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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之土

2016-05-14 03:34:09任林舉
西部 2016年5期
關(guān)鍵詞:土地

任林舉

1

古樸的小村靜靜地躺在九月的晨曦里。

明媚的陽光如某種帶有甜度的油彩,自那火輪般旭日升起的東方,源源不斷地流瀉出來,將大地與天空、農(nóng)田與河流、樹木與房屋統(tǒng)統(tǒng)涂上了夢幻的色彩。小村的名字就叫“南坊”。這個距榆樹縣城二十五公里,距大坡鄉(xiāng)僅僅三公里的小村,沒人能說得清它名字的來由和它的發(fā)展、變遷史。也許很久以前就有人在這里建房安居,也許,從前這里不過是一片荒原,但如今看起來,它卻如百年、千年、萬年以前就一直坐落在那里,安穩(wěn)中透露出一種地老天荒的況味。有那么一個時刻,你甚至?xí)詾樗c永恒的時間同在,從來都是那個樣子,沒有發(fā)生過任何變化。

八十三歲的孫令山老人冷不丁推開自家房門的時候,給小村靜謐的早晨制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驚擾。哐當一聲關(guān)門聲響起,仿佛整個睡意未消的早晨都跟著顫抖了一下。聲音的波紋以老人站立的地方為原點,蕩漾著,一波波傳向遠處。一切仍然睡意未消。一只黑色的貓,披著一身殘留的夜色,從對面的墻頭上跳下來,夢游似的,向?qū)O令山老人走來,幾步之后又折返,踱步走向相反的方向。早起的一只白鵝,也不走,也不叫,只是默默地伸長了脖子,站在孫令山的對面,一會兒把頭側(cè)向左,一會兒又把頭側(cè)向右,好像此時有一個十分難懂的問題正困擾著它,讓它百思不得其解。院前唯一的一棵海棠樹上,沒有鳥兒,也沒有果子,枝頭掛滿了紫紅色的樹葉??吹侥强脴鋾r,我突然就有了感想。樹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它們不用動,也不用挪,就能和人一樣走過春夏秋冬,走過許許多多的歲月。多年后,有的人老了,它們卻不老;有的人不在了,它們卻依然健在。它們不聲不響,卻能準確無誤地感知季節(jié)的冷暖,也能夠以形態(tài)和顏色的變化表達出它們的際遇和情緒。樹的心思我一直不是很懂,比如這個早晨,我就不知道那棵樹上的葉子透出的紅,到底是晨曦的顏色、冰霜的顏色還是歲月的顏色。孫令山出門后,半晌也沒有動身,就那么久久地望著眼前的樹發(fā)呆。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就是大半個世紀。生活中的一切都在發(fā)生變化,斗轉(zhuǎn)星移、滄海桑田,但孫令山在這個世界的姿態(tài)卻始終保持不變。他每天都是這樣,早早地從炕上爬起來,有時還等不到天亮,腦子里還在回放著夢里的事情,就一頭扎進田里。夢里的事情,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很不好的,但對孫令山來說都無所謂,因為夢里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壞,他自己都說了不算。他心里清楚,他真正能說了算的事情只有一樣,那就是他自己的田里能長出什么。所以,他只有到了他的田里,一顆心才能夠真正踏實下來。他可以把心中的那些想法,哪怕是難以實現(xiàn)的美夢,交給土地。憑著大半生的經(jīng)驗和閱歷,他堅信只有土地能夠不打折扣地信守承諾,只有土地才是他許許多多夢里最聽安排的一個。如今他已經(jīng)上了年紀,田里的事情都有子女們接手,已經(jīng)有一些年頭他不必每天急匆匆往田里跑,但他每天的這個時候必須起床,轉(zhuǎn)轉(zhuǎn)悠悠還是到了田間。有時,就算真的不用再去田里,他也要早早地起來,站在門口巴望著自己的日子,巴望著自己近處或遠處的田地和莊稼,仿佛這一切只要他一眼關(guān)照不到,就會像那些不靠譜的夢境一樣消散得再無影無蹤。

