瑤一眼，他當(dāng)然不知道甄瑤打了林果果，但大男子主義作祟的陸木也絕對不允許這個人傷害甄瑤。

于是一場毆打事件上演，直到最后兩敗俱傷，陸木和那個人都進(jìn)了醫(yī)院。

chapter 04

林果果在學(xué)校的批斗大會上，終于看到了那個為自己強出頭的男生。

左飛，曠課無數(shù)，打架無數(shù)，上次考試不及格下次在老師的批評中立馬可以滿分的奇葩少年。

林果果認(rèn)識左飛嗎？答案很明確，林果果不認(rèn)識，她對他只是耳聞。

林果果被當(dāng)成事件人物之一請上了批斗會，她在老師們的嘆息聲里聽見了自己的心碎。

認(rèn)識林果果的人都知道，林果果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老師對自己的失望和放棄。一直堅強了許久的林果果哭了，當(dāng)著陸木的面兒，當(dāng)著左飛的面兒，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兒。

如果說這些都是故事的前奏和發(fā)展的話，那么高潮部分更讓林果果措手不及。左飛搶了校領(lǐng)導(dǎo)的話筒，當(dāng)著林果果的面兒，當(dāng)著陸木的面兒，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兒，給了林果果一份表白。

“果果，我嘴笨，不知道說什么能讓你開心，但是我希望以后有我陪你的日子，你都不會哭泣?！惫谧箫w的告白聲里，在其他學(xué)生一片嘩然中迅速逃離。

是的，曾經(jīng)的林果果期待有一個人可以救她脫離陸木的這片苦海，可當(dāng)這份告白一絲不掛地裸露在林果果面前時，她逃得倉促而又狼狽。

林果果后來想自己當(dāng)時逃跑的樣子一定丑極了，胖胖的身子如同笨拙的鴨子。

一周后，左飛退了學(xué)，這個說不會讓林果果哭的男生，在和林果果打了一個照面后就從林果果的世界里消失了。

林果果沒敢分心，她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高考前的沖刺上，只是偶爾她會想起有個少年，曾像個英雄似的在鍍了金光的午后對所有人講喜歡自己，然后又埋頭于一堆書本里。

高考結(jié)束后，林果果失利了。林果果在很多人不能再復(fù)讀的勸說里毅然走上了復(fù)讀的道路。

人總有不甘心，賺錢的不甘心錢少，當(dāng)官的不甘心權(quán)小，而林果果不甘心落榜，或許，還有別的一絲不甘心。

chapter 05

“我是左飛?！绷止盏竭@條僅有4個字的短信時，左飛已經(jīng)消失在林果果世界里4個月。

那天，果果的心情出奇的好，天藍(lán)了，草綠了，眼不花了，耳不鳴了，果果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亮了。

退學(xué)后的左飛正好趕上了9月份招兵，一體檢，一政檢，不到一個月左飛就背了行囊去遙遠(yuǎn)的邊疆當(dāng)兵。

在新兵連的時候，左飛任由思念瘋狂蔓長，卻什么也做不了。等到下連，左飛終于借了手機給果果發(fā)了一條證明他還思念她的訊息。

左飛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林果果的呢？左飛不說，林果果也不問，等到想起的時候，林果果覺得左飛的那張臉?biāo)圃嘧R。

林果果12歲那年，她記得有這樣一張臉打碎了自己班的教室玻璃，被老師罰站在教室走廊許久許久；林果果13歲那年，她記得有這樣一張臉在校運動會上拿了3000米長跑第二名，得到了林果果夢寐以求的一支英雄鋼筆；林果果14歲那年，她記得有這樣一張臉在汶川地震的時候遞給自己一瓶葡萄糖；林果果15歲那年，她記得有這樣一張臉推了自己一下害自己摔了一個屁股墩，在陸木和一大幫男生面前完成生命里最勇敢的一次還擊；林果果16歲那年，她記得有這樣一張臉在自己回家的路上曾鬼鬼祟祟地尾隨過自己，直到后來父親接送自己這才作罷；林果果17歲那年，她記得有這樣一張臉站在全校師生面前，給了自己一份表白。

