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氓
一
我的家庭不是什么書香門第,更說不上是什么世家巨族。我記得我家的藏書——用這詞實在不恰當(dāng),不過有那么幾本:木刻 《四書》 一部,木刻 《古文觀止》 一部,木刻 《昭明文選》 一部,石印 《龍文鞭影》 一部,活字本 《石頭記》 一部——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石印 《西廂記》 一部。此外,恐怕就是商務(wù)印書館的中小學(xué)教科書了。我家有什么古字畫?掛在墻上的一幅立軸,假的宋徽宗的白鷹;一副對聯(lián),郭尚先的隸書——郭曾任四川學(xué)政,所以郭書在四川較多。如此而已。這和我后來收藏些古籍,收藏點古董字畫,實不相稱。首先沒有這個傳統(tǒng),沒有這個環(huán)境,因而沒有這類知識;至于沒有這個財力,則更不用說了。
大革命時期,有幾個國民黨中高級軍官,搞了些字畫,我連看也不看。1932年我到江西瑞金時路過汀州,住的一家地主房子,也有那么一點字畫,我翻也不翻。后來看見胡底同志有個絹本山水手卷,也是隨便看一看,記不清是哪位畫家畫的,欣賞不了那有什么奧妙。長征中進入遵義時,住在一個地主知識分子家里,藏書不少,也隨手翻過,隨手丟去。以后更沒有什么機會接觸這類書籍字畫。偶然之偶然是在1945年。
1945年抗日戰(zhàn)爭勝利,蘇北根據(jù)地首先解放了淮陰城和淮安城。以后,高郵、泰州、宿遷、沭陽等縣城都解放了。這些城市在蘇北來講,都是些有舊文化傳統(tǒng)的城市,出著作家,出書畫家,出收藏家。在淮陰城,部隊在完成軍事任務(wù)轉(zhuǎn)移時,我去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戰(zhàn)士把字畫屏幅鋪在地下睡覺,轉(zhuǎn)移后那些字畫遺留下來也無人去收拾。我要警衛(wèi)員替我一幅一幅地卷起來,拿回去慢慢欣賞。靈機一動,我向那些熟識的指揮員同志們打招呼,如他們遇見這種情況,最好都收來送給我。這在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因此漸集漸多,這些字畫不僅有來自淮陰、淮安的,也有來自沭陽、宿遷、高郵、如皋等地的。弄到手幾十種字畫,有中堂,有條幅,有屏,有楹聯(lián),有手卷,有冊頁……有山水,有仕女,有花卉……糟糕的是作者的名字我都是很生疏的,還得弄一部 《畫史匯傳》 這樣的辭典性的書來翻查。當(dāng)然,還得要有幾個同好之士,可以商量定奪。這就是錢杏邨同志。他住淮安城里秦家的后花園,窗明幾凈,花繁草軟,倒是個好地方。這個秦家富于收藏,偶爾也拿出幾樣來給我們看。但他究竟有什么好東西,至今未能猜透。拿出來的東西,現(xiàn)在想來,也都很平常。
抗戰(zhàn)勝利了,戰(zhàn)爭過去了,但人們的正常生產(chǎn)未能一下恢復(fù),而淮陰、淮安市民的生活來源是有限的,因此每天都有小市,什么東西都有,其中就包括一些舊字畫、舊瓷器、舊印章及雜七雜八的所謂“古董”。在這種小市攤上,偶爾也能買到一兩件東西,我就買了兩張散頁的鄭板橋的字,一方金農(nóng)款的歙硯。在高郵同志送的東西中,就有吳去塵的明墨,王伯申的字,王小梅的花卉,都是沒收高郵偽縣長的——這位偽縣長剛好是徐平羽的堂叔。亂七八糟有這么些東西,平時可以展玩,但軍事情況一來,反而成了包袱。
