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顧
簡介:神秘總裁對她發(fā)動溫柔攻勢,寶爍漸漸淪陷,卻發(fā)現(xiàn)期待的愛情另有玄機。他體貼入微,卻對她本人知之甚少;明明喜歡她的溫柔賢淑,偏要將她打造成得風(fēng)情萬種,款款送入他人懷抱,如果這也是愛,余生還有什么好悲哀?
1
寶爍下了舞臺后,經(jīng)理同她說:“盛先生又來看你了。”
她猶豫一下,把裙子的領(lǐng)口往上提了提,遮住有點兒走光的胸口。俱樂部里鐳射燈打得光怪陸離,她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小心翼翼上了臺階。有人替她開門,肌肉虬結(jié),她見過一些世面,知道這些人都是雇傭兵。
雇傭兵要價很高,拿他們當(dāng)保鏢的盛見晗身家更是貴不可言。這視野最好的包廂里,盛見晗正端著杯酒輕晃,見她來了,風(fēng)度翩翩地笑了笑,說:“剛醒好的酒,要嘗嘗嗎?”
她低聲說了句“好”,坐到盛見晗身邊,替他剪了雪茄遞過去。這是盛見晗的習(xí)慣,喝酒品雪茄,卻不顯得粗俗,反倒有股莫名的性感。寶爍垂著頭,他的氣息繚繞在臉旁,他把杯子遞過來,溫柔地說:“喝一口?!?/p>
寶爍酒精過敏,從來滴酒不沾,可盛見晗不是她惹得起的人。她猶豫一下,淺嘗輒止,可不過片刻,身上就發(fā)起熱來。盛見晗的視線瞥了過來,她撓了撓手背,低聲說:“我……酒精過敏?!?/p>
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星星點點泛起紅疹,像是雪上落著的花瓣,盛見晗眉峰拱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已執(zhí)起她的手拉至眼前細看。
他的手指冰涼,撫過發(fā)燙的肌膚,帶來一點兒些微的酥麻。寶爍覺得自己臉也紅了起來:“沒事的,過一會兒就好?!?/p>
“不行。”盛見晗一口回絕,“帶你去看醫(yī)生。”
“我今天夜班,不能隨便離開?!睂殸q還要掙扎,盛見晗卻已俯身抱起了她。她不矮,看上去骨肉勻停,抱起來卻絕不輕松——
至少不會像盛見晗抱著這樣輕松,他的肌肉緊實有力,不是健身房練出的花架子,積蓄的力量,獅子一樣蓄勢待發(fā)。
盛見晗從后門離開,經(jīng)理恭敬地帶路,路過后臺時,寶爍聽到一道不屑的聲音:“原來過去裝清高,是因為枝不夠高?!?/p>
這樣的地方,很有一些人靠著自己的身體謀出路,寶爍一向不參與,被人說不識時務(wù),裝清高,這樣的話她早就習(xí)慣了,盛見晗聞言卻沉下臉來。他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將寶爍小心地放進車內(nèi),一路上他很安靜,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寶爍偷偷覷他,燈光下,他的鼻梁挺直,可神色冷漠淡然,身上像是有層冰。到了醫(yī)院,早就等待著的醫(yī)生替她仔細檢查,又給她打針。寶爍害怕打針,剛要轉(zhuǎn)過頭去,盛見晗便將手搭在她的眼瞼上,替她遮住視線,她聽到了自己的眼睫掃過他掌心的聲音。
待她打完針,盛見晗遞給她一根棒棒糖說:“低血糖的話,含著會好一點兒?!?/p>
那糖是荔枝味的,寶爍空不出手去剝糖紙,他便替她按著針眼上的棉棒。潔白的燈光下,寶爍不敢動,只好僵在原地。他卻笑了一聲,揉了揉她的發(fā),溫柔地說:“我送你回家?!?/p>
寶爍被他牽著,乖乖向外走,心有點兒亂,跳動的聲音好大,她連告訴他自己其實沒有低血糖都忘了說。
2
仔細算起來,那些事離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近五年。
五年后寶爍再來到這家俱樂部時,已成為這家俱樂部的主人。深沉嫵媚的夜,她挽著男伴的手肘,風(fēng)情萬千而來。經(jīng)理還記得她,恭敬道:“晏小姐?!?/p>
她并不搭話,男伴笑道:“我說不讓你來這種地方,烏煙瘴氣,不怕被記者拍到嗎?”
寶爍睇他一眼。這包養(yǎng)的小男寵自知失言,臉色一變。她緩緩移開眼:“我以前就在這兒跳舞,論烏煙瘴氣,誰比得過我?”
這話她敢說,男伴卻不敢接。舞池里沒有人,鐳射燈發(fā)出的光線寂寞地掃來掃去,寶爍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一圈,問經(jīng)理:“當(dāng)初那些人還在嗎?”