先前,孫令山的家并不在南坊。據(jù)長輩講,他家是在清末荒年隨大批饑民從山東“闖關(guān)東”來到東北的,到東北的第一個落腳點也不是吉林的榆樹。至于確切的遷徙路線和遷徙的種種波折,早已在前輩人斷續(xù)的講述中變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想來,那也是一場不堪回首的逃亡,既然不是什么光榮歷史,不提或少提也罷。歷經(jīng)煙霧繚繞的歲月,孫令山的意識里如今只剩一些殘存的碎片。這個家族走走停停之間,似乎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四至五個短暫的居留之所,直到南坊村的前一站,才算云開霧散稍微清晰一些。那是哪一年的事情呢?那時孫令山還沒有出生。孫家人本以為到了關(guān)外,就到了幸福、甘甜之鄉(xiāng),沒想到荒年就像一個不肯罷手的仇家一樣,跟在那些落魄者的身后窮追猛打,如影隨形。天不作美,地不留人,他爺爺只好把八口之家放在一掛破舊的馬車之上,踏上另一程遷徙之路。

大平原一望無際,渺無人煙。一干饑民,一匹瘦馬,就那么搖搖晃晃、踉踉蹌蹌地往前行,迷茫、無望,滿眼都是干裂的土地和瘦弱的枯草,連一點點啟示和參照也沒有,偌大的世界哪里才是安身立命之處呢?某一天正午,這些失魂落魄的人一抬頭突然看見了三棵榆樹,樹上有鳥,樹下有豐茂的草,不遠處的低洼地帶傳來隱約的流水聲……孫令山的爺爺順手拔掉了一棵蒿草,抓了一把根系下的泥土。一把黝黑黝黑閃著光澤的泥土,立即讓這位長年累月在饑餓里流浪的一家之長流下了淚水,這不就是傳說中“攥一把能流油”的黑鈣土嗎?一家人立即意識到了命運的眷顧,然而卻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腳下正是地球上僅有的三個大黑土帶中的一個。此地,正是上帝賜予人類的米糧之倉。在這命運的陰涼之地,他們留下來,并起誓“打死都不會離開”。這天賜的土地、未來的家園,就叫榆樹或三棵樹吧。

孫令山的記憶是在他九歲時變得清晰起來的。那時,他所在的村莊就已經(jīng)叫南坊村了。至于土地上的人群是怎么變得越來越大的,家園是怎么變得越來越小的,傳說怎樣變成現(xiàn)實,很久以前的榆樹又是怎樣演變成南坊村的,他已經(jīng)在記憶里梳理很多次了,但始終勾勒不出一條清晰的線索。那段歷史令人遺憾地虛無。對于孫令山這樣的北方農(nóng)民來說,不管生活或生命里發(fā)生了什么,都得老實面對,是不可以耍機巧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知就是知,不知就是不知。他們最深惡痛絕的就是無中生有、牽強附會,所以面對類似的追問,他只能三緘其口,漠然以對。

孫令山扛起鐵鍬,邁動雙腿向田間走去。他的步履輕盈而有力,不論從哪一面看,都看不出一點兒老邁之氣,好像連歲月也被他甩到了身后此時正留在門口發(fā)呆,或以一種驚奇的眼神看著他兀自走遠。這些年,南坊村的田也不再是從前的田。從前,每家每戶或生產(chǎn)隊的地,都是要和房舍拉開一段距離的,而現(xiàn)在土地越來越金貴,寸土寸金,人們都把水稻種到了家門口。房前、屋后、溝塘、洼地到處是水稻。過去,田地隸屬于村莊;現(xiàn)在,村莊隸屬于田地。孫令山走過村子最東頭的魯家時,正好遇到這家出來倒灶灰的媳婦。對這個睡眼惺忪的村婦,孫令山只是簡單地打個招呼,目光一掃而過。八十三歲的孫令山雖然也知道自己的狀態(tài)已經(jīng)非十年前、二十年前可比,但自覺還是一個男人而不是老人,一些瓜田李下的事情他還是保持著多年一貫的態(tài)度,謹慎回避,更何況眼下村子里精壯男人和年輕一代大部分都離開村莊到城里或打工或求學(xué)了。但今天早晨孫令山卻一改常態(tài)地向那個婦女回過了頭,因為那婦女從他的身后問了一個他感覺怎么回答也很不舒服的問題,她問他這個時候扛著一把鍬去做什么。這是陽歷的九月下旬,中秋剛過,田里的水已經(jīng)放凈,節(jié)氣一天天逼近開鐮的日子,可是他扛著一把鐵鍬去干什么呢?這個問題,這把不合時宜的鍬,像一道無形的“障子”,把他死死地卡在了一個很尷尬的處境。