1947年夏天,國民黨撕毀了停戰(zhàn)協(xié)定,進攻蘇北解放區(qū)。在漣水戰(zhàn)役以后,我們放棄了淮陰、淮安,向山東轉(zhuǎn)移。這些東西丟了可惜,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保存,我把它們裝起來先送到山東某地,后來又把它們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送到煙臺,一部分就地存放。就地存放的部分,多是瓷器,有兩三箱,這批東西以后沒有下落。送到煙臺的部分,后又轉(zhuǎn)到大連,多是字畫。1949 年全國解放,又從大連把它們運到了北京。這部分字畫數(shù)量雖然不少,但實在沒有什么好東西。老實說,我對于玩字畫,雖然有了興趣,但還沒有入門,懂得很少。
第一屆全國政治協(xié)商會議時,江蘇的行政還沒有統(tǒng)一,蘇北一個代表團,蘇南另自一個代表團。蘇北代表團是由以前的蘇北解放區(qū)商定的代表組成的。由于這些字畫大部分是蘇北的東西,我就把它們?nèi)紥鰜?,交給了蘇北代表團,讓他們帶回本地去,只留下了很少幾件。
我在大連的時候,曾經(jīng)買過一幅陸行直的《碧梧蒼石圖》。這是一幅元初的畫。此人作畫,流傳下來的恐怕只有這一件,所以就拿出來捐給了故宮博物院。1951 年“三反”、“五反”,因為我曾在東北住過一個短時期,“三反”、“五反”辦公室向我查問長春溥儀那批字畫,我聲明:第一,打長春我不在場;第二,占領(lǐng)長春以后我也沒有去過長春。老實說,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長春是什么樣子,無論怎么查也查不到我的頭上。在東北,我去哈爾濱和在大連工作,那里已經(jīng)沒有戰(zhàn)爭,我沒有可能隨便拿到什么東西。我把捐那張元畫的故宮博物院收條給他們看,這事情就算了結(jié)了。
二
進北京以后,我常常跑琉璃廠,主要去書畫店,如西琉璃廠的博雅齋,東琉璃廠的寶古齋 (店東邱震聲)、茹古齋、墨寶齋、貞古齋。寶古齋門面大,存貨多,有很好的東西;貞古齋有個青年店員叫蘇庚春,他有什么好東西,總是讓我有看和買的優(yōu)先權(quán),現(xiàn)在到廣東博物館當(dāng)書畫鑒定員去了。故宮博物院搞書畫鑒定的劉久庵,也是琉璃廠的店員出身,因為工作久了,他們就自然取得了鑒定的知識和經(jīng)驗。那個時候琉璃廠古書店、古字畫店的經(jīng)營方法比較好,可以一直到它店后的客室坐下來,還給你倒杯茶,什么卷什么軸抱來給你看。你還可以點名,畫家要什么人的,書家要什么人的。有時他還向你推薦,說他新收了一件什么東西。當(dāng)然他也有保留,絕精的、絕好的不一定給你看。來往久了,他對待顧客的辦法也不一定這樣死,他也會把絕精的、絕好的給你看??串嫴灰欢ㄙI,可以選幾件自己有興趣的,帶回家去看,他也讓你隨便帶走。假如你有事,十天半月不去琉璃廠,他還會把書畫卷軸用個藍布包袱包好,送到你家里來。這幾家書畫店我常跑,遂逐漸和他們的掌柜、店員熟悉了。跟店員熟悉很有好處,他會透露給你,他們店子里又新收了什么好東西。
進城的頭十年,不大買書,專收字畫。宋元畫少,也買不起,我的注意力基本上集中在明末清初的書畫家。實際上,也集中在石濤,因此買石濤的比較多。但沒有大幅,只有些冊子、手卷還算精品。其中有一個山水冊子,一個蘭竹冊子,都沒有作者的親筆署款,只有單頁的圖章,一些同志把它們看成是假的,但是有山東萊陽趙家的藏印,這個藏印是可靠的。畫也不錯,我以為是兩冊好畫。我收的石濤畫不全是在北京買的,有一個冊子、兩個手卷和一個花卉軸就是從上海買的。畫中九友中最好的有張學(xué)曾的一大幅絹本山水。買這件東西的時候,還有一件趙子昂的花卉,東西是真的,但非常破損,我沒有看上眼。正在這個時候,徐邦達來了,問我為什么不要?我說只收一張宋元畫沒多大意思,還是讓故宮博物院買去吧。這幅畫經(jīng)過重新裝裱,煥然一新,已算故宮博物院藏畫的甲級品了。還有兩幅龔半千的山水,他的山水畫大半都是濃墨,一片黑,我有一幅卻非常疏朗。還有一張流傳很少的沈朗倩的北派山水。
