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新階
沿著清江以及清江的任何一條溝溝汊汊的支流行走,不僅隨處有旖旎的風(fēng)光,而且冷不丁就會看到各式舞蹈,會聽到像山風(fēng)一樣婉轉(zhuǎn)而纏綿的歌謠……
山 歌
在長陽土家族自治縣,山歌是隨處都可以聽得到的,特別是在夏季鋤草時,太陽西斜了,炙熱漸漸退去,時不時還會有一陣微風(fēng)從苞谷林穿過,吹動著苞谷葉子嘩嘩作響,鋤草的人們正趁著太陽將落的光陰抓緊勞作。
這時必定是有山歌的,山歌可以統(tǒng)一勞作的節(jié)奏,又能煥發(fā)勞作的熱情和活力。今天是陽坡的先開了頭:
五句歌兒不費難
不是挑花繡牡丹
挑花只要針子小
繡花只要五色線
唱歌只要舌頭卷
陰坡的立馬有人接了過來:
教我唱歌我不難
不是挑花繡牡丹
挑花還要五彩線
唱歌只要舌頭卷
過得海的是神仙
這山歌一旦起頭,就拉開了比賽的架勢,沒有人會認(rèn)輸,陽坡的歌又起了:
仁兄唱歌莫日白①
恐防跟前人曉得
過山雞子人人打
虎落平陽貓也欺
淺水船兒干擱起
陰坡的豈會認(rèn)輸,馬上以歌作答:
我今唱歌要日白
不怕跟前人曉得
過山雞子誰敢打
虎落平陽正發(fā)威
順?biāo)瑑翰挥猛?/p>
對歌還在升級。
你歌沒有我歌多
我的歌兒用船拖
前船到了沙市街
后船還在清江河
船船裝的都是歌
三升芝麻撒上天
我的歌兒萬萬千
南京唱到北京轉(zhuǎn)
住在湖廣唱三年
八百留作盤纏錢
嘹亮的山歌在晚風(fēng)中傳得很遠很遠,彌漫了那片松林的樹梢。人們咀嚼著山歌的韻味,鋤頭鋤在田間的雜草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這聲音就像人們騎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聽著“飛”轉(zhuǎn)動的聲音一樣悅耳。
平時半天才能鋤完的地,在歌聲中一歇工夫就鋤完了,當(dāng)人們歇下來倒鞋里的土?xí)r,月亮已經(jīng)悄悄爬上了樹梢,望著在月光中搖曳著葉子的那一大片精神飽滿的苞谷,人們心頭浮起了希冀,他們仿佛已經(jīng)嗅到了成熟的苞谷的芳香和甜蜜。
只要在清江邊的山山坳坳中穿行,這樣的場景我們在許多地方都會看到,隨便一個山洼里或是一個山坡上,往往是先聽到歌聲,你才駐足觀看,才慢慢發(fā)現(xiàn)苞谷林中攢動的人頭,你才下決心走近那唱歌的人,有大伯大媽,也有小伙子或者是漂亮的姑娘……
長陽到處是山歌的海洋,而我的家鄉(xiāng)樂園,又是聞名的山歌之鄉(xiāng),一個一萬多人的小公社,歌手就有上千,除了田間勞作,婚喪嫁娶,村上開會,只要有人聚會,必定就要唱歌。
文化部門不但組織歌手唱歌,還辦了山歌創(chuàng)作學(xué)習(xí)班創(chuàng)作山歌,我那時在樂園中學(xué)教書,也寫過一些山歌,大多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有一首卻至今有很多人記得,《三峽日報》的記者蔡鈞庭每次見到我,都要把這首山歌背誦一遍:
郎在臺上領(lǐng)獎狀
妹在臺下搓巴掌
心想鼓掌怕人笑
忙用雙手捂臉膛
指頭縫里細望郎
這個五句子在當(dāng)時獲得一片贊譽,大小媒體刊載,縣文化館的周曉春老師譜了曲,不但到處傳唱,還在《長江歌曲》發(fā)表,雜志給我寄了15元稿酬,相當(dāng)于我小半個月的工資,同事們都說:你這35個字還真值錢。
當(dāng)時樂園寫山歌最多且水平最高的是蔡梓三,他的作品在《湖北日報》、《湖北文藝》(后改為《長江文藝》)上連篇累牘地發(fā)表,很快就加入了省作家協(xié)會,成為長陽繼習(xí)久蘭之后又一個取得巨大成就的農(nóng)民詩人。正當(dāng)他出了很多作品名聲越來越響時,他突然不寫了,我很有些替他惋惜,因為他既有生活,又有悟性,我覺得他會寫得很好。有一次,我和妻子背著還很小的女兒,提著酒到他家去,和他小酌了幾杯,我借著酒勁勸他堅持寫,一定會很有成就,他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總是把話題岔開,一會說今年苞谷的收成,一會說隔壁家的小女兒嫁到了好遠好遠的棗陽,我也不好再說,匆匆吃完飯,和妻子背著女兒踏著月色回家了,一路上,我總是問妻子:這個蔡梓三是怎么了?妻子說,也許他有他的苦衷,只是我們不知道,他也不愿意說,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的。