那些人,當(dāng)然是指曾經(jīng)和她一起跳舞的那些。可她早已今非昔比,實打?qū)嵻S上枝頭成為新貴。報紙上皆是她的報道,地產(chǎn)大亨遺孀,繼承千萬遺產(chǎn)。有心的人都知道,她做情婦起家,曾經(jīng)也不過是個舞女罷了——
還是個故作清高,被人鄙夷的舞女。
腳尖輕輕把煙碾滅,寶爍環(huán)顧四周。經(jīng)理擦擦汗道:“只留了幾個人……剩下的都被盛先生開除了。”
大概是覺得她是來尋仇的,更怕她把怒火發(fā)在自己身上,經(jīng)理可謂戰(zhàn)戰(zhàn)兢兢。寶爍卻百無聊賴起來,她又抽出根煙來,斜睨男伴一眼。面目俊俏的男子勾起唇,自己先點了支煙,歪著頭湊過去,柔情蜜意地替她點燃叼在嘴中的香煙。
薄荷和松木的香氣里,寶爍忽然推開男伴??諝庥悬c兒涼,寥寥的煙霧如翩然的鬼魅,盛見晗站在那里,手里撐著把傘,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
他還是那樣,穿三件套西服,搭珍珠袖扣,妥帖英俊,一舉一動皆如精心設(shè)計。寶爍還是怕他,不是五年前初見時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是發(fā)自肺腑地升起一股涼意。男伴也聽過盛見晗的名聲,嚇了一跳要跑,寶爍卻硬拖住他,笑盈盈地向著盛見晗走去。
走出那透明的旋轉(zhuǎn)門時,寶爍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下雨了。真奇怪,明明到處都是雨,可這個男人出現(xiàn)時,總能讓人忽視其余一切。男伴掙扎,寶爍不為所動,打招呼說:“你怎么在這兒?”
“粒粒發(fā)燒了,一定要找媽媽?!笔⒁婈险Z調(diào)沒有起伏,解釋完便轉(zhuǎn)身打開車門,“上車。”
寶爍猶豫一下,將頭倚在男伴肩上:“可我今晚有約了?!?/p>
話音剛落,她果然從盛見晗眼底看到深深的厭惡,這厭惡來得毫不掩飾,是鄙夷她身為母親,卻對女兒漠不關(guān)心。心里哪個地方“咔”的一聲碎了一塊,寶爍習(xí)以為常,笑得越發(fā)嫵媚:“或者你等等,我和他干完要做的事就去找你……”
沒等她說完,盛見晗便走了過來,攔腰將她抱了起來。那把傘落在地上,像一朵烏黑的云。寶爍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聽到他說:“不如讓這位先生等等,想必你們的事,也沒那么重要?!?/p>
他冷厲的眸子沒有看她,映著昏暗的光,像是暮色已遲。寶爍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他扔進了車里。這一下很重,她摔在了座位上。盛見晗徑自關(guān)上車門,車平穩(wěn)地啟動。寶爍好不容易坐好,被氣得面色緋紅。
“盛見晗,你發(fā)什么瘋!”
盛見晗輕而易舉地攔住她打來的手:“我沒發(fā)瘋?!?/p>
寶爍恨極他這冷靜自持的樣子,想了想,隨手按下開關(guān)。擋板緩緩升起來,遮住前座與后座的空隙,她跨坐在盛見晗身上,煽情而嫵媚地舔了舔唇:“你是不是想我了?”
她這話說得突兀,盛見晗卻沒反駁,靜靜地望著她,像看著一個跳梁小丑。寶爍早就習(xí)慣,俯下身來親吻他。這男人唇瓣削薄,長了張冷情寡恩的美人臉,卻沒有人的心腸。寶爍將他的唇含在口中,好不容易暖出一點兒溫度,他卻一把將她推開了。
他的掌心也是涼的,卻帶著她朝思暮想的溫度。寶爍知道自己這叫恬不知恥,卻難以自拔。
雨珠打在窗上,滑出長長的水痕。車窗內(nèi)壁滿是水霧,寶爍抬起手,在窗上漫不經(jīng)心地寫了幾個字,又隨手擦去。飛速掠過的路燈像是一顆顆星,映得她上翹的嘴角那樣清晰,她不知怎的,又高興起來,低聲哼著歌,見盛見晗不理她,自己倒笑了:“你說你這人,怎么這么沒意思?我這樣的美人投懷送抱,你還硬是給推開了?!?/p>
“粒粒需要一個母親,給她做好榜樣?!笔⒁婈系穆曇繇懥似饋?,低沉、冷靜得讓人絕望,“我希望你能自重一點兒,嫂子。”
好了,心里最后一點兒完好的地方也碎了,寶爍大笑,笑出了眼淚:“叫得真好聽,嫂子,既然你都對她這么上心,我這個當(dāng)媽的當(dāng)然也要好好照顧她,你就放心吧?!?/p>
車停了下來,寶爍推開門沖入雨中,身后盛見晗走來替她遮住越來越大的雨珠。她吸口氣道了聲謝,到底還是問了一句:“我讓你放心,可盛見晗,你有心嗎?”
3
盛見晗有沒有心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看到粒粒病懨懨地躺在那里,她的心快要疼死了。
可她不敢貿(mào)然上前,換了衣服,又謹慎地消毒后,才慢慢走過去。粒粒患有免疫缺陷,病發(fā)起來就住在無菌室里,不能輕易帶出門。盛家斥巨資為她打造了水晶宮殿,可這還是不能阻止她經(jīng)常生病。
“媽媽?!绷A?吹剿⒖坦郧傻劂@進她懷中,“我好想你?!?/p>
“我也好想你。”寶爍忍住淚,笑道,“粒粒有沒有乖乖吃藥?媽媽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講了千百次的長發(fā)公主,可粒粒愛聽,讓她一直講下去也愿意。寶爍娓娓地將那故事講完,懷中的粒粒已經(jīng)睡熟了。門外,盛見晗正倚在那里,看她出來方才問:“粒粒睡了?”
