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三代的艱難愛情

2016-05-14 10:34顏無色

飛言情B 2016年8期

顏無色

楔子

以往的二十年里，都是我被狗仔追，奇妙的是，今天，我要追一名狗仔。

吃完口袋里最后一根棒棒糖，我把車停在一個中檔小區(qū)門口，給陳樂樂發(fā)短信：要不然我還是回去吧。

陳樂樂秒回了我一句：你要是豁得出去沈家的臉，你就回。

其實沈家的臉已經(jīng)被我丟得差不多了，如果今天的事情不解決，我面臨的恐怕只有被家族掃地出門這一條路，到時候不僅我爸、我媽、我爺爺會在各種媒體上發(fā)表和我解除家屬關系的聲明，我姨、我姑、我伯父恐怕會趁這個風頭出書、出畫冊來形容我是怎樣乖張叛逆，就連我那最沒出息的二舅和他家的狗都會看不起我……想到會發(fā)生的種種后果，我慌了。

我錯了，在這樣溫馨有愛的家庭里，不僅沒有成長為發(fā)光發(fā)熱的人才，還在青天白日之下陪著小三去堵原配，還被狗仔給抓拍了。

其實這不怪我。

陳樂樂也不知道她男友是腳踏兩條船的，吃完早飯閑來無事偷看了男友的短信，看著看著就看到了一條不對勁的，一言不合就去查人家號碼，然后就跑到我宿舍把我扯到師大門口陪她抓小三。

楊樂樂叉著腰說：“那短信內(nèi)容我都不好意思提，‘吃了嗎，多么曖昧的三個字啊，你說沒什么關系能大早上問人家有沒有吃嗎？肯定有貓膩。”

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我裹著大衣，戴好口罩，陪陳樂樂像智障一樣在寒風中佇立了一個半小時。可我們還沒出手，姑娘就自己找上來了，直奔陳樂樂，開門見山：“就是你砸錢逼我男朋友跟你在一起的？”

從這句話開始，這個三角戀的言情故事，突然變成了誰是小三的懸疑故事，她們都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小三，說著說著就上手。我過去幫陳樂樂，結(jié)果戰(zhàn)斗場面太過激烈，沒一會兒我的帽子、口罩都被打掉了，就在掉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閃光燈在我眼前快速閃爍，嗯，他起碼按了十下快門。我對偷拍實在敏感，一回頭就看見陸子遇捧著相機沖我笑，笑完就撒開腿往外跑。

正是下課點，校門口的學生們絡繹不絕，我管不了陳樂樂，只能掉頭去追陸子遇，追到第三條街的時候，一輛卡宴從我面前駛過，車窗開著，陸子遇舉著手里的相機探頭出來沖我喊：“沈茜，周一見！”

我蒙了。

天靈蓋在那一刻被一道驚雷當頭劈下，腦子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所有會因為這張照片而帶來的不良影響，沒有一個我承受得起。

我嘆了口氣，把車熄了火，給陳樂樂回短信：明天早晨如果你還沒有見到我，來收尸吧。然后扔了個定位過去，接著我打開車門，往小區(qū)的5號樓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地址記得太用心，哪怕我一次也沒來過，都走得輕車熟路。我到了門前，手抬了幾次，卻不敢敲下去。十分鐘后，陸子遇從里面開門了，手里拎著一袋垃圾。

我假裝毫不尷尬地揮揮手：“好久不見?！?/p>

陸子遇：“嗯，三個小時，是挺久。”

我覺得我們需要詳談，指了指屋子里面：“外面太冷了，我進去借個暖，你不介意吧？”

陸子遇依然面無表情：“介意?！?/p>

“哦……”我搓了搓手，“那我明天再來問你?！?/p>

陸子遇直接擦著我的肩膀出了門，把垃圾扔了又折回來，冷漠地看著我：“你知道自己錯哪兒了嗎？”

我脫口而出：“誤交損友?！?/p>

“呵?！标懽佑霾恍嫉匦α艘宦?，“錯在你不愛我?！?/p>

我爸是明星。

如果這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么，我媽也是明星，我爺爺也是明星，在五十年前娶了同為明星的我奶奶，這導致我姑姑被迫成了明星畫家，我小姨被迫成了明星作家，我伯父想另辟蹊徑去山西搞煤礦，第二天就上了新聞頭條——記錄一位明星挖礦人。

對了，我家最沒出息的二舅，是個總裁。

我一出生，生活就總是被曝光，要不是我以絕食攔著，五歲那年我媽就要帶去我參加《媽媽來了》。后來，我意識到這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如果我按照我媽的意思生活，那我不僅沒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可能還會失去有自我的青年和中年以及老年。在我堅持低調(diào)的情況下，我十七歲之后，身后才沒有一群狗仔呼啦啦地跟著。但是上天沒有厚待我的意思，十八歲那年，我就碰到陸子遇了。