看畫買畫,有時很走眼,有一幅很好的姚云東的山水,我就當(dāng)面錯過了。后來得到一幅姚云東的字,想配一幅姚云東的畫,始終沒有機會。由于住房和收藏的物質(zhì)條件關(guān)系,我不大要大幅的東西,反而收了不少的書畫扇頁。琉璃廠書畫店有一個好處,你出一個題目,他可以替你東奔西走搞來。因此我就收集了許多清朝文人畫家的書札,從王煙客起,共有二百多件,附帶收點明人書札,其中有封嚴(yán)嵩的信,可算很特別了。琉璃廠的畫價逐漸貴起來,好東西大概都由故宮博物院收了。1958年以后,我又長期在國外,因此就不大買畫了。
字畫有時候買來是很破舊的,必須加以重新修裝。有的裱畫工人手藝非常好,畫面破損的地方,他可以用原紙原絹補起來,除非你對著太陽照,是完全看不出補的痕跡的。有的紙本顏色灰舊了,經(jīng)過他的沖洗,完全可以變成全新的樣子。琉璃廠有一個尚古齋,裱工王家瑞,是個老師傅,手藝極好,我的字畫,如要重新裱裝,都經(jīng)過他那里。有人說蘇裱好,我看尚古齋的工藝水準(zhǔn),比上海、蘇州都好?,F(xiàn)在則是哪里都不行了。
三
當(dāng)時琉璃廠的古陶瓷店有大觀齋、蘊玉齋、雅聞齋、震寰閣,只要到琉璃廠,不管買不買,總要跑進去看看。至于古陶瓷器,我無法當(dāng)陶瓷器的收藏家,只想買些標(biāo)本,和好玩的小件,因此就想買明瓷各朝的代表作?,F(xiàn)在有的,無非是宣德、正德、嘉靖、隆慶、萬歷、天啟、崇禎的,始終買不到永樂和成化的,因而這個想法就破滅了。宋瓷就只想買點好鈞窯,現(xiàn)在有一點盤子碟子,但始終買不到什么很好的東西。唐三彩只想買一匹好唐馬,但也沒有看見很好的。后來只好買一匹唐駱駝,釉色和形態(tài)都很好。漢代,我有一條河南出土的大灰陶狗,首大身小,頗有一點蜀犬吠日的樣子。還湊了一套晉青瓷小品的文具,放在書桌上,居然很像樣子。這雖然很勉強,質(zhì)量也粗細不等,但終竟湊成了。關(guān)于彩陶,我沒有看見過什么頂好的,所以我一件也沒有。
此外,琉璃廠還有兩個專賣商周銅器和漢瓦當(dāng)?shù)牡胤?,一個叫通古齋,一個叫尊古齋。這兩個地方,基本上搞洋莊,對中國人看不上眼,甚至有時我們同郭沫若一起去,問他有什么好銅器,他也是愛答理不答理的樣子,拿出幾件破瓦當(dāng)來對付你。我們當(dāng)中既無人收銅器,也無人收瓦當(dāng),所以后來大家就不去了。
當(dāng)時琉璃廠還有個好處,可以買到明紙,甚至有時候還可以買到宋紙。至于清初高麗發(fā)箋,各色灑金舊蠟箋,都很容易買到?,F(xiàn)在這些東西連影子都不見了。
四
說到玩明清墨,我也感興趣,因為我已有一些明清墨,又同張子高、張絅伯、尹潤生、周紹良來往,他們都是玩墨有名的。只要在北京,星期天上午都在國際俱樂部 (即在臺基廠那個舊國際俱樂部) 找一個房間,大家?guī)┠珌?,相互賞玩,大有比賽之意。他們有的玩帶年款的,從順治起,一直到宣統(tǒng)都不缺;有的專收有私人名款的,如吳梅村等人的墨;有的專搞一家墨店的,如吳天章的墨、胡開文的墨等等。因此我也趁熱鬧,買了些明清墨,不成系統(tǒng),共約二百多方,當(dāng)然都不是精品,比他們收藏的差多了。