寶爍不想同他講話,低低“嗯”了一聲便要離開,盛見晗卻握住她的手腕:“你哭了?”
他問了,寶爍才發(fā)現(xiàn),自己淌了一臉的淚。感激昂貴的化妝品,哪怕哭也沒花了眼妝,只是顯得她越發(fā)楚楚動人。她不常示弱,自從兩人分道揚鑣,她便不肯在他面前落淚。盛見晗放輕握她的手,又問了一句:“哭什么?”
“粒粒是我女兒。”她低低地啜泣,眼淚如珍珠般滾落,“雖然我為了錢,簽下合約不再主動見她,可她畢竟……是我生的。”說著,她抬起眸來,長長眼睫掩著一雙如珠似玉的眸。
昏暗的燈光里,她勉強笑起來,哀求說:“我能常來看她嗎?”
她說得柔腸百結(jié),可她剛剛挽著男寵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盛見晗只是恍惚一下,便推開她:“不經(jīng)我的允許,不準(zhǔn)靠近她,違約的后果你很清楚?!?/p>
他這么說,寶爍便不敢再多言。
沒人比她更清楚盛見晗的可怕,她乖乖地在盛宅住下,哪怕同粒粒只隔了兩個房間,卻也不敢越雷池一步。除了這個,盛見晗對她幾乎是寬容的——
說寬容不恰當(dāng),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當(dāng)是漠視。
盛見晗路過她身旁時從來目不斜視。寶爍偏要叫住他,嗲聲說:“今晚回來吃飯嗎?”
步子頓了一下,盛見晗回頭看了一眼,她坐在那里,笑容秀麗溫婉,像是真的期盼他的回應(yīng)。晚上盛見晗回來時,她正一個人坐在飯桌旁,見到他,便殷勤地上前替他掛外套。
這女人無事獻殷勤時總引人懷疑,盛見晗避開她的手,她也不尷尬,自顧自挽住他的手臂說:“我親自下廚替你煲了湯,要嘗嘗嗎?”
她有一手好廚藝,曾經(jīng)兩個人同居時,愛煲些湯湯水水,追根究底,她太婆那代是閩南人,食不厭精的性格傳給了她。那時回家時,屋內(nèi)總飄著股溫暖的味道,她圍著碎花圍裙,頭發(fā)松松地綰在腦后,露出白皙的脖頸。見到他,她眼睛會亮起來,小鹿一樣躍過來,挽住他的手臂,急不可耐地同他說自己又做了什么。
后來離開時,她只挑了那煲湯的罐子帶走,外面刮著臺風(fēng),行道樹彎出可怕的弧度,她自己搭著電梯下樓。他站在窗邊看她,分明只能看到一個點兒,卻覺得她抬起頭同他對視了一眼,眼角掛著搖搖欲墜的淚,可憐到了極點,讓他忽然生了沖動,想要下去抱住她。
可惜只是一下,她還是走了,被他親手放走,再找不回來。
時光像是格外疼愛她,沒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瑕疵。她笑的時候還會露出一顆小虎牙,甜蜜又溫柔。那飄忽的光里,盛見晗長久地凝視她。她有些疑惑地摸摸臉,問他:“怎么了?”
“有什么事直說吧?!笔⒁婈鲜栈匾暰€,“你不用這樣?!?/p>
4
無論多久以后回想起來,寶爍都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
她懇求盛見晗給她一個機會,帶粒粒去游樂場玩。
粒粒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而盛見晗會在那天飛往倫敦,游樂場里有她安排好的人,能夠帶著她們搭乘渡輪到一個盛見晗找不到的地方。
天色有些昏沉,寶爍緊緊將粒粒摟在懷中。孩子察覺到她的緊張,小聲問:“媽媽,我們?nèi)ツ???/p>
“帶你坐輪船好不好?可以看珊瑚礁和白鯨?!睂殸q柔聲說。粒粒點點頭,不再作聲。她還是太虛弱了,像溫室里的花朵,被風(fēng)吹一下就要凋謝,寶爍抱著她匆匆穿過堆積在碼頭上的貨柜,有只海鷗掠過頭頂,叫聲尖厲極了。
她小心地掩住粒粒的耳朵,眼看著屬于自己的那艘渡輪近在咫尺,她卻再沒機會離開。
盛見晗正站在那里。
這男人穿著件風(fēng)衣,領(lǐng)子掩住半張面孔,在巨大的烏云下,如同優(yōu)雅的舊式貴族。寶爍的腳步聲驚擾了他,他將視線投過來,黑色的眸子如同無機質(zhì)的琥珀,映出她一張驚慌失措的面孔。
穩(wěn)住,寶爍,穩(wěn)住。寶爍一面催眠自己,一面溫順地走過去,懷中的粒粒已然熟睡,盛見晗自然地接在懷中,低聲問她:“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寶爍遲疑一下還是回答道,“我?guī)嘶剞D(zhuǎn)木馬,還買了棉花糖,沒敢讓她多吃,只是嘗了一下……”
“你做得很好?!笔⒁婈洗驍嗨?,唇邊似乎還帶上一抹笑意。
寶爍不確定他知道多少,剛要說話,他已將粒粒遞給身后的心腹:“那么你呢,今天開心嗎?”