很多年以來,除了要干應(yīng)季的農(nóng)活兒,沒事時孫令山的肩上隨時都扛著一把鐵鍬。鍬在他手里就像啄木鳥的嘴一樣銳利而靈活,不時地清理著他的土地。他可以用它疏松土地的板結(jié),可以挖去多余的草根和樹根,可以剔除田里的樹枝和石子,也可以隨時修復(fù)殘破的田埂……他覺得這樣好的土地,只有他這樣的人才配擁有和守護。可是,今天這個早晨,面對著豐收在望的田野,他竟然感覺到難以言表的惆悵。他久久徘徊在大片大片的稻田之間,不知道應(yīng)該做一點什么,也不知道哪一塊田、哪一方土屬于自己。合作社、大機械、大規(guī)模作業(yè)、大面積深度整飭、標準化規(guī)?;l(fā)展……很多的大詞兒,他并不太知道確切的含義,但他知道這些詞合到一起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一種無形的力量,把他和他的土地分隔開來。他滿心的郁悶卻找不到一個發(fā)泄口,似乎一切都是他并不討厭的甚至是引以為豪的,但到頭來卻如一場騙局一樣把自己“繞”到了一片沒著沒落的虛無里。他在田間空空落落地轉(zhuǎn)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干點什么好,也不知道要給自己肩上的這把鐵鍬派個什么用場。最后,他找了一個田埂外邊的空白處深深地挖了下去。

鍬的凹面在向下掘的過程中,與泥土產(chǎn)生了輕輕的摩擦,他那只踏著鍬的腳,能夠感覺到那種微微的震動。于是,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歡暢就從那鐵刃與泥土交接處傳導(dǎo)上來,通過木質(zhì)的鍬把、老繭未消的雙手一直傳遍全身。他并不急于將鐵鍬一踩到底,而是在大地對他腳下那塊鐵的容忍和力的縱容中,再一次感受、確認著自己和土地之間的關(guān)系。他將手腕一翻,一鍬黝黑的泥土就從大地上分離出來,在孫令山的心里,這是世界上最美的物質(zhì),有那么一刻,他的眼睛突然有一些濕潤。對于這個土生土長的北方農(nóng)民來說,他不知道眼前這一鍬黑土里含有什么營養(yǎng)成分,有多少鈣、鎂、鐵等微量元素,又有多少有機質(zhì)、全氮、全磷、堿解氮、速效磷和速效鉀,他只知道那土里飽含了生長的力量和上天的祝福。只要那捧松軟、黝黑、油亮的土在他的眼前一晃,就意味著翠綠的莊稼、金黃的糧食和說不清是什么顏色的希望。

2

很久以前,孫令山就已經(jīng)知道了他腳下這片土地的珍稀和重要,但他卻不清楚到底有多么珍稀和重要,直到那年一個工作組拎著測量儀、扛著攝像機來到南坊村挨個地測量、記錄,之后政府又強制性地采取了一系列保護措施,他才真正明白了這片土地的價值和力量。

