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培用
我出生時的鄉(xiāng)村,婦女手指上的頂針兒就像今天都市女性手指上戴著的一枚枚白金或黃金戒指那樣普遍,當(dāng)時的頂針兒是沒有美學(xué)意義的,它只有絕對實(shí)用的內(nèi)涵,而且沒有幾個婦女手指上沒戴過頂針兒。
母親少女時代戴上頂針兒用針線布料可以縫制自己想要縫制的東西,繡她中意的花兒、云朵、小動物。待母親十八歲出嫁,已是一個針線能手了。
在我的記憶中,我十幾歲前所穿的衣服全是母親手工縫制的。盡管鎮(zhèn)上有裁剪店,可做不好一件像樣衣服的鄉(xiāng)村女人,就不是一個好的鄉(xiāng)村女人。從我記事起,母親的針線活兒做得好,周圍的人都很羨慕,叔叔嬸子們都稱贊:母親的手藝好。母親做得衣服不僅合身,而且好看,針腳密實(shí)、均勻,褶皺勻稱。好看,就有了美感,有藝術(shù)性。不過,鄉(xiāng)下人不這么說,只說好看。好看,好像非常簡單,不過在那個大家都自己縫制衣服的年代,要拔得頭籌,是很不容易的。
我就坐在母親的縫紉機(jī)旁寫作業(yè),第一次發(fā)現(xiàn)母親的手指上戴著一個很亮的東西,我問母親那是什么?干什么的?母親趁這功夫放下針線,放松一下勞累的眼睛?!斑@是頂針兒,可以防止手指被針刺破,你看,這頂針兒上有密密的坑,針的一頭頂在小坑里,頂住針鼻兒,可以防止扎了媽的手啊!”
在我的童年,春節(jié)才能穿一件新衣。但我們穿著舊衣服、打著補(bǔ)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因為那是母親一針一線縫補(bǔ)的。有一次母親的頂針兒丟了,她左找右找也找不到,只能不戴頂針兒做針線活兒,母親的手指就被針鼻兒扎出了血。直到幾天后,父親才在鎮(zhèn)上的市場買回了一枚新頂針兒。
母親除了做大件的上衣、褲子外,還會繡花,做鞋墊、枕套、被褥、門簾等時都要繡幾朵花,并且很多針線活兒都是經(jīng)過母親的繡花才更美麗的。戴上頂針兒,穿針引線,“藝術(shù)靈感”就來自母親的內(nèi)心。兩只小燕子、嬉戲的鴛鴦,它們的叫聲和影子就在母親的心上,母親順手用針線復(fù)活了它們。幾朵云、幾枝花,它們沒有開敗的時候。鞋墊上繡著一泓泉水,泉邊有水仙,泉水里游著魚兒。母親說,這水永遠(yuǎn)是暖的,即使冬天你也不會感覺到冷!枕套上繡著鴛鴦,鴛鴦戲水的同時正在看著我入睡。到了夜晚,鴛鴦也不戲水了,它們守著我的夢,怕戲水聲吵醒了我,吵醒了我的美夢。
我知道,母親是在縫補(bǔ)屬于她自己的生活,這里面少不了頂針兒的功勞。母親把天上人間她認(rèn)為的那些美好的東西都收攏到她的手上、心里,在針線和頂針兒的幫助下,在一塊塊布料上完成了她最美麗的心事。
就是那些衣服,因為有一枚小巧頂針兒的幫助,所以針不會刺破手指,不會有血跡留在上面。貼緊了我的身體,貼緊了我的心,貼緊了我的靈魂。這里面有母親的愛,有母親的眼神,有母親的手溫。就是這枚曾經(jīng)的頂針兒,它初始時外面鍍著一層銅,發(fā)出金燦燦的光。經(jīng)過時光的沖刷,歲月的磨洗,先前的金黃已不見,只剩下如今的鉛灰色。
我要告訴自己,生活中的一些東西,不要忘記。
我會告訴自己,生活中的一些東西,不會忘記。
我能告訴自己,生活中的一些東西,不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