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煒
奶奶包得一手好粽子。
吸滿了醬油的米粒包裹著鮮豬肉或是紅豆沙,包上粽葉,放入裝了水的土灶里用柴火煮上一下午。拆開粽葉,米香,醬香,粽葉香,混夾著幾乎要滿溢出來的餡兒的香味,簡直是世界上最棒的味道。
這些天,奶奶又包了粽子。我從鍋里撈出尚是溫?zé)岬聂兆?。盯著眼前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粽子,壓根兒不知道從哪下手?!霸趧凈兆友??”奶奶走進廚房,見我無從下手的模樣,趕緊上前,“我來剝吧!”“好啊!”一聽到奶奶的話,我立刻接道,把粽子遞了過去。
奶奶接過粽子,找出線頭,用力一扯——她的雙手像蝴蝶一般在粽子周圍翻飛。可這蝴蝶瘦削枯黃,像一朵干枯了的花,像那年久失修的老屋的墻。短過了頭的指甲早沒了最初的形狀,黑色泥土仿佛已經(jīng)刻在了里面。她小心地撕下粽葉,可一絲細小的綠條兒卻像黏人的小孩不肯離開。那雙手頓了頓,有懊惱的樣子,隨即仔細地將它一點一點扯下。
“噢,上次……”肉香與米香和著一旁鍋內(nèi)的些許熱氣撲到了我的臉上,記憶中的味道一下子涌了上來。“什么?”奶奶笑吟吟地看了我一眼。“上次的粽子不好吃,肥肉太膩了?!蔽以野椭欤[著眼回憶,“要是沒有肥肉就好了?!?/p>
奶奶突然收回了拿著粽子的手,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低下頭轉(zhuǎn)動粽子,似乎在找尋著什么。我正想拿過粽子,奶奶突然抬頭,將粽子送到嘴邊,一口咬了下去——一汪亮晶晶的東西溢出她的嘴角,在粽子上閃著光。她的下巴輕輕動了一下,隱約聽見“哧溜”的聲音。
“你干嗎呀?”我像被踩著了尾巴的狐貍,大叫起來,張牙舞爪地想要搶回粽子。奶奶掀起眼簾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的無措、驚訝、傷心……一切的一切瞬間化成利劍,直直地刺入我的心中。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埋著頭,拉著衣角,聲如蚊蚋:“你……可以,可以再剝一個啊……”聲音越來越小。奶奶低下頭,沒有吭聲,遞過粽子給我。
“吃吧!”見我接過粽子,奶奶抱起了堆在廚房門口的菜葉。那一堆綠油油的葉片幾乎要與她一般高。她不得不伸長了脖子,努力看清腳下的路,一步一步,有些艱難地挪到門口。矮小單薄的身體套著灰撲撲的外套,細小的草屑落在肩頭。我看著她一搖一擺地挪動,沿途落下了幾片菜葉,她弓著腿想要撿起,最終卻悻悻作罷。我多想沖向她,拍下她身上的草屑,替她撿起菜葉。可我卻低下頭,一口,一口,狠狠地咬著粽子。
清新的米香和粽葉的香氣席卷口腔,肉香在舌尖起舞,卻獨獨沒有肥肉的油膩感。
奶奶的粽子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