一般情況,孫令山對官方數(shù)據(jù)并沒有什么興趣,但他也不否認有一些官方數(shù)據(jù)準確地描述了他最感興趣的事情。有一組來自官方的數(shù)據(jù)說,世界上有三大黑土地,烏克蘭大平原、美國密西西比河流域和我國的東北平原。我國黑土地分布在黑龍江、吉林、遼寧和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盟地區(qū)。廣義的黑土地是指黑土、黑鈣土、草甸土、暗栗鈣土的大部分、厚層白漿土及厚層暗棕壤。吉林黑土地處東北平原腹地,分布主要以中部黑土、黑鈣土糧食主產(chǎn)區(qū)為軸心,延伸到西部黑鈣土、草甸土和東部暗棕壤、白漿土輔助糧食產(chǎn)區(qū),形成“一軸雙翼”黑土糧食主產(chǎn)區(qū)。在我國糧食生產(chǎn)的歷史上,東北的黑土地為解決全國十幾億人的吃飯問題作出過特殊的貢獻,“三省一區(qū)”的糧食總產(chǎn)量平均可占全國糧食總產(chǎn)量的百分之十六以上。僅吉林省黑土面積就有六千八百三十多萬畝,黑土耕地面積為三千七百八十多萬畝,約占全省總耕地面積的百分之三十九。吉林省黑土區(qū)常年糧食產(chǎn)量約三百八十億斤,約占全省糧食總產(chǎn)量的百分之五十四,每年可向國家提供商品糧三百多億斤,平均單產(chǎn)常居全國之首。當然,孫令山知道,里邊說的事情都與他自己有關(guān),那些關(guān)于糧食的數(shù)據(jù)里也有他自己的一份貢獻,只是他并不知道確切的比例。

然而,當這些具體的情況和數(shù)據(jù)放在孫令山面前時,他仍然一臉的漠然。他的漠然未必是因為他身為農(nóng)民缺少量級的概念或大局觀,而是因為他對土地的理解有著他自己的角度,畢竟大而化之的概念對置身于局部的個體而言是沒有意義的,再精確的數(shù)據(jù),就算精確到小數(shù)點兒后三位,在一個農(nóng)民的眼里也仍然一片模糊。東北黑土帶大部分沿“一千五百毫米等量雨線”及兩側(cè)分布,幾乎與“黃金玉米帶”重合,從學(xué)術(shù)角度,就是通常所說的旱作區(qū),但如果這個區(qū)域里一旦有了充沛的灌溉之水,就要另當別論了,土地會因此而呈現(xiàn)出令人驚喜的優(yōu)勢。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讓最好的土地上生產(chǎn)出最好的糧食呢?

最先有了這樣想法的人,并不是孫令山,而是在東北盤桓不去十余年的日本人。日本人實實在在地把魔爪伸向南坊村時,孫令山剛好九歲。對于一個九歲的孩子,記憶力還沒有發(fā)達到足以清晰鐫刻下生活中的一切細節(jié)。遙遠的記憶有如晨昏交接之時或夢中的剪影。隱隱約約的,一群端著槍的人,趕著一群扛著鐵鍬的人,翻過南梁在張家老屋的后面開始挖溝,天天在那里晃呀挖呀,模糊的身影漸行漸遠,一直把深溝挖到秀水去了。聽大人說,日本人要開渠引松花江的水種水稻。那溝,那個大呀!一看那條溝的深度和長度就知道,挖到秀水遠遠不是小日本的目標,看那架勢是要地久天長地呆下去,真不打算走了。可是一直到日本宣布投降時,那道水渠也沒有挖成,南坊村的村民自然也沒有見識過水稻究竟為何物??墒牵@段引水種稻的往事,卻如一棵不甘沉寂的種子在少年孫令山的心里發(fā)出了芽兒,生下了根,并隨荏苒的時光開出夢想的花朵。

