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傳奇是中國古代短篇小說趨于成熟的標志。其中《虬髯客傳》更是受到古今中外譯者青睞,本文通過對比楊戴夫婦和林語堂的身世背景和具體譯法,探究文化、權(quán)力等因素如何影響“歸化”和“異化”的翻譯策略。
【關(guān)鍵詞】虬髯客傳;楊憲益;林語堂;歸化;異化
楊憲益年輕時因翻譯《離騷》頗受周恩來總理賞識。1953年出任外文出版社翻譯專家之后,在妻子戴乃迭的幫助下,他翻譯了《唐代傳奇選》《魏晉南北朝小說選》《聊齋選》《儒林外史》《牡丹亭》等經(jīng)典作品。戴乃迭雖求學(xué)牛津,但身在異鄉(xiāng),丈夫又是新中國的御用文人,肩負對外傳播中華文化的使命,因而也不敢采取完全歸化的策略。
相較于楊憲益的主流正統(tǒng),林語堂很長時間被看成“反動”。林語堂1895年出生于宗教家庭,父親是教會牧師,幼年時代受基督教影響極大。林曾創(chuàng)辦雜志,主張雅俗融合,少用行語,讀者意識很重。
一、篇章策略
兩個譯本的最大差異莫過于,一個翻譯,一個編譯,在《大中華文庫:唐代傳奇選》中譯文為“楊憲益、戴乃迭譯”,而林語堂的《中國傳奇》中用詞是“retold”。林語堂曾說,“我不想僅僅替古人做一個虔誠的譯者,而要把我自己所吸收到我現(xiàn)代腦筋里的東西表現(xiàn)出來?!蓖ㄟ^對原文的補白沒有的信息,林語堂對故事做了大手術(shù)、大調(diào)整。
在謀篇布局方面,林語堂深諳西方世界的敘事技巧,筆下人物出場順序:主人公李靖作為時代英雄貫穿始終,就像好萊塢大片中的靈魂人物、主要線索。受西方平等價值觀和個人主義的影響,林語堂完全不顧帝王將相的高高在上,抹掉等級森嚴,忘卻尊貴謙卑,一開篇就給李靖特寫,幫男一號搭臺唱戲,粉墨登場。而楊素和皇帝則淪為襯托,索性扔在后邊,寥寥數(shù)筆,權(quán)當背景。而楊譯本則嚴格遵守傳統(tǒng)的中國式敘事,緊貼原文,先皇帝,后大臣,最后布衣。
在敘事人稱方面,原文全篇第三人稱,而林語堂屢屢出現(xiàn)第二人稱,在人物內(nèi)心活動方面做得尤為突出,例如,“He knew too well what would happen to a girl in her position when war came to the capital,and the general fled or was captured. She would be taken by the soldiers and raped or sold as a slave.”透過這樣的視角,李靖顯得更有人情味,感情細膩度大增,故事趣味性也不可同日而語。
二、句子譯法
《虬髯客傳》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文中出現(xiàn)很多典故。自古描摹美女言必“膚如凝脂,面如白玉”,讀來千篇一律,仿佛個個美得一樣,沒有差異。類似語句無畫面感可言,只會讓普通讀者跳過不看,并不知此人究竟多美。
而林譯本中的紅拂女并非盡善盡美,“She was tall and slender,with eyes set apart and slightly longer than usual;her somewhat prominent cheekbones complemented her longish face.”“兩眼稍偏左右、比常人的眼微長、顴骨略高”,這顯然不是千人一面,林語堂故意讓“紅拂女”不那么完美,反而能讓讀者印象深刻。
“絲蘿非獨生,愿托喬木”為原文用典,東方委婉示愛的體現(xiàn)。楊憲益把這句話異化地譯為“The vine cannot grow by itself,but needs a tree to cling to.”后文接著一句“So I have come to you.”兩句之間的銜接邏和輯關(guān)系,敘事從“藤蔓”到“我”的一個跨越,西方讀者或許無法領(lǐng)會。在林語堂的譯文里,“絲蘿”和“喬木”兩個意象卻全然不見蹤影,他果斷放棄了直譯這個典故,只讓“紅拂女”說了一句“I said to myself,there is the man.”大膽示愛,落落大方。不讓讀者動半點腦筋,一位敢做敢當?shù)呐畟b形象躍然紙上。
林語堂不僅淡化東方典故,還植入西方典故,其中一句“I think you are casting pearls before that swine.”語出《圣經(jīng)》,大意是“對牛彈琴”或“明珠暗投”,讓信奉基督教的英美讀者感受更佳,倍覺親切。
三、字詞譯法
楊戴夫婦采用“異化”,緊貼原文的字對字翻譯在譯文中隨處可見,個別處甚至完全疏忽邏輯,有脫離語境之嫌,嚴重時意思都會走偏。
例如,“而窺戶者無停履”,楊的譯文“Inquisitive people kept peeping through his door”,讀者便會以為,門口看熱鬧的人紛至沓來,絡(luò)繹不絕。此為錯譯。應(yīng)是李靖謹慎小心,探看屋外有無人動靜。
細讀發(fā)現(xiàn),文中“肉”均指羊肉,“爐中烹肉且熟”處,楊把“肉”譯成了meat,但在后文“煮者何肉,羊肉”處又譯成了mutton,沒有統(tǒng)一。
“指吏曰”中“吏”的譯法,楊譯本中是officer,然而一個歌女顯然使喚不動一個官吏,與其身份斷然不符?!袄簟奔墑e更低,楊的翻譯不太適宜。而林語堂巧妙地設(shè)計了一個visiting card道具,設(shè)想在謁見之前,先呈上拜帖,繼而,在后文交代是紅拂女從拜帖上得知李靖住處,自在情理之中,又避免了下人“使喚官吏”的尷尬。
再以“拂”為例,既然紅拂女與紅拂有著不盡的緣分,為何不把“拂塵”這一道具好好地利用一番呢?“A duster almost dropped to the ground”,以及“When he turned and walked out of the room,she dropped the duster again.”林語堂并未留于表面,為“紅拂女”加了兩次“掉撣子”的細節(jié),毫不忌諱地展露出女性也有“花癡”的一面。
兩個譯本的差異在名稱的譯法上也可見一斑。林譯本中,人名地名均采用威妥瑪式拼音法,這套拼音方案更接近英文的拼寫特點,例如,李靖譯為Li Tsing而非Li Jing,張氏譯為Chang而非Zhang,南京譯為Nanking而非Nanjing等等。林語堂選擇了更貼近目標語讀者的方案,相比之下,楊譯本沒有照顧目標讀者,名稱統(tǒng)一采用1958年后的漢語拼音方案。究其原因:新中國成立,需要統(tǒng)一語言,政令潛移默化地影響翻譯的方方面面。
四、結(jié)語
乍看上去,楊戴就像是學(xué)生交差、趕家庭作業(yè),何況《虬髯客傳》只是大中華文庫中的一本,往后還有浩浩蕩蕩的書山辭海等著夫婦兩翻譯,所以,免不了匆匆忙忙,不求甚解。而林語堂更像精心炮制一幕劇,或苦心構(gòu)思、重新整合電影腳本,只為得觀眾青睞,博讀者好評。從深層次看,這就是兩位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受文化、權(quán)力的影響,采取了不同的策略,秉持了不同的原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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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王文喬. 試論林語堂小說中的人文情懷[J]. 短篇小說, 2013(7): 32.
【作者簡介】
李祺甫(1990—),男,湖北通城人,電子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