“如果我能考上一本，我就答應(yīng)做你的女朋友?！绷止谡f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略尖的下巴，一個高考再加一個復(fù)讀，讓滾圓滾圓的林果果從140斤瘦到了125斤，雖然還是胖胖的，可是少了滾圓滾圓。

左飛長到了1米8的個子，42碼的鞋，喜歡軍綠色，喜歡香芋奶茶，不愛吃蛋黃，總愛吹牛。

左飛從一個陌生人變成了林果果的口頭禪，但林果果任由左飛的那些信息像入侵者一樣入侵自己的生活，攪亂自己的一灣靜水。

原來總有這樣一場愛情，需要她去觸碰，去聆聽，去正襟危坐，去感同身受。

chapter 06

果果大二的時候，高中同學(xué)聚會，左飛因為轉(zhuǎn)期沒能回來。

林果果從聚會開始就一個人靜靜坐在一個角落里，不說話也不聒噪，仿佛可以忽略的路人甲乙丙。

這些年，林果果變了很多，蓄了長發(fā)，化了淡妝，一襲長裙，瘋瘋癲癲的樣子蕩然無存。同班的男生們一個個捶胸頓足，說他們失去了一個好兄弟。

果果笑，淺淺的，露出了左臉頰上的一個酒窩。

眼尖的陳浩一進(jìn)門就瞅見了窩在角落里的林果果，然后林果果看見了許久不見的陸木。

時隔3年，陸木依舊那副好皮囊，只是當(dāng)年的少年胡茬泛青，在時光的印記里添了幾分成熟和英氣。陸木再看到林果果時有一瞬間的失神，也就一瞬間又恢復(fù)了以前的吊兒郎當(dāng)。

十年河?xùn)|，十年河西。多年不見的同學(xué)細(xì)說這些年的艱辛與變化，不禁感慨萬千，思緒紛亂。

陸木在一大幫人的起哄下喝了個酩酊大醉，又哭又笑，像一個耍賴小孩子，他扯過自己的鞋子當(dāng)話筒對著一桌飯菜大唱 《那些年》。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擁抱你，擁抱所有的勇氣……”

林果果借口去洗手間避開了所有人，獨自去了酒店的天臺。遠(yuǎn)處燈火輝煌，霓彩絢爛，看得果果一時迷了眼睛。

陸木從身后抱住林果果的時候，林果果的淚就簌簌地流了下來，陸木從來沒想到林果果的淚這么涼，她就像一團火，在別人以為誰都可能難過唯獨她不會的年紀(jì)里，滿目瘡痍！

陸木放開林果果，滿身酒氣的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林果果的臉，像對待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對不起，果果，我……”

“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他叫左飛?！惫崎_陸木，離開的背影有些決絕。

從12歲到22歲，林果果認(rèn)識了陸木10年。即使在她和陸木沒有聯(lián)系的那些年，林果果還一直關(guān)注著陸木的微博，她知道他所有的消息，就像知道自己的一樣。

當(dāng)然，這件事她沒有告訴過左飛，一對戀人再怎么毫無保留，也有屬于自己的小秘密。

在那晚以后林果果看見陸木的簽名從“已覺不愛”，變成了“那一刻，我只想吻吻你的臉！對不起，我曾經(jīng)傷害過的女孩”。

“我并非不美好，只是你不愿意做那個讓我變美好的人。陸木，只愿此后經(jīng)年，你的每一天都精妙絕倫，安然無恙?！绷止胫闳粵Q然地將陸木拉黑，刪除，不帶一絲猶豫，就像年少時那場隆重的青春告別儀式。

兩年后，林果果順利畢業(yè)，進(jìn)入一家待遇不錯的公司上班。

3年后，左飛提干，成為部隊骨干。

4年后，兩個人結(jié)婚，水到渠成。

婚禮上，林果果笑著說：“左飛，上學(xué)那會別人都不喜歡胖子，唯獨你！你不是傻，你是逗比?！弊箫w笑著吻了吻林果果的睫毛，晶瑩剔透得像是美好的露珠。

5年后，多年后，甚至更久……

林果果一直都覺得這輩子最幸運的兩件事，一個是錯過了陸木，一個就是遇見了左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