這問題太難回答,寶爍有些恍惚,她怔怔地望著盛見晗,到底還是點了頭。下一刻,盛見晗握住她的手腕,不容拒絕地帶著她登上渡輪。
這是一艘比她原本要搭乘的渡輪大了幾倍的豪華輪船,雪白的船身上用花體寫著這艘船的名字,Tyche。這是一個女名,希臘神話里的命運女神,將好運與厄運隨機地分配給每個人。
寶爍有些顫抖,她緊緊咬住下唇。一邊的盛見晗抬起手來,溫柔地撫過她的唇瓣,指尖上沾上了血,他漫不經(jīng)心地用舌尖舔去:“既然不回答,我就猜你今天也是開心的。那就好,畢竟,你將有段時間不能回陸地。”
“你說什么?”寶爍不敢置信地問他。腳下的游輪震了一下,寶爍站立不穩(wěn)倒入他懷中。他扶住她,用最親密溫柔的姿態(tài),說著最殘忍的話語:“你不是已經(jīng)猜到了嗎?你違反約定,所以,我要將你囚禁在這艘輪船上,令你遠離粒粒?!?/p>
一道雷猛然炸開,隨即萬籟俱寂,寶爍站在那里,猶豫一下便要跳海。盛見晗早已預(yù)料到,他緊緊抱住寶爍,任她在自己懷中百般掙扎。良久,寶爍癱倒在他懷中,望著陸地的方向,絕望地笑了出來。
“你在考驗我。故意給我機會,讓我獨自帶粒粒出門……不過是想名正言順地囚禁我?!?/p>
一個吻柔柔地落在她的面上,男人望著她,似乎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我有過幻想,寶爍,我幻想過你只是帶她去游樂園,幻想我回家時你們都坐在那里等我,可惜……”
可惜幻想不過是幻想。
寶爍想要逃離,從五年前就想,可她不是對手,五年前不是,五年后也不會是。
過了半晌,寶爍從盛見晗懷中直起身,優(yōu)雅地捋了捋有些凌亂的鬢發(fā)。她穿了件亞麻灰的絲綢裙,面色蒼白如一片凋零的玫瑰,襯得她一雙眸子格外明亮。
“我承認自己違反約定,所以,我愿意接受懲罰?!彼蛑撟呷ィ瑓s在盛見晗身邊頓了頓,涂著蔻丹的指尖挑逗一樣拂過他的脖頸,可她眼底沒有裝出來的柔情蜜意,有的只是無盡的恨意,“盛見晗,我真是,恨死你了?!?/p>
5
船上的日子并不難熬。
這是一艘豪華渡輪,同當(dāng)年的泰坦尼克號相比也毫不遜色。拿一艘沉沒的船來類比似乎有些不吉利,可寶爍巴不得這艘船載著她,撞上不知道哪里的冰山才好。
盛見晗很貼心,還把她的小男寵送了上來。她穿著晚禮服,在無人的舞池里享受一支樂隊的伴奏,腳步越旋越快,她卻突然抬起頭放聲大笑。酒喝得太多,腦子昏昏沉沉,寶爍跌在地上,笑著笑著,忽然抹了一把臉。
那張臉上,化妝品被眼淚沖花,不看也知道十分可笑。小男寵要上前扶她,她忽然厲聲道:“滾開!”
有腳步聲響起來,大概是小男寵離開的聲音,樂隊的演奏低下去,卻有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只手上,戴著枚素銀戒指,雕刻雄獅圖案,這是盛家家徽,唯有家主才能佩戴。寶爍抬起頭,果然看到盛見晗正站在面前,她胡亂地擦去眼淚,從地上站起來,微笑道:“你怎么來了?”
“我在法國有事,正好來看看你?!?/p>
寶爍這才知道,渡輪航行到了法國附近。對她來說,時間、地點都沒了意義,這是一個無法逃脫的囚籠,每當(dāng)??扛劭跁r,她都會被嚴密地監(jiān)控起來,確保她無法離開這艘輪船。
很有用,一個完美無缺的監(jiān)獄。
寶爍避開盛見晗要走,他卻攔住她,彬彬有禮地伸出手,邀請她說:“介意嗎?”
