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辰

河南老人李國英來到北京照料兒孫，不想家逢巨變，驚慟于晚年喪子，憎恨于兒媳戀愛。最終李國英拋卻恩怨，盡心照顧遇人不淑成植物人的兒媳，還原了一家人愛的本色……

老年喪子命運坎坷

2012年10月，北京汽車制造廠宣布減員，33歲的技術員劉棟深感壓力山大。彼時他父母已退休，孩子尚小，要養(yǎng)家還房貸。劉棟告訴同事：“如果下崗，日子就沒法過了！我都焦慮得大把掉頭發(fā)了。”

11月2日，劉棟所在的部門開了通氣會，領導暗示會有較大調(diào)整。當晚回到家，劉棟坐在沙發(fā)上抽悶煙，被妻子秦蔓趕到陽臺。幾分鐘后，樓下傳來一聲悶響，有人驚叫：“跳樓了！有人跳樓了！”秦蔓聞聲到陽臺觀望，才發(fā)現(xiàn)趴在血泊中的就是丈夫。

得知劉棟身亡，劉棟的母親李國英昏厥過去，秦蔓則抱著5歲的兒子哭成淚人……

1979年劉棟出生于河南安陽，從北京理工大學畢業(yè)后，留在北京發(fā)展。2007年，他與河北邢臺姑娘秦蔓結(jié)婚。兒子晨晨出生后，劉棟父母出資在豐臺區(qū)為他們首付購買了一套69平方米的兩居室。2012年，劉棟的父親劉歲寒心梗去世，小兩口將母親李國英接到北京；不到一年，劉棟又自殺身亡，李國英整個人都垮了。

劉棟遺體火化后，李國英想回老家，守著孫子度過余生。秦蔓擔心她想不開，力勸她留在北京帶晨晨。此后，秦蔓跳槽到中國郵政物流公司工作，獨自養(yǎng)家還房貸，早出晚歸異常辛苦。

為了孩子，婆媳倆不約而同選擇淡化劉棟離去帶來的巨大痛苦。秦蔓收起丈夫遺物，封了陽臺，重新擺放家具位置?？臻e時間，秦蔓總是陪著婆婆和孩子外出游玩，晨晨燦爛的笑像一劑療傷良藥，溫潤了李國英的心，讓她覺得雖然傷痛仍在，但當下的幸福更重要。

然而生活回歸正常了，婆媳之間的關系卻漸漸變得微妙。

2013年春節(jié)，秦蔓帶孩子回邢臺娘家。此后，李國英發(fā)現(xiàn)兒媳很少再叫她“媽”，取而代之的是跟著晨晨叫“奶奶”；家里有事也不再征詢她意見。李國英開始關注兒媳的動向，加班晚歸定要刨根問底，秦蔓因此更疏遠她，李國英以身體不好要看病為由，不再拿出退休金貼補家用……

一次超市大米促銷，秦蔓托熱心男同事開車送回家。這事觸動了李國英心里那根繃緊的弦：秦蔓才32歲，遲早會再婚。自己雖有養(yǎng)老金，但晚景凄涼已是必然，得為晨晨多打算。

2013年2月，李國英拿出當年為兒子買房的刷卡憑證，要跟秦蔓劃分房產(chǎn)歸屬。在公證機構見證下，房屋產(chǎn)權一人一半，李國英也分擔一半房貸（1000元）。辦完產(chǎn)權分割，婆媳已然決裂。

三個月后，秦蔓戀愛了，男友是她大學同學的表哥高博。35歲的他從事二手車買賣。李國英心中一陣絞痛，秦蔓這么快就找了別的男人！此后，秦蔓帶高博回家與晨晨培養(yǎng)感情，李國英還得給他們做飯。為表達憤怒，李國英偷偷對高博說：“秦蔓顴骨高，命里克夫?！鼻芈篮蟛淮笈?，與李國英徹底撕裂：“你才克夫，你不僅克夫，還克死了自己的兒子！”李國英氣得差點甩手走人，但又不想便宜秦蔓獨占房子，只好繼續(xù)留在北京，與秦蔓斗爭。

遇人不淑兒媳成植物人

2013年9月，秦蔓與李國英在家斗得水火不容。親家秦瑋軍和老伴陳春菊赴京為女撐腰。老兩口將剛到賬的拆遷賠償款31萬，盡數(shù)轉(zhuǎn)賬給女兒。秦瑋軍當著李國英的面說“這錢，是爹媽支持你再婚的嫁妝。”陳春菊補充道：“誰敢阻止我女兒再婚，我就跟她拼命！”