從記事兒起,孫令山就沒有趕上過南坊村鬧什么大災(zāi)。由于這里偏沙性的土壤透水透氣性好,水氣大的年份也不會形成嚴重的內(nèi)澇,最多也就是有限的局部積水;又由于土層的涵養(yǎng)性好,大氣對流條件極佳,不管怎么干旱的年頭,這里都會偏得那么一兩場雨或持久地保持住土壤中的水分,終不至因旱成災(zāi),顆粒無收。按理說,在這樣豐腴、養(yǎng)人的土里“刨”食的農(nóng)民,已是“八輩子修來的?!?,任你是怎樣的性情,都應(yīng)該沒什么不滿意的了,但生性憨厚的孫令山偏偏覺得常常有一種空落落的缺憾感襲擾心頭。那時,他已經(jīng)依憑自己的強壯、能干、有擔(dān)當,當上了生產(chǎn)隊隊長。每當他端起自家的飯碗,咀嚼起那粗糙的玉米、高粱時,眼前就幻化出一碗香氣繚繞、晶瑩如玉的白米飯,心頭便縈繞著一個世代先人誰也沒有想過的問題,難道終身在土里刨食的人就沒有資格吃上一口這樣糧食嗎?于是,他一次次地暗發(fā)誓愿,一定要讓那些比墨還黑的土里長出世界上最白、最潤、最香的白米來,給牛一樣埋頭勞作、奉獻的鄉(xiāng)親們增添一抹生活的香甜和亮色。

也該是天遂人愿!孫令山把自己的想法對當時的大隊書記一說,就得到了高度認可。從此,南坊村就由孫令山帶領(lǐng)著第九隊社員們開始試種水稻。然而,夢想雖然美麗,卻如一片飄忽不定的云,一旦落到了地上,往往就變成一場摸不著頭腦又沒有邊際的霧。旱田改水田,雖然僅一字只差,卻有一百件不得有半點差池的環(huán)節(jié)和細節(jié)在前面等著。鎬頭高高舉在頭頂,卻不知應(yīng)該把力用在哪個點上。他們只能迂回、輾轉(zhuǎn)上百里路,請來一個朝鮮族人作設(shè)計、教技術(shù)。請來的人很性情,一看南坊村的土質(zhì)和地理環(huán)境就興奮了,先是漲紅著臉用半通不通的漢語抒發(fā)一通,大大地贊美了一番這水、這土、這氣候,末了,砸出硬邦邦的兩個字——“寶地”。

改水田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水,日本人、朝鮮人也是如此。請來的朝鮮族同志乍看起來確實很像一個技術(shù)高超的專家。他開局的第一件事果然也是挖渠。動工那天,他拿了一段干樹枝在前頭不停地揮舞、比劃,一隊幾十號勞力再加上有幾分力氣可以支配的婦女、老人和少年紛紛上陣,一個“夢之隊”就浩浩蕩蕩地開到了田間。近百號的人大干了半個月,將一條兩米多深的水溝從田間挖到松花江邊。提水灌溉的時刻到了,水卻怎么也流不到田里,看似平平的土地實際上要比江面高出幾米。至于到底幾米,因為沒有測量儀器,憑目測也難說清。在那個暗淡無光的午后,朝鮮族同志、已經(jīng)入了渠的江水、人們的期盼與熱情各以各的方式無聲無息地消失了。自此,南坊村三年內(nèi)無一人再提種水稻的事。

1956年春節(jié),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地走親訪友,在聯(lián)絡(luò)感情的同時又傳遞、交換著各種各樣的信息。這時,從鄰村又傳來了令人興奮的好消息。聽說很多地方已經(jīng)成功地種植了水稻,水稻高產(chǎn)又好吃,白花花的米粒捧在手里跟碎銀子一樣。這消息一來,孫令山就再也坐不住了。他這次決定來點大動作,拿出一晌地“懸賞”,只要能幫助九隊種成水稻,就拿出一晌上好的熟地作回報。這次來的還是一個朝族人,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只身一人來找孫令山。條件談好之后,就和孫令山去實地考查,緊接著就躲在生產(chǎn)隊給他安排的屋子里描描畫畫。消息很快在生產(chǎn)隊傳開了,據(jù)說這個揭榜而來的朝鮮族人只報了姓氏沒報名字,就連孫令山也只知道他姓金,那就叫他“金高麗”吧。