而陸子遇是在認識我之后，才立志成為一名狗仔……啊不，記者的。

陸子遇打臉了。

剛才他還說介意我進門，現(xiàn)在不僅把我拎到沙發(fā)上坐下，還往我手里塞了杯熱茶。茶是薰衣草的，我捧在嘴邊小口喝著，同時抬眼看陸子遇下一步準備對我做什么。

果然，他拿出了鍋鏟，接下來他肯定要做西紅柿炒雞蛋了。

我驚慌地看著他，他仿佛感受到我灼熱的注視，頭也沒回地說：“我這些年學了別的菜好嗎？再說了，我今天沒買到西紅柿?！?/p>

我松了口氣。

陸子遇接著說：“今天給你做蒜黃炒雞蛋?！?/p>

我比之前更慌了。

慌亂之中的我只能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隨手在茶幾邊上的小書柜想翻點兒東西出來看，結(jié)果里面全是整齊的報紙，《泰晤士報》、《紐約時報》、《人民日報》和《參考消息》。我不死心地繼續(xù)翻，終于翻出一本像樣的雜志，結(jié)果是講攝影的……我說他這兩年偷拍的照片怎么都不失焦了……

陸子遇去冰箱里拿雞蛋，回頭正看見我趴在一堆報紙上，嘲諷道：“看得懂你就看。”

我撇著嘴把報紙放回去，說：“還有三個月你就碩士畢業(yè)了，G大新聞系高才生，你的師兄師姐都是知名記者和主播，你為什么非要當狗仔呢？”

陸子遇把雞蛋磕開：“這問題你三年前問過我?！?/p>

那年我們分手，他剛考上研，本來報的方向是報刊理論與實踐，目標是進名報，成名編，結(jié)果開學的時候突然跟導師說方向要換成網(wǎng)絡新聞及新媒體。本著前女友勝似親兄弟的心態(tài)，我找他討論過這個問題，他那會兒說了什么？好像只是冷笑來著。

我皺著眉頭想不起來了，問：“也許答案跟三年前不一樣了呢？”

陸子遇說：“三年什么都發(fā)生不了，一個二十二歲的帥氣的我變成了一個二十五歲的帥氣的我，我還是這么帥氣，只有容易動搖的人才會總換想法，可我不會，比如我現(xiàn)在還是很愛你?！?/p>

我端正了坐姿，跟他講事實，擺道理：“可是這三年來你拍我五十三次，爆我黑料十七次，發(fā)帖用一種不咸不淡的語氣通過我分析明星家庭教育問題四次，我的媒體形象已經(jīng)被塑造成一個叛逆的非主流少女，為此我媽關我禁閉一周，我爸數(shù)次找我談話，直到家里給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再給沈家抹黑，就得從此打包滾蛋，你現(xiàn)在跟我說這點兒時間不能發(fā)生什么？”

我死死盯住陸子遇，等他正面回答我。他的背影僵了片刻，估計是在醞釀一個完美的答案，然后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舉起鍋鏟子說：“收工，開飯。”

不得不說，陸子遇的廚藝是有長進的，他做的東西以前只能拿去喂狗，現(xiàn)在喂貓也是可以的了。

我艱難地咽下一口雞蛋，又往嘴里塞一口米飯，含糊地說：“說好了，我吃完這頓飯，你就得把膠片還給我?！?/p>

陸子遇優(yōu)雅地用勺子喝湯，騰出嘴來說：“沒人跟你這么說好?！?/p>

我怒了：“可是這么難吃的飯我都給你面子吃下去了！”

陸子遇抬眼看我：“我不是一個廚藝不精又期待人家夸獎的廚子，你吃飯是吃飯，膠片是膠片，既無聯(lián)系，又不等價?！?/p>

我沒火了，心平氣和地擱下筷子，雙手環(huán)胸凝視他：“你就算這么做也不能逼我和你在一起。你這是逼良為娼，我是一只兔子才坐在這里和你講道理，我要是老虎就直接搶了?！?/p>

“沒人要逼你和我在一起。”陸子遇把湯喝完，夾了一筷子雞蛋到碗里，低著眉眼說，“三年前我們分手的時候，我也不想分，你逼我和你分的。誰說你是兔子了，你是非主流少女啊！”

他再這么引導輿論下去，別說人民群眾了，我都要以為自己是個非主流少女了。

我正要和他繼續(xù)辯駁，門鈴響了，我朝他揚了揚眉，他識趣地站起來：“我去開門?！?/p>

陸子遇看見來人后斜靠在門上，沒有讓對方進來的意思，對方嬌滴滴的聲音響起來：“聽說你手里又有沈茜的黑料了，陪著小三堵正牌女友，怎么發(fā)揮都是個大事兒??！怎么樣，賣給我，開個價吧？”