他的手指修長,樂隊的曲子恰好演奏到了華爾茲的節(jié)奏,寶爍猶豫,到底還是將手搭入他的掌心。高高的吊頂上,水晶大燈閃閃發(fā)光,打了蠟的地板上映出他們旋轉(zhuǎn)的身影,像是舞亂了一地的星光。
盛見晗的手紳士地攬在她的腰肢上,她聞得到他身上雪松木和佛手柑交織出的迷人味道。眼睛會騙人,可嗅覺不會,寶爍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她懷念這個味道。
“記得嗎,這款香水還是我送你的?!彼郎愒谒厍暗驼Z,“雪松木和佛手柑,加了一點兒點兒煙草,這么久了,還是那么熟悉。”
他沒說話,只是摟她的手收得更緊,樂曲到了尾聲,大提琴的旋律打著旋跌進塵埃。他們停下舞步,悵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盛見晗望著她,眉峰皺起一個細微的弧度,像是被她追憶以往惹怒,又像是身不由己地回憶起了當(dāng)初。
寶爍微微一笑,踮起腳將一個吻落在他的臉上。他握住她的手,同她十指交扣,手指一根根咬死對方的手指,像是愛,又像是謀殺,誰能說清?誰也說不清。
可到底他還是放開了她,聲音有些低沉,面無表情地說:“粒粒五歲了。等她再大一點兒,我會送你去國外,你喜歡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p>
“可你說過,她需要媽媽……”
“我訂婚了。”盛見晗打斷她,“是位大家閨秀,大學(xué)修的營養(yǎng)學(xué),還輔修了幼兒心理學(xué),我想她能將粒粒照顧得很好?!?/p>
她沉默著聽他說完,自己也承認這安排很好,粒粒需要一位適齡女性的陪伴,她不夠格,所以他找來專業(yè)的。寶爍點了點頭,匆匆地離開。盛見晗站在原地,看到地板上有一團的水漬,像是被摔碎的眼淚。
冰涼的海風(fēng)吹散滿身的酒氣,寶爍跌跌撞撞地走到甲板上,卻被人一把擁入懷中。
抱她的人將下頜壓在她頸窩,輕佻道:“還沒下決心嗎?”
空氣里有咸濕的氣息,寶爍掙開這個懷抱,低聲說:“我按你說的,裝作不知道他來了一樣哭泣。可他根本不會心疼,又怎么會放我下船?”
“做你最拿手的,勾引他,像是勾引盛見諄一樣。”男人的聲音像蛇一樣嘶嘶作響,“想一想你的女兒,再想一想你的父親。”
盛見諄,那個給她留下巨額遺產(chǎn),又逼著她簽下合約讓她放棄對粒粒的撫養(yǎng)權(quán),從沒愛過她的男人。
身邊的人已經(jīng)離去了,她跌坐在甲板上,慢慢合攏手臂。天很冷,每一次呼吸都會帶走身體里為數(shù)不多的熱量,遠處亮起聲控?zé)簦腥讼蛑姆较蜃邅?。她站起身,仔細地撫平裙擺上的褶皺,抬頭最后看了一眼夜幕,縱身投向那深不見底的汪洋。
6
寶爍失去了記憶。
醫(yī)生檢查后含糊地表示,大概是從船上落海時,頭部受到?jīng)_擊造成的。盛見晗聞言,望向病房里的寶爍。明亮的光照在她的面上,映出她晶瑩秀氣的面容。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她忽然睜開眼,沖他露出一個有些羞澀,卻足夠動人的微笑。
就像是初見時,她在舞臺上,穿著俗艷暴露的舞衣,卻在同他四目交對時,微微地笑了。這個笑容早就沒有了,在他親手將她打造成盛見諄最喜歡的模樣時,便徹底破碎了。
盛見諄喜歡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一顰一笑皆美艷無邊。在他的精心教導(dǎo)下,她學(xué)會嫻熟地點一支女士香煙,優(yōu)雅地彈一彈煙灰,一個眼波就是一汪迷人的泉。
后來,她果然迷住了盛見諄,生下他的遺腹子,在他的遺囑上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她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會羞澀地笑的寶爍。
床頭放著白繡球花,花團錦簇,卻沒有香氣,他走過去,還未抬手,她便小貓一樣湊過來,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烏黑的眸底是全然的信任。盛見晗挑起她的下頜,輕聲問:“還記得我嗎?”