公社的宣傳委員秦尚豐也是創(chuàng)作山歌的好手,有兩首經(jīng)過專業(yè)人員的音樂改造,成為當(dāng)時的流行歌曲,一首叫做《開創(chuàng)世界我工農(nóng)》,另一首叫做《豐收調(diào)》,這兩首歌被樂園出來的歌唱家付祖光唱到了中南海,于是,秦尚豐因為這兩首歌成了名人,他本來還可以寫出好多作品的,只可惜,他特好酒,終于因為飲酒過度,英年早逝,他去世時我已調(diào)到縣里,聽說這個消息后,難過了好幾天。
不但寫山歌造就了一些人才,唱山歌也有好些出名的人。
秀峰橋的李德芝是出名的老歌手,她掌握的山歌小調(diào)非常豐富,歌喉高亢嘹亮,特別是她唱的高腔顫音,別具一格,可謂歌藝超群,還曾用山歌小調(diào)演唱《紅燈記》的唱段,聽過的人都印象很深。
年輕的歌手更多,杜家村的姜翠云是其中最突出的代表。她長得豐滿標(biāo)志,又有一副好嗓子,就有很多人欲與之結(jié)好,可是偏偏她出身富農(nóng),這些人只好望而卻步,時任大隊副書記的覃發(fā)良當(dāng)時負(fù)責(zé)抓大隊的文藝宣傳隊,和姜翠云耳鬢廝磨,就有了很深的感情,正準(zhǔn)備正式確定戀愛關(guān)系,公社黨委派人找他談話,說準(zhǔn)備提拔他到公社當(dāng)副書記,如果他要娶姜翠云的話,不但不能提拔,連大隊的副書記也干不成了。公社副書記這個職位太有吸引力了,不是說有多大的權(quán),而是一下子就成了吃商品糧拿財政工資的人了,覃發(fā)良經(jīng)過自己的再三權(quán)衡和親朋好友的勸說,終于和姜翠云斷了,我們不能責(zé)怪他的選擇,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大多數(shù)人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而,姜翠云也沒有怪他,她只能哀嘆自己的命不好,沒有嫁給心中的如意郎君的命。
縣文化局幾次想把姜翠云招工到歌舞團,她的出身問題最后成了她成為吃皇糧唱歌的人的羈絆。
改革開放以后,姜翠云和她的那些唱歌的伙伴們分別在好幾家旅游景區(qū)演出,總算還是走上了靠嗓子討生活的路。有一年,省里組織以家庭為單位的農(nóng)民演唱比賽,縣上的領(lǐng)導(dǎo)很著急,在全縣篩選,沒有找到一家人都會唱歌的,這倒難不倒領(lǐng)導(dǎo)們,我的表弟王明俊和女兒平兒在縣里的民族文化村當(dāng)演員,父女倆都會唱歌,領(lǐng)導(dǎo)就安排姜翠云和表弟以及平兒組成臨時家庭前往武漢比賽,因為是以家庭形式出現(xiàn)的,夫妻安排住一個標(biāo)間,這下苦了平兒,媽媽交代有監(jiān)督的任務(wù),她就死乞活賴的和姜翠云睡在一張床上,姜翠云就這樣當(dāng)了一回我的表弟媳。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覃發(fā)良注定要娶一位會唱歌的妻子,后來嫁給他的馬協(xié)菊也是一位歌手,她的娘家和姜翠云家隔著百十來里路,還是嫁到了和姜翠云一個生產(chǎn)隊的杜家村,我時常在想,她們倆只隔著一條小小的甕橋河,一定見到過的,見到了會說什么?姜翠云會嫉妒馬協(xié)菊么?就是嫉妒,她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她那圓嘟嘟的臉龐似乎永遠掛著笑容。
唱歌唱出大名堂的也有。首先是付祖光,因為會唱山歌招進縣歌舞團,后來又把《開創(chuàng)世界我工農(nóng)》、《豐收調(diào)》、《清江放排》和《一支山歌飛出巖》唱到了北京,唱到了人民大會堂,贏得了專家的好評,于是,調(diào)到省歌舞劇團,又到上海音樂學(xué)院進修,成了一名真正的歌唱家。
再后來,就是王愛民、王愛華兄弟,參加央視的青歌賽,一舉拿到原生態(tài)組的金獎,并且被評為觀眾最喜愛的歌手,他們唱的《細碗蓮花》和《花冬冬的姐》的高腔和拖腔令很多觀眾折服,因為比帕瓦羅蒂還要高八度,音樂界的專家們也評價甚高,徐沛東就很喜歡這兩個小伙子,2013年,他三次到宜昌,每次都“召見”他倆。
愛民愛華兩兄弟因為唱歌謀到了鐵飯碗,夷陵區(qū)文化館給他倆招了工,有了固定的收入,又經(jīng)常外出演出,日子過得很滋潤。
