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文
1942年的春天,父親和我來到歌樂山第一保育院,一位老師帶著我們在院里四處參觀。那時院里的房子雖破舊,但設(shè)施還算齊全。最讓我高興的是有一個小池塘,里面有一群小鴨子在鳧水,許多小朋友在池邊玩耍,我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地方。
“媽媽”的愛
當時保育院只有1—4年級,共4個班,不足百人。我分在施淑文老師的班上。施老師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老師,每周還帶著我們做教室里的衛(wèi)生,打掃得窗明幾凈,常常得到學校的表揚。她講課耐心細致,講臺上不時放著一束小野花,使人看了心曠神怡。
院長周之廉,雖然她自己沒有孩子,但是很有愛心,就像一位慈祥的媽媽。記得在一個夏季的晚上,我們坐在操場的樹下納涼,一個小妹妹依靠在周媽媽的膝頭上數(shù)星星,她親切地告訴小妹妹,哪顆是北極星,哪顆是織女星……
周媽媽的愛人姓陳,在城里工作,時常來院里看望她。因他表情嚴肅,我們有點兒怕他。有一次,一個小妹妹說要去找周媽媽,另一個便頑皮地說:“不要去,陳老虎來了!”多么天真的小鬼頭!
一天早飯后,教師食堂外圍了一圈人,走近一看,原來是教我們唱游的楊老師正在抹眼淚。事后才知道,因為楊老師吃飯時剝了饅頭皮丟在桌子上,周媽媽見后,將饅頭皮拾起,放進了自己的嘴里,楊老師很過意不去。這件事對我們觸動很大,以后吃飯時也不再剝饅頭皮了。
周媽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常懷念她。之后我們?nèi)チ舜ò嗽海軏寢尣恢チ四睦?,近幾年才知她的去向,可是老?/p>
家已經(jīng)去世了。
轉(zhuǎn)院
1943年的春天,老師告訴我們:“一院的房屋要重新修建,我們要暫時去水土沱川八院?!辈痪?,施老師帶著我們下山到磁器口上了小火輪,經(jīng)過3個多小時到了江北縣(今渝北區(qū))水土沱川八院。
我們一院來的孩子住在距院本部不遠的一個小祠堂里,每天的飯菜由大哥哥們挑過來分給大家。
樓上是宿舍,我們睡地鋪,屋里沒有窗戶,夜里冷風任意進出。樓下是教室,洗臉要到院外溪水邊,生活倒也平靜有序。
讓我們最高興的一件事是,每周一去院本部開紀念周會。趙小梅院長的母親,大家都叫她“老太太”,她總叫人托一大盤棒棒糖,分給一院來的孩子一人一個,引來周圍不少羨慕的目
光。
我們的教導(dǎo)主任胡某是川八院的,他對我們非常嚴厲。不知是從哪里來了一個“指示”,課堂上開始興起記名字:抓一下癢,記一個名字;低一下頭,也記一個名字……待到下午降旗時,記了幾個名字老師就用竹板打幾個手心。男同學記的名字多,挨打的也多,打得直叫“哎喲”。我這個膽小的人也免不了三天兩頭挨幾板子。我的同學翁仁璐(國民黨高官翁文灝的侄女)說:“我今天特別注意還是挨了兩個手心?!蓖瑢W于理中(中國空軍駕駛員之女)說:“哎!怎么注意都不行,變成一塊木頭就好了!”挨了板子的同學相視無言,愁容滿面。
不久,我們被調(diào)到院本部去了,重新編班。這時施老師已離開學校,新班的老師之前未見過,姓什么也不知道,不懂的地方也不好多問。這時沒有人再讓我們吃板子了,老太太的棒棒糖也沒有了,我們就像沒人管的羊群。
岸邊的童年
最難熬的冬天來了,四川陰郁寒冷,被窩里都變得潮濕起來。大家一人一張被子,卻沒有蓋的。我就和同學嚴嫦云合睡一張床,鋪一張被,蓋一張被,拾塊磚頭當作枕頭。因怕聞臭腳,我倆只好睡在一頭,如此一來,肩頭和后背直灌涼風。我們把脫下的衣服塞在肩頭,沒有玻璃的窗戶,冷風不斷地吹進來,我們常從夢中凍醒。
每到這個季節(jié),同學們中生凍瘡的很多,??匆娝麄冎糁饕蝗骋还盏结t(yī)務(wù)室門口排隊換藥。男同學信和平的雙手全凍爛了,直流膿血,我們常在夜里聽到他的哭聲。
烽火連天的抗戰(zhàn)歲月,生活雖然十分艱苦,但我們的童年也不乏歡樂的時光。那時候,高年級的教室在大院戲臺上,每天都能聽到陳玉成老師帶領(lǐng)學生高聲吟唱《木蘭辭》,童聲裊裊,唱詞動聽。我常借去廁所的機會,站在墻角里靜靜地聽他們讀書,一邊聽,一邊學。
川八院旁邊有一條江,它的名字叫嘉陵江。我們一早要到江邊洗臉,傍晚去江邊洗腳,那是我們一天最快樂的時候。
每當夕陽西下,只見江水浩浩蕩蕩向東流去,江面泛起一片金色光芒,碎金般點點灑滿江面,不停地跳躍閃爍,那樣的絢麗多姿。我和同學們坐在江邊的石頭上,雙腳泡在江水中,不停地拍打水??粗粩嘤縼淼陌咨嘶ê退椎牟噬咽?,什么煩惱都忘記了,常玩到盡興才回學校。
我的人生雖已進入暮年,那條時而金光燦燦的嘉陵江、時而漫江碧透的嘉陵江,卻還常常來到我的夢中相會,竊竊私語。
(責任編輯: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