“金高麗”的設(shè)計很快出來了,規(guī)劃中的水利工程核心內(nèi)容就是挑土、堆土,在松花江不遠處墊一座高高的小山,再在小高山上挖一個儲水池,水就能從高處引到低洼的水田里。對這個新想法,村里人面面相覷,不敢否認,也不敢贊同,怕只怕還和上次一樣,一百多人拼了半月竟一事無成,費工、費力、費心不算,反讓生產(chǎn)隊白白搭上一晌好地。但樸實的東北莊稼漢行起事來常常會“義”字當頭,不但懂得“說話要算數(shù)”的小道理,同時知道一點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大道理。第二天天一亮,孫令山組織生產(chǎn)隊的勞力,扁擔(dān)加土籃,挑土、建山、挖池、通渠……很快,松花江水被生產(chǎn)隊引到了水田里。南坊村以及它所隸屬的大坡鎮(zhèn)有了第一塊水田——大坡鎮(zhèn)南坊村陸家屯水田。

旱改水之后的第一個秋天來了。開鐮之前,生產(chǎn)隊已經(jīng)事先從稻田里割了一些稻子磨好備用,等到正式開鐮的前夜,孫令山要和全隊人一起嘗新米、慶豐收,也算給“金高麗”開個兌現(xiàn)和踐行晚宴。說晚宴,其實也很簡單,無非是幾樣農(nóng)村的家常土菜和自釀小燒。重頭戲還是在“金高麗”的指導(dǎo)、操持下,用頭號大鍋做的那一鍋新米飯。人們懷著焦急的心情圍著院中那口大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像一個即將當上爸爸的男人在產(chǎn)房外盼望著一個既確定又不確定的消息。有人故意站到遠處舉目遙望金色的田野;有人三三兩兩地拉起家常,一邊說話一邊向蒸汽繚繞的大鍋掃一眼;有人干脆席地而坐下起凝結(jié)著北方農(nóng)民智慧的“五道”棋……鍋蓋終于掀開,立即,整座農(nóng)家社大院里一切固有的味道——院子外已經(jīng)發(fā)酵的糞堆上傳來的刺鼻味道、碾房里溢出的糧食和驢糞尿混合后的氣味以及從山墻下熟皮子的大缸里發(fā)出的腐朽氣息,都被一種沁人心脾的芳香取代。濃郁的米香在四處彌漫?!敖鸶啕悺彪S即用筷子夾起一團米飯放在嘴里,半晌,說出一番驚人之語:“方圓三百里,往后一百年,不會再有哪里的地能產(chǎn)出這么好吃的米啦!”

那個晚上,孫令山?jīng)]有回家,撇下了新婚不久的妻子鳳芹,與“金高麗”一夜長談。這個微醉的“金高麗”趁酒興把種水稻的種種技術(shù)與機巧統(tǒng)統(tǒng)教給了這個年輕的生產(chǎn)隊長。第二天,“金高麗”揣著一張蓋了第九生產(chǎn)隊印章的“字據(jù)”獨自離開了南坊村,從此杳無音信。屬于他的那一晌好地撂荒了多年之后,又被隊里收回做了試驗田。

每年秋天,稻子成熟的季節(jié),孫令山都會沿著“金高麗”走來又走去的路,翻上那道土坡,在高處久久遠望。這個土坡正是大坡鎮(zhèn)名的由來,其坡長而陡,因此名為大坡。歷史上,清康熙年間,朝廷就看好這塊土地,例外破禁,對這里進行了土地開發(fā),至光緒年間,朝廷再一次加大開發(fā)力度并撥款在此修了官道。從這里向前,就到了有名的云霄嶺。1965年后,這里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金高麗”的身影,有的只是連綿無際的水稻田,稻田那邊煙霧繚繞的山嶺,山嶺后即將洶涌而至的歲月。

欄目責(zé)編:李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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