現(xiàn)在,在很多地方,很多場合,還會經(jīng)常聽到山歌,有的人以為是因為旅游的緣故刻意安排的,其實對很多長陽人來說,唱歌是他們的生活常態(tài),高興或是不高興,累了或是消閑,都會有合適的歌讓你唱,把一種情緒抒發(fā)出來,釋放出來,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長陽的山歌就像漫山遍野的火棘果,很稠很紅很鮮艷。
南 曲
當(dāng)我們還沉浸在山歌的韻味里不愿醒來時,我們又聽到了另外一種音樂——南曲,第一次聽到這種音樂,你一定不會想到這是在鄉(xiāng)間村野,以為是在陽春白雪的舞臺。
南曲和山歌同時存活在長陽的大山深處,但是和山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物種。
南曲的曲子優(yōu)雅婉轉(zhuǎn),不像山歌那么粗獷,而南曲的詞又極為雅致、婉約,很有一些元曲的味道。
還是舉一首《春去夏來》為例吧:
春去夏來,
不覺又是秋,
柳林河下一小舟,
漁翁撒網(wǎng)站立在船頭。
頭戴斗笠,
身披蓑衣,
手執(zhí)絲竿,
腰系魚籃。
但只見波浪滔天忙解纜,
柳林之中去藏舟。
左邊下的青絲網(wǎng),
右邊垂下釣魚鉤。
釣得鮮魚沽美酒,
一無煩惱二無憂。
風(fēng)波浪里消歲月,
荷葉林中度春秋。
南腔北調(diào)任咱唱,
就是那王孫公子不能得夠,
喜的是清閑自在不愛風(fēng)流。
這里,寫了江濱的風(fēng)光,寫了漁民的勞作以及與世無爭享受大自然饋贈的人生態(tài)度。詞雖不華麗,卻婉約閑適,頗具意境,所以有人說,南曲的詞一定出自文人之手。
因此,南曲不適合勞作時歌唱,它或者在專門的演出場所,或者在喜慶之時,一人輕擊云板,一人手撥三弦,邊彈邊唱,往往是彈三弦擊云板的只有兩人,而歌唱者可以有三人四人五人不等,有一年冬天,我在資丘看過一次南曲演出,大家圍在火塘里,邊彈邊唱,木柴全部燒成了木炭,人們還沉浸在南曲的意境里,久久地不愿醒來,火快熄了,竟然沒有一個人去撥弄一下,沒有人去添一塊柴……
長陽的資丘,過去有十三個省的商人在此做生意,因為資丘的向王灘灘陡水急,船不能通過,這里便成了清江航運的終點,所有的工業(yè)品從上海、從武漢、從沙市、從宜都運到這里起旱,再通過騾馬隊或是腳夫運往四周的廣大農(nóng)村,而農(nóng)產(chǎn)品和山貨土產(chǎn)又要集中到這里上船運出去出售,資丘成了鄂西南重要的物資集散地,當(dāng)年的繁華可想而知,船工號子、山歌南曲、十三省的方言和著騾馬的蹄聲、腳夫的打杵叮當(dāng)聲組成色彩斑斕的交響曲,而南曲說不定就是這十三省的商人帶進來的。其實,把南曲帶到這里是對的,長陽的土壤有著豐富的文化因子,南曲在這里得到了很好存活和傳承。資丘,在過去就有專門的絲竹班,每有節(jié)慶抑或是誰家里有喜事,就會請絲竹班演唱,三弦優(yōu)雅,云板鏗鏘,唱者情真意切,聽者動容而和,那是怎樣的場景,受歡迎的程度,決不在鎮(zhèn)上的劇社之下。
南曲在資丘普及率非常高,無論是農(nóng)夫還是商賈,無論是官員還是酒肆的店員,很多人都會唱一口南曲,在資丘,衣衫襤褸一點不要緊,只要有一口好的南曲唱腔出口,就會大大地挽回面子,立馬有人用尊重的眼光看著你,手頭有一個燒紅薯,會分你一半,杯中還有半杯酒,也會勻出一半給你喝。有一年,我去資丘楊家橋看向宗軒醫(yī)生,在楊家橋這樣一個小診所里工作的向醫(yī)生,竟然寫了一本書由中醫(yī)藥出版社出版了,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我很是敬佩,專程前去拜訪,因為當(dāng)時到楊家橋沒有客車,我知道向醫(yī)生的弟弟向宗明在鎮(zhèn)人武部上班,就找到他解決交通問題,他找來一輛面包車,我們一起到向醫(yī)生家,他的家很有些別致,養(yǎng)了許多的花,修了一個小閣樓,供客人休息的房子就在閣樓上,一看就是有很濃的文化情結(jié)的人。
吃晚飯時,來了好多人,有的人就是提了三弦來的,我想,今天有大餐了,果然,酒過三巡,向宗明就率先唱了起來:
秋天景清
打掃桂花庭
四面飛鴻響遠音
玉液金波宴嘉賓
群賢畢至
勝友如云
壁懸古畫
案堆名文
一邊唐詩晉國字
一邊玉笛和瑤琴……
