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小
柳小姐:
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情商為負數(shù)的“菜鳥”。你不明白,為何如此善于交際的你,竟會生出這樣一個不善交際的我。其實,我也不明白。就算陪著你去了很多聚會,我依舊不改性情,習慣做聆聽者,卻極少做發(fā)言者。
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你,可如果你不說,我真不會相信眼前的你,多年前曾在公園滑旱冰時摔得四仰八叉,在火車尚未停穩(wěn)時直接跳下站臺嚇傻路人,更不會相信你曾和工程師老爸立志丁克,玩了10年。
我上小學(xué)時問你:“什么叫大同社會?”你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人人以單身為傲,鄙視戀愛,這是社會最高級的形態(tài),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實現(xiàn)?!爆F(xiàn)在想來,你真是預(yù)防早戀的專家。
我連續(xù)打嗝時,你總會扯一個謊來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但因為你太會演,所以盡管我知道這條規(guī)律,依舊次次上當。
“哎,昨天和你一塊吃飯的那個男生是誰?別瞞我。”
“昨天?嗝。我沒有。嗝。和男生吃。嗝……”
每次把我逼急到完全不打嗝時,你就會突然像個瘋婆子一樣哈哈哈地傻笑起來,然后我就“秒懂”了,有一種想打你的沖動。但不知為何,最后還是跟著你一塊兒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爸工作忙,經(jīng)常不在家。你既擔任母親的角色,又擔任父親的角色。我哭,你從不安慰:“別在我面前哭,到?jīng)]人的地方哭去。”這的確符合你的個性。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家里發(fā)生的悲慘之事不少,可我看到你哭的次數(shù)不超過三次。后來,好像成為一種習慣,我也盡量不在人前落淚。
你很精明,也很強勢,喜歡幫我安排很多事。但“幫”這個詞對于我,有時等同于操縱。為一些事,我們之間開始出現(xiàn)分歧,逐漸沉默,進入冷戰(zhàn)。
那些冷戰(zhàn),大都以我的失敗告終。有一次,我抱著和你徹底決裂的決心,死撐了很久,直到一天清晨,聽到你房間里的啜泣聲。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等你開始做早飯了才踱到廚房,裝作與你偶遇的樣子,很不經(jīng)意地卻又分明很在意地說:“我……錯了?!蹦愠聊?,呆立了幾秒,然后很用力地給我一個熊抱。其實,從你哭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輸定了,因為我最怕一個只會流血的人為我流了淚。
你常向我抱怨爸的種種不是,說自己當年太單純,才會因為他的善良與才華就嫁給他,要不是考慮到我,你早就跟他離婚了。從小到大,我都把你這話當真,并因此而難過,厭惡自己是沒有愛情的婚姻的紐帶,甚至計劃一滿18歲就勸你和爸離婚,給你自由。
后來我才知道,你和爸其實彼此愛得很深。爸有一種突發(fā)病,不及時吃藥就會休克,和哥們兒喝酒時曾犯過。有一次爸出差,在一個和你說好的時間莫名失聯(lián),兩部手機均無人接聽。你感覺不對,都快把他的手機打爆了,問遍了他所有的鐵哥們兒,還是沒有消息。那一晚,你做了最壞的打算。因為我正讀高三,你不敢跟我說。當?shù)诙煲淮笤缫磺邪埠玫陌纸o你回電時,你對著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這事是后來你到學(xué)校接我時說的,你還一臉驕傲地說:“知道嗎?你媽是大雁,是烈鳥,一生只追逐一個人?!蔽已b作很鄙棄的樣子:“喲,就你那樣?!逼鋵崳敃r我差點落下淚來。
不知從何時起,你不再是我欣賞的那個灑脫女子,越來越像一個心事重重的中年婦女,開始擔憂各種事。而最擔憂的對象,就是我。我是你拼命想保護的人,你想用盡全力給我一個安全的世界。但是,你也是我拼命想保護的人,我也想用盡全力給你一個安全的世界,我希望我愛你能夠比你愛我多一點。
記得屠格涅夫《麻雀》一文有這樣一個片段:“忽然,從附近一棵樹上撲下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像一顆石子似的落在狗的面前。它全身倒豎著羽毛,驚惶萬狀,發(fā)出絕望、凄慘的嘰嘰喳喳的叫聲,兩次向露出牙齒、大張著嘴的狗跳撲過去。”
我覺得這只掩護自己幼崽的老麻雀,像極了你。
在北方的夜晚,想你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