她搖了搖頭,笑起來:“你長得可真好看。”
盛見晗“嗯”了一聲,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可寶爍已經(jīng)鉆入他的懷中。世界凝成很小的一顆珍珠,光芒四射,她打個哈欠,又沉沉睡去。
出院時,盛見晗帶著寶爍回了家。她一直好奇地打量著屋子,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他牽著她的手,算得上溫柔地帶她來到粒粒的房間。
粒粒睡得正香,歪著頭陷入一個甜夢。寶爍看過去,眼底有好奇,卻沒有了過去那深沉而無奈的愛。
“你女兒嗎?”她輕聲問。
盛見晗愣了愣,難得地笑了:“是我大哥的女兒。”
寶爍吐吐舌頭,認真評價:“和你很像,你大哥一定和你也很像?!?/p>
盛見晗不置可否,又帶著寶爍去她的臥室。她到底重傷初愈,很快便睡著了。窗前掛著捕夢網(wǎng),祝愿屋子的主人能有一個香甜的夢,她的手緊緊握著他的指尖,眉頭微微皺起。
盛見晗望著她,俯下身去,在她眉心落下一個吻。像是感受到他的撫慰,她眉頭舒展開來,翹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盛見晗也笑起來,在自己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當(dāng)他意識到自己的喜悅時,那快樂瞬間被負罪感壓制下去。
過了良久,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滑動手機,將早已編輯好的短信發(fā)送出去。他對寶爍的懷疑,在寶爍對粒粒無動于衷時宣告結(jié)束,那艘囚禁寶爍的Tyche號離開了,寶爍終于重獲自由。
門被輕輕合上,寶爍在黑暗中睜開眼來,她將手臂放入齒間,緊緊咬住,將那一聲嗚咽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聽到。
7
那年冬天第一場大雪落地時,寶爍將盛見晗告上了法庭。
不是在國內(nèi),她終于放松了盛見晗的警惕,帶著粒粒遠赴美國,在這里同自己的幫助者一起,以虐待兒童的罪名申請剝奪盛見晗對粒粒的監(jiān)護權(quán)。
一道剝奪的,還有盛見晗對粒粒名下盛氏百分之四十股份的掌控權(quán)。
她抱著粒粒匆匆走出紐約最高法院時,盛見晗已經(jīng)站在了外面。風(fēng)刮得很急,不知道哪里慶祝圣誕的彩帶也被刮到了腳下,寶爍頓住步子,警惕地看著盛見晗。他卻只是向前走了一步,說:“你再這樣發(fā)呆,她會發(fā)燒的?!?/p>
粒粒臉蛋發(fā)紅,這些天水土不服令她受了委屈。寶爍心里難過,卻又不甘示弱道:“我已經(jīng)申請隔離監(jiān)視了,盛先生,你沒有我的允許便靠近粒粒的話,我有權(quán)報警抓捕你。”
盛見晗聞言沒有作聲,他只是看著她,有一片雪落在她的額角,融化了,水珠滾下去,像是一顆淚。良久之后,他抬起手,將手里握著的蘋果遞給她:“圣誕快樂?!?/p>
那蘋果鮮紅,寶爍抬手接過,他便轉(zhuǎn)身坐上了車。雪地上留下兩道車轍,寶爍將蘋果丟在地上,猶不甘心地踢了一腳。蘋果骨碌碌滾遠,直到那輛車終于再也看不見了,她站在原地手腳冰冷,過了許久,她走過去將蘋果撿起來。
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懷里的粒粒嗚咽一聲,她緊緊抱住,柔聲哄著說:“媽媽在,不會走的,粒粒別怕?!?/p>
粒粒乖巧地不再作聲,她把蘋果上的泥漬擦干凈,又小聲說:“別走……我怕……”
回到紐約的住所時天已經(jīng)徹底暗下去。這座城市堵車嚴重,粒粒持續(xù)地低燒,寶爍知道她免疫力又出了問題,焦頭爛額地想將她放入無菌室。傅晉坐在壁爐前,閑適地烤火,見她進來,高興道:“我開了香檳,來一杯嗎?”
寶爍沒空理他,匆匆上樓。他偏追來,將她抱在懷中溫柔道:“這么不耐煩?過河拆橋也未免太快?!?/p>
這男人長了雙桃花眸,似笑非笑已足夠勾人,不然也不能假扮作她的男寵,卻不被盛見晗懷疑??蓪殸q知道,他是條蛇,潛伏在側(cè)只為狠狠咬上別人一口。心底厭惡再濃,她到底微笑起來:“粒粒不舒服,我急著把她送進房間?!?/p>
傅晉這才松開她,她將自己關(guān)進房中才輕輕松了口氣。喂粒粒吃完藥后,她坐在床前,怔怔地看著粒粒的小臉。血緣的力量多么奇妙,讓一個小小的生命,既有她的輪廓,又有他的影子。
盛見晗同盛見諄的關(guān)系并不和睦,聽說當(dāng)初曾反目成仇。為了得到盛見諄手中的股份,盛見晗找到她,將她打造成盛見諄喜歡的樣子,而后將她推到盛見諄面前——
那時,盛見諄剛確診了癌癥,生命本就所剩無幾,如盛見晗所預(yù)料的,盛見諄接受了她,讓她懷上自己的孩子,給她留下一大筆遺產(chǎn),卻將粒粒從她身邊搶走。
他們見的最后一面,她挺著肚子站在盛見諄床前。這個男人有一張同盛見晗相近的面容,哪怕被病痛折磨,一雙眼仍明亮如星。窗外的鳳凰木被風(fēng)刮得彎著可怕的弧度,他握著她的手,低聲說:“孩子生下以后,你不要見她,不要出現(xiàn)在她面前,走得越遠越好……”
哪有母親舍得離開自己的骨肉?她慌亂地搖頭,他卻只冷聲道:“我名下的不動產(chǎn)都留給你,足以讓你衣食無憂??蛇@孩子將繼承盛氏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你能保護她?不但不能,反而連你自己都有麻煩?!?/p>
她不害怕麻煩,可她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她想給這個孩子最好的一切,包括那些她曾奢求的卻到底沒有得到的。盛見諄抬起手,她乖巧地低下頭去,任由他將一顆淚拭去。大雨落了下來,他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第一次說:“是我對不住你。”
她人生中所有的悲喜轉(zhuǎn)折,都與風(fēng)雨有關(guān)。寬廣天地,沒有人肯替她遮風(fēng)擋雨。
認識傅晉是一個意外,她生下粒粒,卻無法照顧那嬌弱的孩子。盛見晗厭惡她,她連探視孩子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她拿著巨額遺產(chǎn),揮金如土,心卻陷入無邊的黑暗里。而后傅晉來了,請她喝酒,看她哪怕酒精過敏也毫不在意的樣子,不禁笑了。
“大小姐?!彼@么叫她,溫柔如冬眠蘇醒的蛇,“你是真的把所有事都忘了呀?!?/p>
她不記得自己曾忘記什么。她有完整的記憶,一個貧窮的童年,外加鉤心斗角的現(xiàn)在,可傅晉最終證明了,一切都是假的。她的記憶是催眠來的,她曾經(jīng)同如今半分不像。
“我會保護你的。”她再一次下了決心,吻了吻粒粒稚嫩的臉,“不會讓任何人利用你,媽媽會保護你。”
8
審判最終下來后,寶爍成功奪回了粒粒的撫養(yǎng)權(quán),同時也成為盛氏百分之四十股權(quán)的實際掌控者。
她不肯回國,還在媒體上放話說,擔(dān)心盛見晗會對她不利。像是為了驗證她的話,他們倆不期而遇,不知談了什么,她給了盛見晗一耳光,又報警告他騷擾。哪怕盛見晗的律師及時趕來,各種花邊小報上還是難免出現(xiàn)了對盛見晗不利的聲音。
報紙上,哪怕被甩了一耳光,盛見晗的臉還是那樣英俊,寶爍莫名想笑,一邊傅晉問她:“看他吃癟這么高興?”