向宗明一起頭,周圍的人立即加入進來,有彈三弦的,有擊云板的,更多的是幫腔吟唱,向宗軒則是一邊拉二胡一邊唱,他的二胡拉得很好,白天在診所里,我們看見了墻上掛著的《二泉映月》、《良宵》的曲譜,我就老是想,他坐在淙淙流淌的小溪邊拉二胡的樣子,一定是如癡如醉,忘我忘物。在別的地方還沒有見到拉二胡唱南曲的,向醫(yī)生的二胡伴奏南曲倒顯得有幾分與眾不同,約莫子夜,眾人才過足了癮,各自散去。聽著噼噼啪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漸漸消失在那茂密的樹林里,我激動的心情老是不能平靜,人對精神生活的追求是何等的頑強,“文革”時期,把南曲批得體無完膚,很多南曲藝人挨了批斗,他們把三弦藏在豬圈樓上,把曲本藏在雞窩底下,改革開放以后,人們迫不及待地把三弦和曲本找出來,通宵達旦地唱,聽的人也是徹夜不眠,相違太久了,太久了,人們像迎接久違的情人一樣,要把全部的感情都宣泄出來。
在資丘街上搞工藝美術(shù)的覃遠新,很有藝術(shù)天賦,會寫一手好字,能彈會唱,上中學(xué)時,老師在前面講課,他就在課桌上鋪了報紙寫南曲的唱詞,既練字,又記了南曲段子,畢業(yè)以后,就在街上租了門面,給別人劃玻璃,做裝潢,業(yè)余時間,就唱南曲,他彈得一手好三弦,唱得很有韻味。有一回,他來縣城,農(nóng)行的林行長請他喝茶,邀我去作陪,聽他唱了好些段子,我們沒有云板,就一邊拍著手打節(jié)奏,一邊跟著搖頭晃腦,隔壁幾個包間的客人紛紛跑過來看,人一多,覃遠新勁頭更足,老板站在旁邊不住地續(xù)水,買單時,還打了五折,她請覃遠新每晚都來唱南曲,按時間付工資,覃遠新?lián)u著頭說:來不了,來不了,資丘鎮(zhèn)上還有正經(jīng)的討生活的營生,也是不可荒蕪的。
資丘每年都有文化節(jié),已經(jīng)搞了三十幾屆,每回的演出,南曲當(dāng)然是必不可少的,有一回,我在電視上看文化節(jié)的直播,只見十多位老者,身著長袍大褂,前襟往前一甩,然后落座,前襟就整齊地蓋在膝蓋上,接著,十幾雙手一起撥弄三弦,十幾個人一起合唱,那天唱的好像是《孔明祭風(fēng)》:
赤壁鏖兵
多虧孔明
草船借箭魯肅驚
獻連環(huán)多虧了鳳雛先生
七星臺上
祭風(fēng)最靈
小小周郎
暗起殺心
諸葛神機多妙算
早知公瑾懷不仁
東風(fēng)一起抽身去
綸巾羽扇換別人……
十幾個鶴發(fā)童顏的老先生們唱得前仰后合,如入無人之境。這樣一門古老而高雅的藝術(shù),沒有走到更大范圍的人群中去,不能不說是一個遺憾。
資丘的南曲傳承得很好,和文化站的田玉成分不開,他向上級爭取,南曲老藝人每月都有生活補助,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要把這些老藝人召集起來聚一聚,粗茶淡飯,苞谷燒酒,圖個熱乎,圖個樂呵,老藝人們有啥困難,給他打個電話或是捎個信,他都會盡力解決,老藝人生了病,他都要去看一看,他不會空手進門的,一斤紅糖,一筐桃子,一份心意。要是哪個老藝人過世,他前前后后要在那守幾個通宵,直到老藝人入土為安,他才回家,洗過澡,躺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是老藝人彈三弦唱南曲的影子。去縣上、去市里演出,都是他帶他們?nèi)ィ鏊麄兩洗萝?,到了賓館,一個一個把他們送到房間,吃飯時,又一個一個去叫他們,上場前,還要給他們檢查扣子扣好沒有,衣領(lǐng)是不是翻了,老人們有時還鬧一點情緒,他還要去哄他們,幾句好話,一塊苞谷糖,就會陰天轉(zhuǎn)晴,演出完,領(lǐng)了獎,還要一起照個相,找個好一點的館子撮一頓,才能帶老人們回資丘,現(xiàn)在,這支隊伍里突然少了一個人,那份難受,那份凄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所以,田玉成才有了新的主意,他和校長們商量,在學(xué)校開設(shè)南曲課程,設(shè)立南曲傳習(xí)所,南曲有了新生力量,田玉成比自己得了兒子還高興,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去資丘中學(xué)上完南曲課,回文化站的路上,放眼望去,滿山一片翠綠,清江河水就在烈士紀(jì)念碑的崖下流淌,他的心頭涌起莫名的激動,忍不住哼起了南曲段子:
春景悠悠
春燕繞春樓
春風(fēng)吹拂春楊柳
春水池邊臥春牛
游春人兒飲春酒
思春佳人動春愁
叫春香你與我將春簾高卷
同上春樓
正唱著,碰到了迎面走過來的覃遠新,“田站長今天好興致,唱起了思春的段子?!?/p>
“這不是學(xué)校開設(shè)了南曲課嗎,高興?!?/p>
其實覃遠新也是去教學(xué)生彈三弦的,連忙拱手抱拳:“同樂,同樂!”
