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世平
常常會不經(jīng)意間想起家鄉(xiāng)的那口水井,每念及此就想回去看看。偶然回鄉(xiāng),便信步前往家背后的那口水井。走近一看,水井就像一位壽登耄耋的老者,安然中盡顯滄桑,井內(nèi)四壁布滿了厚厚的青苔,井水清澈透明且輕柔安靜地往外流淌著。我俯身掬起一捧井水,在絲絲的涼爽與甜潤中,久遠的思緒飄然而至。
因為年代久遠,又沒文字資料記載,我也不知道生養(yǎng)我的村莊是何年何月從何處遷徙而來的,只聽長輩們說村莊至少有五六百年的歷史了。而這口水井也沒有誰說得清楚,是哪朝哪代開始修建使用的。九十三歲高齡的奶奶告訴我,她自小記得,全村人一直在飲用這口井水。幾十年來,不論怎樣干旱井水不曾干過,也不論下多長時間的傾盆大雨井水從未渾濁過。大字不識一個卻善良慈祥的奶奶始終相信,井的深底一定有“水龍”在保護保佑村人。
家鄉(xiāng)的水井鑲嵌在一座大山的腹部,高高的山上全是郁郁蔥蔥的林木,泉水叮咚,百鳥啁啾,野獸出沒。水井用大石塊砌成,井深約兩米,直徑約一米五,四周栽種樹木,設(shè)有亭臺供人乘涼,其韻調(diào)古色古香。水井的前面是成片開闊的農(nóng)田,再往前就是村莊,鄉(xiāng)親們從家到水井擔水,來回一趟約500米路程,不遠不近,年輕力壯的伙子們一個肩膀不用換便可到家。
小時候,我對水井充滿了敬畏,水井也給了我無限的誘惑。大人們時常告誡小孩,井邊萬萬不可去,會有“水龍”把孩子帶進井底連影子都找不著,說得神秘而可怕,讓我們不寒而栗。后來想想,長輩們可謂是用心良苦,因井水深擔心小孩的安全,就用善意的“恐嚇”來告誡孩子們遠離危險。我至今記得,我的兩個小伙伴不聽大人的話,偷偷跑去井邊玩耍不小心落入井里,待大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永遠閉上了眼睛,井邊留下的是父母哭天喊地的悲傷和絕望,那悲慟的哀呼至今依然飄蕩在我心里。井邊不能去,井邊去不得,我自小就深深銘記在心,這些事也給我留下了莫名的憂傷和悵惘。
當我漸漸的長大,水井對我來說一點都不神秘,更沒什么可怕之處。炎熱的夏天,大人小孩都喜歡到井邊去乘涼避暑,坐在井邊的大樹下,山風(fēng)徐徐吹來,涼爽而舒服。月明的夜晚,夜空是那樣的深邃而遙遠,年輕的我們一伙一伙的圍井而坐,靜靜傾聽收音機里傳來的《故鄉(xiāng)的云》《踏浪》等優(yōu)美動聽的歌曲,如癡如醉,百聽不厭,口渴了就喝井里的水。那時家鄉(xiāng)沒通公路,也沒通電,山外信息和天下大事,鄉(xiāng)親們更多是聽收音機獲得。大人們喜歡在井邊談農(nóng)事談收成,年輕的姑娘伙子們則相約到井邊對歌尋找心上人,許多百年好合就在井邊約定。而正在讀書的我不懂這些,也不關(guān)心這些,每當?shù)骄呅菹⑼嫠r,我總是放眼阻隔村莊與山外那些高高的山崗,希望自己能越過千重山萬重山到遠遠的地方去求學(xué),也幻想著有一天平坦的公路能修通,自己到鄉(xiāng)上讀書就不用跋山涉水,背米、背行李就沒那么累了。
水井每年最熱鬧的時候要數(shù)大年三十晚上和正月初一。年三十晚辭舊迎新,洗洗刷刷,用水量大,鄉(xiāng)親們幾十人排成長隊,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從下午三點忙碌到吃晚飯為止。鄉(xiāng)親們?yōu)榱藫尩谜鲁跻涣璩康牡谝粨嗌偃藢幵覆凰X,早早點著香火和紙錢,打著火把或手電筒前往井里去“買”頭擔水,以期新的一年順順歲歲,平平安安,六畜興旺,莊稼有好的收成。時間一到,鄉(xiāng)親們你爭我搶,那場面簡直就像搶“金水”、“銀水”似的,除此之外,大家還相互問候祝福,充滿了神圣和虔誠。
歲月滄桑,世事變遷。黨和國家扶貧政策的落實,讓家鄉(xiāng)飛速變化,快速發(fā)展,彎彎的山道修通了公路,汽車駛過了家門口;高高的山崗架通了電,黑夜亮起了“夜明珠”;自來水管道的鋪設(shè),從山泉的源頭引來了清甜的自來水,水龍頭接到各家各戶門前,有的甚至接到鍋邊缸邊,鄉(xiāng)親們不再為擔水累彎了腰,曾經(jīng)不可或缺的水桶、扁擔如今成了多余的廢品。母親用了幾十年的扁擔閑置在門背后多年,布滿了厚厚的灰塵,生蟲了,壽終正寢了,這讓我感嘆時代的巨大變化和進步。
曾經(jīng),水井像母親一般無私地哺育著村里的人畜。如今,更多便捷的取水設(shè)施取代了水井的作用,但鄉(xiāng)親們是不會忘記它曾經(jīng)的付出,并懂得了珍惜今天的幸福,創(chuàng)造明天的美好。
家鄉(xiāng)的水井,你是我淡淡的鄉(xiāng)愁,深深的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