“是呀?!彼τ靥孀约翰辽峡诩t,隨手將那報紙揉成一團,“畢竟今晚之后,再也不用看到他了?!?/p>
“任伯伯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傅晉吻了吻她,又從身后擁住她,“當(dāng)初盛氏吞并任家船行,害得任叔叔破產(chǎn),鋌而走險借了高利貸,才會被逼上絕路自殺。寶爍,你馬上就能替任家報仇了?!?/p>
寶爍“嗯”了一聲,將頭倚在他的懷中。男人胸腔里一顆心正在狂跳,大概是勝券在握的興奮——
他要寶爍將盛見晗騙上準(zhǔn)備好的渡輪,等船行駛到海中時,他便制造意外,讓船沉沒,等盛見晗一死,盛家只留下粒粒一個繼承者,寶爍是監(jiān)護人,他則會成為實際的掌權(quán)者。
到那時,粒粒還是會被利用。
指甲刺進掌心,寶爍卻嫣然一笑,抬手鉤住傅晉的脖頸,將一個吻輕輕印在他唇邊:“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不會讓他失望的,粒粒被他帶走,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只有輪船沉沒后,他才會帶她去見粒粒。傅晉太過謹慎,無論再怎么努力,她都抓不住他的破綻,只好按部就班地按他的指示去做。
這和她想象的不一樣,她只想帶著粒粒,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一起活下去,而非成為野心家的籌碼。
因此,當(dāng)她看到盛見晗如約前來時,不由自主地露出個微笑。盛見晗沖她點點頭,她便撲入他的懷中。她瘦了,蝴蝶骨突出,像是折斷的翅膀。他們許久不曾親近了,自從那次她打過他后,他們便再沒見過。盛見晗反手摟住她,聽到她夢囈般輕聲說:“我好想你?!?/p>
她想他,哪怕他將她拱手讓人,哪怕他心底永遠有別人。
渡輪起航,海鷗追逐著雪白的波浪捕魚,這艘可以容納數(shù)萬人的渡輪,卻是他們兩個專屬的天地。侍者端來琥珀色的香檳,她一飲而盡,又笑著遞給他一杯。見他不喝,她眼波流轉(zhuǎn)道:“要我喂你嗎?”
他還未開口,她便將酒含在口里,踮起腳渡入他口中。那酒芳香撲鼻,帶有水果發(fā)酵后的清新,還有她身上迷人的味道,像是毒,卻比毒更讓人著迷。她的舌尖調(diào)皮地挑逗他的唇,又同他交纏不休,過了良久,她像是喘不過氣般放開他,盈盈地笑了。
“你這人怎么這么無聊,我這么用心親你,你連一點兒回應(yīng)都不給我?!?/p>
他總是不肯回應(yīng)她。最初的相逢過去后,他便一心一意將她當(dāng)作工具來利用。他剔除掉她身上那些盛見諄不喜歡的東西,將她改頭換面,可明明,她只想留在他的身邊??!