陽光把他倆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好像立馬有了笑聲。
哭 嫁
長陽的女孩子出嫁,很多是要哭嫁的。
這風(fēng)俗不知起于何時,打我記事起,就見過許多回哭嫁。
從媒人上門提親,一直到下庚帖,訂完婚的日期,時間長短不一,短的,幾個月,長的好幾年。
定下了出嫁的日期,出嫁的姑娘就要忙著做鞋,男方的長輩一人一雙鞋,那得費多長時間,一個人做不出來時,也是有人幫忙的,都是女孩子的閨蜜,她們一邊納鞋底粘鞋幫,一邊就要流淚了,不過現(xiàn)在還不能流,專門有哭嫁的時間。
到了該出嫁的日子,女孩子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一邊收就一邊淚水漣漣,要帶到婆家的自不必說,那些留在娘家的也要歸置好,一一交代給母親,母親一邊應(yīng)答,一邊催促女兒:“修臉的嬸娘已經(jīng)候了多時了……”
女孩子出嫁前,要請一位德高望重子孫滿堂的大媽或是嬸娘來修臉,記得宜昌的作家閻剛寫過一篇題為《圣手》的小說,就是寫的一位修臉的嬸娘。
修臉的重要內(nèi)容是為要出嫁的女孩子“扯苦頭發(fā)”,所謂“苦頭發(fā)”就是額上、鬢邊以及臉上的汗毛和雜發(fā),嬸娘把納鞋底的線攀在手上,隨著拇指和食指一張一合,線就貼在臉上,絞掉了汗毛和雜發(fā),臉就顯得光鮮細膩,有了一種光澤,嬸娘一邊修臉,一邊囑咐,去到婆家,要如何孝敬公婆,如何侍奉丈夫,有了委屈要忍一忍,往開里想,不能動不動就回娘家,那會讓人說家教不嚴(yán),丟了父母的臉面……想到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馬上就要過著有許多羈絆的日子,嬸娘忍不住有了簌簌的淚水。不過,花當(dāng)開時就要開,也就收了不好的心情,也收了修臉的行頭說:“好了,一切都會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吉祥吉祥?!?/p>
堂屋里廂桌已經(jīng)打好,所謂廂桌,就是將兩張桌子拼了,搭上有龍鳳圖案的床單,再擺上幾個果碟,這便是哭嫁的場所。
那孩子從閨房走出來,在廂桌邊坐了,閨蜜們立馬坐攏來了,哭嫁就開始了。
姊妹哀,姊妹哀
扯把櫻桃沿路栽
櫻桃成林妹成人
櫻桃結(jié)果妹出門
這開頭的歌兒一唱,姐妹們就進入了狀態(tài),想到昔日在一起玩耍的情景日后不再,想到曾經(jīng)還和要出嫁的姐姐鬧過別扭使過性子,淚水就真的來了。
石榴花開葉兒密
堂屋里擺起萬字席
遠來的客們上席坐
近來的客們下席陪
聽我唱個十姊妹
“十姊妹”是專門哭嫁的歌,鄂西的女孩子都記得好多歌詞,雖然有些字句不盡相同,卻也大同小異。
姊妹親,姊妹親
揀個石榴平半分
打開石榴十二格
隔三隔四不隔心
同樣是唱的石榴,就有不完全相同的:
