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飛
好友廖偉棠來上海作一場關于詩歌和愛情的演講,才下飛機,我就拉著他去逛書店。我自認為對上海的書店已經足夠了解,但偉棠卻帶著我領略了我不知道的書店風景。偉棠是位詩人,我們通過詩歌之外的圈子在香港認識,有著很多相同的志趣和想法,結果自然一拍即合。
慚愧地說,在偉棠寫的這么多作品里,我只能背出那首最著名的《一九二七年春,帕斯捷爾納克致茨維塔耶娃》其中的一小段:“大雪落在/我銹跡斑斑的氣管和肺葉上/說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車/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钡@絲毫不影響我喜歡聽他談論詩歌。
傍晚的上海,偉棠拉著我從浦東殺到浦西,來到淮海中路的康綏公寓,我們尋找一家剛剛從廣州開過來的二手書店。在這棟民國時期的建筑里,我們按照甲乙丙丁的門牌號摸索著,終于找到了這家名為Mephisto的二樓小書店。書店老板是偉棠的好友,大家坐下來寒暄,我則好奇地研究起書架上的書。在一排靠墻而立的鐵書架上,擺放了大量的文史哲舊書,還有上世紀80年代出版的外國詩歌和戲劇的譯著,那是一個吟詩唱歌的年代。中間還夾雜著不少馬恩選集及左派思想家的著作,以及一些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找到的內部資料。書架邊上的地上,則擺放了一個彈藥木箱,里面堆著多種舊期刊和早期的少數民族調研報告。靠窗的地方還矗立著一個大書柜,擺放著書店老板自己收藏的珍貴舊書,不對外售賣。打開其中一本黃燦然簽名的小書,扉頁上寫道:“總得有人在黑夜里聽巴赫和馬勒/總得有人迎接黎明迎接晨光?!?/p>
很多優(yōu)秀的好書,其實都隱藏在過去,需要有發(fā)現的眼光和耐心的時間才能尋找到。我們從Mephisto抱著一袋子舊書出來,偉棠提議再去紹興路,那里有一家專門售賣詩集的書店。
書店隱藏在紹興路上一個不起眼的家庭小院子里,對面就是在上海大名鼎鼎的漢源書店。店名叫開閉開,不大的空間里堆滿了中國現代以來出版的一切與詩歌相關的書籍和雜志,很多都是品相較好的二手書,也有獨立詩人出版的簽名書在寄賣。原來我也孤陋寡聞,這家最早開在大光明影院歷史長廊的詩歌主題書店,一直是上海詩歌愛好者的精神花園,后來卻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不得不關門結束營業(yè)。這次在紹興路重開,象征著要讓詩歌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
偉棠和開閉開的老板開始熱烈的交談,討論詩人和他們的作品,討論中國現代詩波折的命運。詩歌重歸公眾視野,傳播著、滲透著、啟迪著,可是詩真的有用嗎?詩人又有什么用?
偉棠說,在這個功利社會里,一切東西我們都會問它有什么用,它能給我多少錢,它能讓我賺到什么。詩當然是沒用的,正是因為它沒用,它才稀罕,反而變成了我們真正在里面獲得自由的一個途徑或者一個空間。
然而現實的吊詭,卻是詩越來越有用。詩不再是抽象,而是具象成為了各種帶有明確目的的工具產品。在北島選編的《給孩子的詩》一書的序言里,北島就說,他因為被老師布置給兒子兜兜閱讀的一首名叫《假如我是一支粉筆》的詩歌所震驚,所以才決定編纂一本陪伴孩子成長的詩集,讓孩子繼續(xù)保有童心和想象力。這首詩的內容是這樣的:“假如我是粉筆/我會很樂意犧牲自己/讓老師在黑板上寫字/讓同學在黑板上畫畫/我不需要你們保護/但求你們不要讓我粉身碎骨?!痹诖艘饬x上,詩歌不再是美的映射,而轉變成了一種價值觀的灌輸,強調統(tǒng)一的思想、統(tǒng)一的行動導向,而忽略了個體的自在和活力。
偉棠說,在我們這個時代,詩最大的用處也許是反襯出這個時代的種種荒謬,或者這個時代的局限。我深表認同。
我不是_個詩人,沒有辦法像偉棠一樣寫出優(yōu)美沉靜的詩句。但我熱愛讀詩,一切直指我們內心,將我們的孤寂和彷徨點燃的詩作都值得贊美。而我們這個時代恰恰缺乏的,就是這樣無羈純凈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