寶爍狼狽地低下頭去,掩住眼底的淚光。舞曲響了起來,她又笑著牽著他的手投入舞池。這支舞也許會成為一場絕望愛情的終點。
許久,有侍者奉上一枝玫瑰,寶爍感激地笑了笑,知道時間已經(jīng)到了——
這是傅晉同她約定的暗號,船已經(jīng)駛?cè)牍#梢詣邮至恕?/p>
她用眼波勾著盛見晗同她一起進入臥室,寬大的雙人大床上撒滿了花瓣,傅晉將一切都準(zhǔn)備得格外妥帖,燭光、香薰,應(yīng)有盡有。寶爍同盛見晗默契地擁吻,過了半晌,方才氣喘吁吁地分開。
窗外的海面上幾點亮光閃過,那是傅晉的手下乘著快艇離開了。寶爍坐在床邊,終于露出了笑容:“你果然聽懂了我的暗示?!?/p>
“是,你從來不是意氣用事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打我?!笔⒁婈显谒韨?cè)坐下,沉穩(wěn)道,“況且你還給我留下了字條。只是可惜,我到現(xiàn)在還沒查出來粒粒被藏在哪里,畢竟,在美國,我的人手不如傅晉足?!?/p>
他們平靜地聊天,像是一對和睦的朋友,甚至是情侶。
不知哪里傳來一聲悶響,兩人同時直起身——
船底的炸彈響了,這艘渡輪馬上要走上絕路了。
“我們走吧?!笔⒁婈险f著,想要站起身,可他只走了一步便又跌坐回床上。
寶爍一直望著他,眼底閃著奇異的光:“別掙扎了,我找人配的藥,一滴就能讓你這樣的男人氣力全無?!?/p>
不止這樣,盛見晗發(fā)現(xiàn),自己也說不出話了。面對他不解的神色,寶爍微微一笑:“我們必須得死一個。”
“傅晉太狡猾了,我們都逃了是騙不過他的。我不能讓粒粒有一絲一毫的危險。”說著,她俯下身,吻了吻盛見晗,“對不起,我騙了你,從頭到尾,我沒想過我們兩個都能逃走?!?/p>
輪船沉沒是一個緩慢而快速的過程。
船艙進水,船體傾斜倒扣入海中,像一個蓋子一樣,網(wǎng)住所有的生命。
傅晉在船上留了一艘快艇,供寶爍逃生,風(fēng)獵獵地吹著,帶著空氣里彌漫的硝石味道撲入鼻中。
盛見晗布下的人手正焦急地等待著,良久,看到一艘快艇自沉沒的渡輪處行來,他們迎上去,卻只在快艇上看到了一個人。
9
海風(fēng)卷起滔天巨浪,盛見晗被手下攙扶起來,望著緩緩墜入大海的渡輪。星光將一切映得如同一場夢,他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咬著牙關(guān),任口腔里的血腥氣味彌漫開來。
寶爍將他藥倒后放上了快艇,同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見晗哥哥,照顧好粒粒。”
記憶里十六歲的少女也愛這樣叫他,穿著長長的星辰一樣的裙子,慢慢行至他面前,只一眼,他便再也沒忘過。
那是他最珍而重之的人,曾經(jīng)任氏千金任雪柔。大哥也喜歡任雪柔,沒有人不喜歡她,可她偏偏走到他身邊,選擇同他在一起。
他以為那是一輩子的幸福,卻不知道,這樣的幸福原來短得可怕。
盛氏同任氏一直是競爭關(guān)系,后來更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任家破產(chǎn),被黑社會追債,他晚了一步,等趕到任家時,任雪柔已經(jīng)失蹤了。
接下來便是長而空洞的數(shù)十年光陰,他同大哥反目,為了盛氏大打出手,偶然的機會,他遇上了寶爍——一個與任雪柔長得如出一轍的人。他試探過,任雪柔酒量很好,寶爍卻酒精過敏,檢查結(jié)果沒有問題,過敏無法作假。
最后一點兒希望也破滅了,他將寶爍送至大哥身邊,大哥果然也喜歡她,讓她懷上了自己的孩子,并將全部的股份留給了那個孩子。只有一點很奇怪,大哥不準(zhǔn)寶爍親自撫養(yǎng)那個孩子。
“你會后悔的,盛見晗。”最后一次見面時,大哥這樣對他說,“送寶爍走吧,別讓她摻和進我們的世界,太骯臟了,不適合她?!?/p>
那時他只以為大哥心軟了,但事實上,沒看透的,只有他一個人——
寶爍就是任雪柔,就是十年前失蹤,讓他心心念念到如今的任雪柔。
手下小心地請示他,說是已經(jīng)找到了傅晉,帶回了粒粒。他“嗯”了一聲,卻沒有動。良久之后,粒粒被送入他懷中,睡得正香。他輕輕抱在懷中,忽然問:“傅晉呢?”
“當(dāng)場擊斃了?!笔窒禄卮?,又遞來一份病例,“這是從他懷中搜出來的。”
那份病例微微泛黃,盛見晗翻開,只看了幾行,便有一顆淚滴在上面。那顆淚很大,像是在眼中攢了數(shù)十年之久。
那份病例,詳細記錄了任雪柔這些年的情況。當(dāng)初她失蹤,是因為黑社會綁走了她,路上出了車禍,醒來時失去記憶。過敏源的改變,則是因為那次車禍后的手術(shù)。
恰好救下她的傅晉找人催眠了她,給她一段虛假的記憶,讓她以為自己是寶爍,生命里從沒出現(xiàn)過一個叫盛見晗的人。
他想起來,他曾經(jīng)也見過傅晉。那個跟在任雪柔身后默不作聲的小跟班,默默愛著任雪柔,卻又一手編織了謊言。
愛是毒,殺死前塵與未來。
“見晗哥哥……”像是有誰叫他,似乎又是個錯覺,他向前走了一步,手下連忙扶住,卻被他一手揮開。
“雪柔?!?/p>
他低低叫著,像是想笑,卻終究只扯動了一下嘴角。
是你嗎?他想問,卻再沒有人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