姊妹親,姊妹親
揀個石榴平半分
打開石榴十二格
多年的姊妹舍不得
這一唱,要出嫁的女孩子真就忍不住哭出了聲,想到這些平日里的好伙伴就要分開,自己就要孤身一人到一個陌生地方,她想忍,終于忍不住,旁邊立馬就有大媽或是嬸娘過來相勸,雖是難分難舍,卻畢竟是大喜的日子,太過傷心要不得,更何況現(xiàn)在是自由戀愛,不至于如此傷感。
長大成人要別離
別娘一去幾時歸
別娘縱有歸來時
能得歸來住幾時
妹妹去
哥也傷心嫂傷心
這又唱到了哥嫂,當(dāng)哥的對妹妹總是關(guān)愛有加,哥每次出門總要給妹妹帶回一包好吃的,哥上山砍柴背柴,總要給妹妹帶回一包野櫻桃或是刺泡子,冬天里沒有了這些物兒,也會掏幾個鳥蛋回來讓妹妹煮了吃,記得剛剛悄悄認(rèn)識男朋友時,還是哥幫忙打的掩護,明天就要離開哥,還真舍不得。還有嫂子,人其實很不錯的,但是她逃不出鄂西的文化為姑嫂設(shè)置的固有模式,喜歡和嫂子鬧別扭,直到嫂子看出自己和男朋友已經(jīng)如膠似漆了,悄悄塞給自己一包避孕套,“你一個黃花閨女,也不好置辦的,裝在包包里,以備萬一,別給爹娘丟人,嫂子還要教你一句話,最珍貴的東西是不能輕易給的,不然他會看輕了你的分量?!蹦且豢蹋庞X得嫂子是多么體己的人,以后想對她好,機會也少了,就暗暗下定決心,以后回娘家,一定多給嫂子捎些好東西。
哭嫁還在繼續(xù):
門前一道清江水
妹來看娘不怕深
四川下來十八灘
灘灘望見峨眉山
妹妹回
爹也喜來媽也歡
又唱到爹媽,女孩子又忍不住哭了,又是嫂子來勸了,“就要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生活了,你不是盼著這一天嗎?哪來這么多淚水,我當(dāng)年嫁給你哥,恨不得插翅膀飛過來呢,現(xiàn)如今,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得這么傷心?!苯又┳佑衷谒呅÷曊f:“別讓父母傷心,還有你哥,昨天在房里已經(jīng)哭過幾回了,高興點?!?/p>
嫂子又對哭嫁的人說:“現(xiàn)如今,哭嫁不過是個儀式,大家來點新鮮的,喜慶的。”
嫂子說的對,現(xiàn)在哭嫁僅僅是個儀式,它的存在,只具有文化意義,有很多地方,已經(jīng)沒有哭嫁了,就是保留這個儀式的,也該有一些新詞了。沉默了幾分鐘,一個姑娘帶了頭:
高山嶺上一蓬葛
妹妹嫁到東流河
今年出入成雙對
明年娃兒笑呵呵
又有一個姑娘唱出了新的段子:
清江水,清又清
印花鋪蓋新又新
妹妹嫁到楠竹坪
嫁給銀子窩里富貴人
穿的金,戴的銀
手腕箍的玉石梗
坐的寶馬小汽車
速度超過風(fēng)火輪
風(fēng)風(fēng)光光來回門
不過超速要扣分
扣分罰款妹心疼……
這些段子編得真好,這哭嫁立馬弄得歡聲笑語,坐在灶屋里一直郁悶的爹媽都出來了,指著嫂子說:“平日里看不出來,你還有能說會道的時候,好!”
