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昌
劉禹錫寫過一首詩《昏鏡詞》,前面有一段序,名為《昏鏡詞引》,不足百字,茲全文述錄于下:
鏡之工列十鏡于賈奩。發(fā)奩而視,其一皎如,其九霧如?;蛟?,良苦之不侔甚矣。工解頤謝曰,非不能盡良也。蓋賈之意,唯售是念。今夫來市者,必歷鑒周睞,求與己宜。彼皎者不能隱芒杪之瑕,非美容不合是用,什一其數(shù)也。余感之,作昏鏡詞。
雖是古文,不難理解。制鏡工陳列十面鏡子于商人的柜中。在柜中看上去,只有一面清澈,九面都是霧茫茫的。有人說,好壞的區(qū)別太大了。制鏡工微笑著說:不是每面鏡子都不能做到清澈。因為商人的意愿,僅僅是能賣出鏡子而已,現(xiàn)在來市集的人,一定是細(xì)心周到地挑選,選擇與自己容貌相宜者。那清澈的鏡子不能掩蓋瑕疵,不是面目姣好的人就不能用,故喜昏鏡者十居其九,而喜明鏡者十難有一。作者對此深有感慨,作出了《昏鏡詞》。
這個序言大有意味。制鏡子的人并非技不良也,他完全可以制造出“皎如”一樣的上好鏡子,但是他制鏡是為了賣鏡,不是為了自己把玩。他摸透了顧客心理,他們買鏡子一定選擇“與己宜”者。大概世上潘安、貂蟬者畢竟了了,為了不照出自己的缺點或者丑陋處,他們往往選擇“霧如”之鏡。劉禹錫在詩中感慨道:“瑕疵既不見,妍態(tài)隨意生,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傾城?!?/p>
鏡子是為了“鑒”,是為了照出真實的自己,但是人們常常選擇能夠讓自己心安的鏡子,有點自欺欺人的味道。心理學(xué)上叫作自我安慰,這未嘗不可理解,面貌如何,讓自己心里舒坦快樂還是首選。只是有一個問題,“霧如”的鏡子讓自己高興起來,卻無法抹掉一張真實的面孔,假如讓這面“霧如”的鏡子胡亂照一下,臉上的污垢都不能看清,不能及時清除,那就丑陋之外,另加骯臟,到頭來得不償失了。
而且,個人的選擇那是個人的權(quán)利,我就喜歡讓“昏鏡”照著我并不光鮮的面龐,干卿何事?但是,制鏡工人竟然故意制造十分之九的“霧如”之鏡,看來還是天下人的審美集體出現(xiàn)了問題,或者是天下的風(fēng)氣出現(xiàn)了問題:沒有人愿意用真面目示人,沒有人愿意用真性情面世。這就關(guān)乎時代的美丑和風(fēng)氣的好壞了,想象一下,滿滿一大街都是面目可憎而又沾沾自喜的人,是不是很可怕!
再深入下去,與顏值有關(guān)的行業(yè),比如演員,比如公眾人物,也是以“霧如”之鏡娛樂自己,進(jìn)而娛樂大眾,那就必須群起而攻之了。只是現(xiàn)如今,這類人已經(jīng)在高科技的引領(lǐng)下放棄了“霧如”之鏡,而改成了整容,干脆把自己改頭換面,個個貌美如花,個個英氣逼人,那就需要群眾有火眼金睛的功夫了。這個時候的群眾心里肯定犯嘀咕:怎么想養(yǎng)一下眼,也要費如此思量?
如果這個也在其次,那么,手握公權(quán)力的袞袞諸公,也是手里擎著一面可以讓自己時刻感覺良好的鏡子,那就十分危險了。他們時刻感覺良好,缺少了檢點和謙遜,就會置對面看過來的民眾于無物,就會將手中的權(quán)力玩弄于股掌之上,因為權(quán)力有著肆意擴(kuò)張的本性。關(guān)鍵的是,這些大員們,不僅會自己購買這樣的鏡子,而且會自己制造這樣的鏡子,比如監(jiān)督的虛置。他們自說自話,受欺騙的就只有百姓,他們心里明鏡似的:我就是這副德性,你還看不清我,我依然是全心全意地為你們服務(wù)的“公仆”。
為“公仆”們制造出“皎如”一樣的鏡子是老百姓的事情,也是民眾的義務(wù),而且這個鏡子還要拿在老百姓的手里,才有可以讓公仆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履職干活的權(quán)力!
圖:王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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