手工業(yè)美術(shù)品,琉璃廠有很好的舊漆器。這個漆是天然漆,不是近代的化學(xué)產(chǎn)品。當(dāng)然,買宋元雕漆不容易了,但可以買到很好的明清漆器。明末清初,揚州盧家的漆器是很有名的。乾隆時袁子才在 《小倉山房文集》 上有一篇 《都盛盤銘》,開頭就說“盧叟制器負重名”。這個盧叟就是盧映之,后來傳給他的孫子盧葵生。道光時顧千里寫了 《漆泥硯記》,首稱“邗上盧君葵生以漆泥硯見惠”。種類有食盒,有小花架,有文具盒,有漆硯,有上漆的錫茶壺、錫酒壺。我從琉璃廠收集了不少這類漆器,計二十多件。盧家漆器開張于明朝末年,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波及揚州以后就停業(yè)了,所以他的東西大概都是咸豐以前的。盧家漆器無論是在造型上,在用料上,都是非常考究的。他本人還會畫一點山水,顧千里在 《漆泥硯記》 里說他“尤擅六法”。我有他一個小山水手卷,是個小名家的派頭。有人說他是一個工藝匠,這不對,他當(dāng)然是個大作坊主和大商店主,既懂得器皿的制作技術(shù),亦懂得漆漆的技術(shù),又長于經(jīng)營。但至于說他會畫畫,今天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我收藏硯臺,非常外行,是要帶款的。即或質(zhì)量很好的端硯,只要沒有款識,我亦不要。我有一個石溪大硯,是徐海東在大連送我的。徐紫珊的龍尾硯,是抗戰(zhàn)勝利以后,部隊同志送的。還有一方金冬心的歙硯,是在淮陰的一個藥鋪里面,我拿別的硯臺換來的。只有一方達受的澄泥硯,是在北京買的。1974年以后,有同志問我要硯臺,我也拿好幾方送人了。
五
不再搞字畫,興趣就全部轉(zhuǎn)到買書上去了。買書的地方在琉璃廠,也就只有那么幾家,因為琉璃廠還是字畫店比舊書店多。那些舊書店,我常去的是邃雅齋 (店東董會卿)、來薰閣、富晉書社 (店東王富晉)。有時,也去東四隆福寺的修綆堂 (店東孫助廉)。后來因為社會主義改造,這些書店都歸國營了,而國營最集中的地方就是中國書店。早期,邃雅齋的店員李金紹,后期,中國書店的工作員王春華和我較熟。所以好多比較好的書,都是經(jīng)他們手得來的。他們得到什么好書,認為我會感興趣,就都留給我了。他們無非知道我愛買詞集,愛買有版畫的書,愛買山志游記??上醮喝A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迫害致死。一個普通書店的服務(wù)員,也會有這樣的遭遇,真是奇怪。
有時因為外出旅行到安徽,到蘇州,到上海,到杭州,我也逛書店,所以說有些好書又是從這些地方的舊書店得來的。
此外,中國的舊書,有時買到手的時候,是很破爛的,必須要修補,重新裝過。隆福寺修綆堂有一個很會修書的老工人韓斯久,如明刊本的半部《三國志演義》,就是他經(jīng)手修的,要一張一張地補蟲眼,加襯紙,工作很麻煩,但很精細。我并且找了明瓷青紙做封面,裝好以后,漂亮極了。四川杜甫草堂有幾本好書,也是這個老工人動手修的。
我上面已經(jīng)說過了,我買書是為了趕時髦,除廣泛地搜集詞書以外,就是買戲曲、小說、版畫,因為搞版畫,就涉及到山志寺志和游記。同時也收集明朝的歷書。
我收書這個時候,宋元本很少在市場上出現(xiàn),即或有,也是一些拉散了的零本。上海同志告訴我,有部宋本 《花間集》,但我不大相信,非常偶然地就在眼皮底下溜走了。對我來說,也沒有什么可追悔的地方。要以收藏宋元本見重,這已不是時候了。這個情況,同這時已無法收藏宋元畫一樣。同時,我也不愿意收經(jīng)部、子部、史部某一些大部頭的書。因此我收的書,以明本為最多。我之所以看上明本,特別是明本那些少見的書,從時間上說,就類似清朝人看重宋元本差不多了。我也收清初的,主要是康熙本。