“都是她哥被窩里教的。”
“就教你這幾句?”就有人不依了。
“那我就索性來一段?!鄙┳忧辶饲迳ぷ娱_唱了:
花尾巴喜鵲叫喳喳
妹妹明天要出嫁
嫂子祝福你幾句
句句都是心里話
孝敬公婆是本分
看我怎樣對待你的爹和媽
丈夫要愛要關(guān)心
也不能件件依著他
酒要少喝
牌要小打
漂亮女人多看看
可是心思不能花
賺錢的營生多思謀
可是千萬別違法……
這哭嫁讓嫂子改變了方向,不過在場的人都說好。
嫂子一下子出了名,好幾戶人家嫁姑娘都請她去幫忙主持哭嫁,不去不好,去了又沒有那么多詞兒,她就跑到村小請語文老師編詞,語文老師說不會,嫂子以為他是要錢,就說等臘月殺了年豬,給一個豬蹄子,老師說真的不會,嫂子就想不通,聽老人們講先前寫個碑文、做個對聯(lián)、寫個訟詞等一應(yīng)鄉(xiāng)黨應(yīng)酬的文字,都是找小學(xué)的老師辦,社會不斷進步,怎么現(xiàn)在的老師反而不行了呢?她不懂這社會到底是進步了還是倒退了。見嫂子還站在那兒沒走,老師又走過來說,“我說的一點不假,現(xiàn)在的老師都只會出題做題教學(xué)生考試,您說的這些真不會?!?/p>
嫂子只好悻悻地走了,后來還是村長點撥說,你找錯人了,這樣的事現(xiàn)在找老師做不來的,你去文化站找覃站長,包給你弄好。嫂子就到鄉(xiāng)上的文化站,覃站長給她編了二三十段,還掛到文化站的網(wǎng)上,姑娘們背下來,這哭嫁就新舊結(jié)合,傳統(tǒng)加現(xiàn)代,受到普遍歡迎,年終還被評為鄉(xiāng)里十件大事,嫂子也成了當(dāng)年的新聞人物。
第二年正月初一,姑妹子夫妻兩人來拜年,給嫂子帶來兩瓶香奈兒,兩瓶蘭蔻,還給她詳細做了講解。
嫂子說:“我一個土人,用不了這些洋東西,你自己留著吧?!?/p>
“其實嫂子是個大美人,我出嫁前就這樣認(rèn)為的,可當(dāng)時我不愿意說?!?/p>
嫂子接過東西,就有了瑩瑩的淚水?!吧┳?,你這是怎么啦?”說著,撲過來,緊緊地抱住嫂子。
跳 喪
和姑娘出嫁相反,鄂西死了人,卻要唱歌跳舞。
人死后唱歌跳舞,叫跳喪,這種歌舞形式叫撒葉兒嗬。
跳喪起源于原始狩獵時期,那時生產(chǎn)力低下,狩獵的工具落后,當(dāng)時的野獸眾多而且兇猛,狩獵時難免喪生,人死了以后,眾人圍著他的尸體,歌之詠之,舞之蹈之,歌頌他的勇武精神,緬懷他的人生事跡,激勵后人不斷努力,不畏艱難……
當(dāng)然,并不是死了人就要跳喪,只有年長者過世才跳喪的,土家族認(rèn)為,年長者過世是“順頭路”,喪事喜辦,又叫白喜事,所以在鄂西有“紅白喜事”的歸納說法。
村上無論哪個老者去世,只要知道了消息,都是要去送葬的,白天有些身強力壯的早就去幫忙了,搭棚子,壘燒茶水的土灶,牽電線裝電燈,編歲簽子,借東西,約莫掌燈時分,周圍鄰居就全來了,每個人會放一掛鞭,在靈前燒幾張紙,磕幾個頭,這叫奠酒,酒奠得差不多了,跳喪的人抬出牛皮大鼓,架在一只木盆上,然后點燃幾張紙,貼在牛皮上晃幾個來回,并不是什么法式,只是為了把牛皮烤熱,敲出來聲音更脆。
擊鼓領(lǐng)唱的人成為“叫鼓的”,他首先拿起鼓槌敲鼓,牛皮大鼓發(fā)出震人耳鼓的咚咚聲,在這山鄉(xiāng)之夜傳得很遠很遠,立時就有了一種肅穆的氣氛。
叫鼓的敲打出各種節(jié)奏,有時還在鼓邊敲打,發(fā)出清脆的叮叮聲,和咚咚的鼓聲形成對比,這只是叫鼓的熱身,也是向所有人發(fā)出信號:跳喪要開始了。
叫鼓的人開始領(lǐng)唱了:
請出來,請出來
請出一對歌師來
好些打,好些跳
莫把腳步踩錯了
叫錯號子猶是可
踩錯腳步有人說
好漢不等人識破
這叫四大步的開場,跳的人在靈前邊唱邊跳,叫鼓的領(lǐng)第一句,跳的人唱一句“撒葉兒嗬喲”,叫鼓的人唱完第二句,跳的人再把一二兩句連起來唱一遍,當(dāng)然是邊唱邊跳。如果是奇數(shù)句,最后把倒數(shù)第二句和最后一句合在一起唱。
一場喪鼓水平的高下,取決于叫鼓的人,他要叫的節(jié)奏感強,高手還可以在主旋律之外另外加一些襯詞,加一些“花兒”,跳的人也會在基本步伐之外加一些“花兒”,這就增加了觀賞性,圍觀的人就越來越多,叫鼓的跳喪的興致更高了,馬上換了曲牌,改成高難度的,以展示技巧。
悼念亡者的人越來越多,跳喪的人也原來越多,根據(jù)靈前地方的大小,最少兩人跳,也可以四人、六人、八人同時跳,跳的累了,旁邊隨時有人頂替,銜接得天衣無縫,只是叫鼓的若換人,才不得不作短暫的停頓。