10月4目，李國英帶晨晨買水果，在樓下遇見高博，為避免尷尬，她帶孫子去附近公園玩。半小時后，小區(qū)保安打來電話：“你家出事了！”李國英和晨晨趕回家時，滿臉是血的秦蔓已被抬上救護車。

物業(yè)工作人員告訴李國英：“有鄰居聽到秦蔓與人爭吵，好像是錢的問題。兩人廝打到走廊，追逐過程中，秦蔓滾下樓。”很快，秦瑋軍夫婦趕到北京，見到昏迷不醒的女兒泣不成聲……

原來半個月前，秦蔓與高博準備共同買房結(jié)婚。高博說要收購一輛二手保時捷車，轉(zhuǎn)手就能賺30萬。他讓秦蔓將買婚房的31萬拿出來，賺到的錢剛好可以湊齊首付。秦蔓受夠了跟李國英一起生活的痛苦，就把錢交給了高博。然而，此后高博再也沒跟她提車的事。秦蔓偷偷找高博同事打聽，才得知根本沒有二手保時捷這事。于是，國慶節(jié)她約高博到家里，催他盡快還錢……

經(jīng)醫(yī)院緊急搶救，失血過多的秦蔓脫離生命危險，但后腦數(shù)次與鐵欄和墻壁撞擊，腦部有淤血腫塊，醫(yī)生稱她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因秦蔓昏迷不醒，秦家父母提供的線索有限，警方偵破工作一時沒有進展。術后半個月，秦蔓依舊沒有蘇醒跡象，專家告訴他們：“患者認知能力完全喪失，再在醫(yī)院住下去沒有意義。”老兩口不得不將秦蔓接回家。

盡管此前與兒媳一家鬧得很僵，但逢此巨變，李國英沒有拒絕秦蔓回家。年幼的晨晨，親眼目睹了母親受傷的慘狀，夜間常被噩夢驚醒。他哭著問奶奶：“媽媽是不是也要死了？”稚子何辜，他的話讓三位老人老淚縱橫。

幾天后，秦瑋軍決定將秦蔓接回老家照顧。晨晨哭著阻攔：“我不讓媽媽走！”陳春菊想帶晨晨一起回邢臺，李國英堅決不答應：“北京學習條件好，晨晨得留下。秦蔓我能照顧，你們定期來看看！”話雖如此，李國英其實藏有私心：親家走后，讓她自生自滅。

秦瑋軍夫婦走后，李國英開始實施計劃：不給秦蔓梳洗；不給她翻身、按摩；逐日減少她的鼻飼進食量?；杳栽诖驳那芈諠u消瘦。

12月5日，李國英在家里清理物品，在床底儲物柜里意外發(fā)現(xiàn)兒子的舊手機。睹物思人，李國英想看看手機里的照片，接通電源后，點開一段視頻，發(fā)現(xiàn)是2010年春天，老伴劉歲寒在北京做心臟搭橋手術時，秦蔓照顧他的片段。

視頻中，老伴躺在病床上，秦蔓半跪著給他洗腳，劉歲寒紅著臉，不讓兒媳洗，秦蔓說：“爸，你總說將我當女兒，可一遇到事就把我當外人。”劉歲寒掩面抹淚：“小蔓，你比女兒還貼心?！碑敃r李國英在老家照顧年邁母親，未能趕來陪伴丈夫。后來，劉歲寒回家常說兒媳好，李國英卻沒想到兒媳曾是如此掏心掏肺對待老伴。

那一刻，李國英為自己瘋狂自私的舉動羞愧和自責。從這天起，李國英開始精心照顧秦蔓。得知感官刺激可以最大限度促進蘇醒，她每天坐在秦蔓床邊，一字一句與兒媳交流：“晨晨今年6歲了，個子躥到1.2米，體重28公斤，上小學了?！薄澳惆謰尃繏炷?，整夜睡不著，每隔兩天就打電話詢問你病情?！崩顕⒄Z調(diào)溫和，臉上帶著微笑，一句話經(jīng)常重復20多遍。

秦瑋軍夫婦每半個月來探望女兒一次，發(fā)現(xiàn)秦蔓房間沒有一絲異味，頭發(fā)、臉龐干干凈凈，沒一個地方長褥瘡。陳春菊感激之余不免心酸：“姐，你辛苦了。當初都怪我們鼓動秦蔓再婚，才鬧成這樣。”李國英擺擺手：“過去的都別提了，誰不疼自己的孩子，你們也是希望秦蔓有人疼?！?/p>