當(dāng)然,五十年代正是中國社會結(jié)構(gòu)的一個大改組的時期。這些精神產(chǎn)品,自然會順著改組,做一次重新分配。要買明版書,比起現(xiàn)在,要容易多了。但是由于我的興趣的主觀限制,和經(jīng)濟的客觀限制,我也只是收了一些當(dāng)時我認為可以收的明刊本,并不是見明版就要。
我收的明本,最難得的有《唐十二家詩》 (嘉靖本)、《枯樹齋集》 (崇禎本)、《楊文敏公集》 (正德本)、《楚辭集注》 (正德本)、《汝南詩話》 (明刊本)、《詠懷堂集》 (崇禎本)、《漁石唐先生詩集》(嘉靖本)、《泰泉集》 (嘉靖本)、《王十岳樂府》 (萬歷本)、《西儒耳目資》 (天啟本)、《樂府遴奇》(明刊本)、《放翁律詩抄》 (正德本)、《張愈光詩文選》 (崇禎本)、《明十二家詩抄》 (明刊本)、《石田先生集》 (萬歷本)等等。
小說有 《三國志演義》 半部 (萬歷插圖本)。戲曲有 《玉簪記》 (明刊本)。山志有 《九嶷山志》 (崇禎本)、《武夷山志》 (萬歷本)。寺志有 《延慶寺志》(天啟本)、《破山寺志》 (崇禎本)、《雪竇寺志略》(弘光本)。版畫有《方于魯墨譜》 (萬歷本)、《列女傳》 (明刊本)、《玉鏡新譚》 (崇禎本)、《搜神記》(明刊本)。還有些是明刊本的算命、測相、琴棋書畫一類的閑書。還有明朝的考卷,屬于陜西、四川的本。收這類東西,只為了好玩而已。
上面這一類書,也有很好的清本,特別是康熙本。我發(fā)覺清初的書籍,尤其是康熙本的集部,字的筆畫很整齊,書面比較寬大,印制時用紙用墨都很講究。即或不是開化紙,而是竹紙,也都不錯。我收下了的,書名就不在這里列舉了。
我收的明朝歷書,包括成化、嘉靖、萬歷、天啟、崇禎,大概有十多本。順帶又收清朝的歷書。有清初順治、康熙的歷書,有祺祥 (后改同治) 元年的歷書,也有嘉慶、光緒的滿文歷書。還有辛亥革命以后,民國正式成立以前,民間刊印的 《黃帝四千六百十一年歷書》。歷書,明朝叫“大統(tǒng)歷”,清朝叫“時憲書”,普通就都叫皇歷了。
據(jù)說明朝的皇歷,都是從明朝塑的菩薩肚子里面搞出來的。塑泥塑菩薩的時候,預(yù)先在背上開個孔,肚皮里是空的,等到開光那天,要從孔里放進五谷,和一本當(dāng)年的歷書,然后封起來,這樣就賦予這位菩薩以生命而誕生了。據(jù)說這些歷書都是從山西來的,因為那里氣候比較干燥,幾百年后歷書在菩薩肚里也不會壞。有的人知道這個秘訣,就專從菩薩背后取出來,當(dāng)成古董賣錢了。
實在的,我的書主要是詞。這是從1948年在大連就開始收起了,到“文革”為止。以后看見我沒有的,也還收一些。現(xiàn)總計約2300余冊。當(dāng)然這里以清人專集為最多,也有不少的近時鉛印本。但最好的是 《唐五代二十一家詞》 的王國維手稿本,《宋六十一家詞》 的汲古閣的初印本,《花庵詞選》 (明萬歷本),《花草粹編》 (明萬歷本),《花間集》 明正德、萬歷、天啟等7種,《草堂詩余》 和 《類編草堂詩余》 的明嘉靖、萬歷、天啟等22種,還有些宋、元、明人別集的明刊本,還有些詞選、詞韻、詞譜、詞話的明刊本,其他的總集、選集、別集的康熙本。還有兩種明抄本及一些清人的稿本,數(shù)量不多。我自己編了一個書目,這是幾十年來,頗費心力收起來的。最近,編 《全明詞》、《全清詞》,這些書就很有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