叫鼓的真的換人了,他換了調(diào)子:
這個號子不叫他
把他壓在鼓腳下
這個號子要改叫
改叫要跳幺連兒嗬
我來換,我來換歌師們跳得汗上汗,我來接,我來接我接歌師旁邊歇……叫鼓的人不斷在換,跳的人也不斷在換,這個山鄉(xiāng)之夜不像是死了人,倒像是一個民間的節(jié)日。
你看剛換上來的一個叫鼓的唱的啥:
這個號子不叫它
再把別的往上拿
喪鼓場中有些巧
不帶葷的不熱鬧
來個葷的樂逍遙
姐兒生的一臉白,眉毛彎彎眼睛黑,眉毛彎彎好飲酒,眼睛黑來好貪色,夜里無郎睡不得……鄂西的喪鼓歌中大部分是情歌,這與悼念亡者的情景似乎不協(xié)調(diào),這也正好說明了鄂西土家人豁達樂觀的生死觀,死亡,也許是生命的另外一種形態(tài),生前的快樂在死后也還要繼續(xù)延續(xù),每一個活著的人的快樂應(yīng)該與死者分享。
又有一個后生上來叫鼓了,他帶來跳喪的都是清一色的十五六歲光景的小伙,原來他們是資丘中學(xué)剛畢業(yè)的學(xué)生,在學(xué)校開設(shè)了民俗課程,他們選的就是跳喪,學(xué)校支持學(xué)生選南曲,因為南曲唱詞文雅,對提高學(xué)生的文學(xué)修養(yǎng)很有幫助,而跳喪的唱詞多半很俗,還有很多葷歌,對學(xué)生不好。所以,學(xué)校不想開這門課,文化站長田玉成說,撒葉兒嗬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我們不能讓遺產(chǎn)成為躺在文件柜里的死東西,要讓他生長,要讓他傳承,學(xué)校還是開了這門課,你既然開了,就不能不讓學(xué)生選,全校選學(xué)跳喪的人還很多,文化站不得不請了幾個民間藝人來教。
這學(xué)生上來就來了一段不一般的:
情哥說是黑噠來
我把房門大打開
等到半夜睡著了
哪曉得強盜摸進來
只為情哥折了財
這一下子招來了紛紛議論,“初中剛畢業(yè)的學(xué)生,怎么唱這樣的東西?”
“這應(yīng)該向教育局反映。”
“這有什么?你十三歲就偷看嫂子洗澡,還被你哥捶了家伙。”“你作為家長看到你的孩子學(xué)這些,你不著急?”
“社會需要各種各樣的人,都上了清華北大那社會就不成其為社會了。”眾人還在議論,看見田玉成扛著攝像機過來了,連忙停了,這田玉成是個紅人,犯不著跟他起爭論。
“田站長忙???”“學(xué)生們第一回上場,我來錄個像,
一來看是否合格,二來做個資料保存,你們看這學(xué)生跳的咋樣?”
“好,好,田站長教的學(xué)生哪有差的?不過,這情歌是不是合適?怕家長擔(dān)心呢?”
“那就請你幫忙查一查,哪個人是因為幾首情歌犯了罪的,查出來了把結(jié)果告訴我?!?/p>
這人就后悔不迭,剛才還囑咐自己不跟他起爭論的,但還是沒有管住自己的嘴。
已過子夜,山鄉(xiāng)到處黑漆漆的,只有這死人的人家依然燈火通明,熱鬧非凡,跳喪的還在繼續(xù),后半夜,是那些學(xué)生唱主角,大人們累了,困了,或在一旁尋個地方打瞌睡去了,或者去看別人斗地主,也有好事者,跑到“禮尚往來”的房里去看收了好多錢,以便第二天給別人透露透露,這也是吸引眾人目光的一個機會。
學(xué)生們精力好,不覺得累,好不容易有這樣一個展示的機會,他們就把學(xué)會的都來了一遍,別的跳喪的都有一包煙的犒勞,學(xué)生們也不要,要他們帶回去交給爸爸抽,他們說:這樣不好吧,有開水潤嗓子就足夠了。
其實,死者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者,一輩子沒有什么建樹,自己手上連房子都沒有造一棟,連農(nóng)活也做得很不細致,原先集體生產(chǎn)時,看看水田的水,記一個弱勞力的工分,后來分田到戶,基本上就不做啥事,兒女們養(yǎng)著,喪鼓沒有尊卑,只要是老去,鄉(xiāng)人們都來送他一程。
大多數(shù)土家人都是如此,在生時默默無聞,死后卻是轟轟烈烈。
在鄂西,在長陽,這些樂音和舞步隨處可見,就像縈繞在樹梢之上,它們和樹梢上的樹葉一同生長,彌漫于遙遙藍天。
清江水浩浩東流,江濱的歌舞不會隨之流走,它們的根深深扎進這片土壤,它們會在這片土地上開花結(jié)果,成為永遠的風(fēng)景!
注釋:
①日白:鄂西指吹大話說假話。
責(zé)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