3月19日，李國英將兒媳左腿抱在懷里按摩，突然秦蔓小腿抽搐了一下。李國英一聲驚呼：“晨晨，你媽媽醒了。”晨晨飛奔過來趴在她耳邊喊“媽媽”。一顆晶瑩的淚，從秦蔓眼角涌出。李國英心中的希望之泉也開始奔涌。

婆婆為兒媳撒網(wǎng)追兇

當晚，李國英在電話里向秦家父母傳遞喜訊，老兩口喜極而泣。隨后，秦瑋軍辦理內(nèi)退手續(xù)，與老伴來北京，與李國英一道照顧女兒。

一家人的生活重心，全圍著秦蔓轉(zhuǎn)。晨晨負責早讀背唐詩；李國英一天5次給兒媳鼻飼；陳春菊用語言刺激她的思維：“我和你爸、婆婆都白發(fā)蒼蒼，沒有太多時光守護你。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天天躺在床上，怎么背負我們的晚年？”

2014年4月，秦蔓的十指漸漸有了知覺。晨晨喊“媽媽”時，秦蔓會流眼淚。一切跡象表明，秦蔓正在慢慢復蘇。然而，李國英內(nèi)心又生出另一種沉重：一旦秦蔓恢復記憶，定會記起高博對她深深的傷害，而今高博逍遙法外，殘酷現(xiàn)實面前，秦蔓心底創(chuàng)傷會被無情撕裂！

李國英從秦蔓手機里，翻出了高博的照片，請人制成追兇啟事：“高博，男，34歲，河南安陽人，身高1.72米，中分長發(fā)。2013年10月，高博騙取前女友31萬元，導致對方摔成植物人。高博現(xiàn)負案在逃，有知其下落者，請與受害者家屬聯(lián)系?！?/p>

李國英將追兇啟事打印1000份。4月底，她趕回老家，將追兇啟事發(fā)給老家的鄰居、親戚、朋友，讓他們帶給在全國各地打工的親人，請他們幫忙留意。在回程的高鐵上，李國英又挨個車廂，向人傾訴兒媳的不幸，將剩余的追兇啟事分發(fā)給乘客。

李國英只有小學文化，為方便與各地親友聯(lián)系，64歲的她跟著孫子學拼音、打字，摸索半個月后，她會熟練使用微信、微博等通訊工具。她的通訊錄里，記錄了老家許多外出務工人員的聯(lián)系方式。各地陸續(xù)反饋回來的信息，她匯總后及時向警方匯報，為警方開展追逃提供寶貴線索。

一次，一位親友說安徽宣城火車站，有個擺地攤賣行李箱的男人，外貌酷似高博。李國英連夜趕過去。遺憾的是，對方只是身高、臉型與高博相似。此后半個月，李國英又趕到張家口、太原等地追兇。她謙卑地向當?shù)鼐用瘛⒔痪?、保潔員打聽，被誤認為人販子、詐騙犯，差點被扭送公安局

2014年6月21日，北京警方聯(lián)合陜西警方，在西安破獲一起傳銷案，將骨干成員高博歸案。三位老人得知消息，相擁而泣。

據(jù)高博交代，最初他真心與秦蔓戀愛，一段時間后卻發(fā)現(xiàn)彼此性格并不適合。就在他準備分手時，秦蔓的31萬讓他起了貪念，于是他騙走了這筆錢。案發(fā)當天秦蔓要報警，他倉皇間逃走，秦蔓追他時不慎滾下樓梯……高博逃亡期間，揮霍了近7萬元，剩余的24萬，被警方追回后還給秦瑋軍。7月初，高博因涉嫌詐騙及組織、領導傳銷罪，被豐臺警方批準逮捕。

2015年12月，北京武警總醫(yī)院腦科專家，采用最先進的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技術，對秦蔓腦部進行掃描，觀察她的大腦對外界刺激的反應。隨后專家通過腦電波與秦蔓溝通，她可以對“選擇性問題”作出回答。當問道：“你是晨晨的媽媽嗎？”她立即說“是”！5道問題，答對了3道。

經(jīng)過3個療程系統(tǒng)治療，秦蔓恢復了部分記憶，睜開眼睛的時間由每天2小時延長到6小時。2016年2月，她已能用簡單的詞語發(fā)音，能起身坐在床上十多分鐘。李國英與秦瑋軍夫婦每天一起守護和照顧著她，這個走過荊棘的特殊家庭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編輯/纖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