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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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常坐火車往返兩地,每次在臥鋪隔斷里都能遇見整個車廂最淘氣的孩子。
中國的父母經(jīng)常誤解“淘氣”和“可愛”這兩個詞的含義。小孩大聲喊叫,滿車廂跑,聲嘶力竭地哭鬧,上躥下跳,父母就在一旁微笑,放任自流,以為這就是孩子的天性,真可愛!
更糟糕的情況是,孩子一邊鬧,父母一邊打。我見過一個母親,直接打孩子的臉,孩子也頑皮得厲害,除了疼痛,毫無自尊受挫之感。打了一會兒,母親也累了,孩子跑過來,抱著媽媽說:“媽媽,媽媽,我最愛你了?!庇谑悄缸佑謿g顏相擁。
放任和暴力可能都出于愛,放肆和依賴也都是幼兒的天性,可這樣淘氣的孩子在成長中要被打上何種烙印,又會成長為什么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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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聽錢復(fù)和白先勇的講座,兩位先生差不多同齡,都是臺灣有影響力的人物。
錢先生穿西裝系領(lǐng)帶,說的每個詞都清晰準(zhǔn)確??赡苁亲鲞^“外交部部長”的緣故,他的語言極為得體。無論是“交往”還是“交流”,是“相識”還是“熟悉”,用詞都一絲不茍。
白先生著長衫,是留美的小說家。許子?xùn)|先生評價他時用了一句話讓我非常感動,說他“從百年中國內(nèi)憂外患到百年中文內(nèi)憂外患”。白先生對現(xiàn)代中文有一種憂慮,在我看來,這種憂慮倒不是對華文文學(xué)的,而是因為中文語言的教養(yǎng)正在走下坡路。
我在臺灣的半年經(jīng)常遇到臺灣人跟我對“暗語”:我去、你妹呀、擦、滾粗、威武……我每次都把這些語言視為一種侮辱,雖然他們的本意可能只是為了用一些他們認(rèn)為大陸人常用的語言跟我拉近距離。我通常會正色地告訴他們,即便在大陸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說話,而且這種語言真的不美。
中文是一種很美的語言,它的發(fā)聲方式、咬字歸音、氣息連貫使它堪稱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如果一定要用一種陰陽怪調(diào),內(nèi)心鄙視嘴上卻覺得有趣的語言跟我對話,我會看破他的“敵意”,并堅決回?fù)簟?/p>
謙遜是一種教養(yǎng),自尊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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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能改變什么,但至少努力做一個有教養(yǎng)的人。西方和日本最值得推崇的不僅是科技和國力,還有因教養(yǎng)而匯聚成尊嚴(yán)的社會氛圍。
我路過地鐵和火車站安檢處的時候,看著行李從掃描儀里連滾帶爬地翻出來,乘客要彎著腰撿起來。一個有教養(yǎng)的設(shè)計者應(yīng)該把這個臺面提高40厘米,讓每個人都可以有尊嚴(yán)地拿起東西。
我在車站等地鐵,聽見兩個法國人在聊天。他們用鄙夷的眼神看著突然插到他們前頭的兩個人,然后用一種很少有人懂的語言品評這件事,他們的嘲笑刺痛了我。我從來不相信一個外國人會像本國人一樣愛這個國家和這里的人民,他們愛的是機(jī)會和GDP增速。
中國春秋時期就強(qiáng)調(diào)“禮”,那時候西方很多國家還在茹毛飲血?!安皇赤祦碇场薄吧鳘?dú)”“黃鐘大呂”都顯示出中華文化是世界上最早強(qiáng)調(diào)教養(yǎng)的。教養(yǎng)是一種社會價值:照顧婦女,體諒周到,談吐文明,舉止得體,平靜時保持微笑,危難時保持冷靜,有愛的能力,重視家庭。泰坦尼克號沉船時,并不是每個人都在求生,那些看起來更能改變世界的男人把生的希望讓給了女人和小孩,那些可以獨(dú)自逃生的婦女選擇把人生最后的時刻留給愛人,那些有教養(yǎng)的老夫婦選擇長眠海底,那些工作人員選擇在沉船上堅守到最后一刻……
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