不用看我都知道那是誰，當紅影星杜薇薇，上個月跨界出了張專輯，十個音有九個不在調(diào)上，銷量說破百萬就破百萬，最重要的是，她覬覦我爸，跟我媽當情敵有十年了，致力于扒我們沈家的黑料，嗯，尤其是我。

陸子遇環(huán)著胸看她：“你知道我從來不賣她的料。”

這方面陸子遇還挺仁義的，他雖然喜歡爆我黑，但是影響偏大的事兒他從來都不放，只挑一些有的沒的旁敲側(cè)擊地黑我，因為身份問題的確都能鬧起來，但是鬧一陣也就都過去了。

杜薇薇也不動怒：“你知道我喜歡沈老師很久了，子女教育問題往往會成為家庭破裂的關鍵。你平時挺喜歡拍沈茜的，這個好處讓給我，我找個炒作團隊，回頭她被黑透了，你再拍不是更有噱頭？大家雙贏，沒壞處的?！?/p>

想得美，陸子遇口口聲聲說愛我，還能把照片賣給你？我自信地又扒了一口米飯吃。

陸子遇沒有一口拒絕，回頭瞄了我一眼，投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轉(zhuǎn)過去問杜薇薇：“你出多少？”

我嚇得差點兒從椅子上掉下去。

此時杜薇薇已經(jīng)開價了：“五萬?！?/p>

我連忙沖到了門邊，正面迎敵，喊道：“我出十萬！”

杜薇薇看了看陸子遇，又看了看我，似乎是摸不清我們之間到底什么關系，看了一會兒終于了悟：“哦，你沉不住氣了，也來找他拿照片？我告訴你，今天這片子我肯定要拿走?！闭f完伸出兩根手指，“二十萬。”

我咬了咬牙：“三十萬?！?/p>

“不至于吧沈茜，你都被黑了那么多回了，再被黑個一點兒半點兒這么要命??？”杜薇薇試圖游說我，“三十萬，你要拿出來只有兩條路，銀行貸款，或者和家里要，你要這么大的數(shù)，你媽肯定得問你干什么，你要完蛋。”

我不想搭理她，瞥她一眼：“別費功夫了，窮還學人家買照片?！?/p>

杜薇薇瞪了我一眼，冷笑著直接出了大招：“一百萬?！?/p>

講真的，我出不了更高的價了，不是因為沈家沒這么多錢，而是我覺得我不值這么多錢，我長這么大，沒給沈家做什么貢獻，現(xiàn)在還鬧到要家里出錢買我黑料，這說不過去?？晌覜]臉說照片我不要了，只得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回了客廳，把自己一頭摔進沙發(fā)里。我就賴在這里不走了，杜薇薇有錢，我有時間，誰耗不起了？

這時候陸子遇“撲哧”一聲笑出來，跟杜薇薇說：“時間不早了，你也回吧，照片我不賣?！?/p>

杜薇薇聲音都變尖了：“給錢不要，你為什么?。俊?/p>

我也愣住了，回過頭，正看見陸子遇云淡風輕地一攤手：“命不好吧，年輕的時候驕傲地以為全世界都是我的，可還是一個不小心，栽她手里了。”

我和陸子遇的故事，就算以托馬斯三百六十度回旋的姿勢講出來，也是一段孽緣。

四年前我考上G大金融系，選這個專業(yè)沒別的，只因為我高中班主任無數(shù)次暗示我，就我這身份，要是考表演系，別說每天晚上頭懸梁，錐刺股地背英語了，作文我都可以空著。我舉一反三，覺得全國認識我們家那幾位的都這么想，只能用高才生的事實來打擊他們了。

開學第一天，媒體多得有點兒不像話，這些人是我爸招來的，他也想讓世界看看，他的閨女也是有文化的。

可是我怕鏡頭啊，他們又東問西問，沒超過五個問題我就落荒而逃了。跑進教學樓以后無路可走，我無奈之下鉆進一個大四教室，尷尬的是，我進的不是后門，是前門。我當時就被嚇得頓住了腳，階梯教室里一百多人齊刷刷地朝我看過來。

就那么湊巧，教室里那個老師說道：“假如有個話題人物被媒體圍攻了，你應該怎么辦？讓陸子遇來示范一下?！?/p>

我已經(jīng)聽見記者們匆忙跑來的腳步聲了，我捂住臉想從后門竄出去，誰知道手腕被人一拉，我就被扯進了一個懷里。站在講臺上的那個男生，他足比我高一頭，牢牢環(huán)抱住我，背對著門口，把我擋地嚴嚴實實的。

聽到一大群人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又離開，我總算松了口氣。陸子遇在我耳邊小聲說：“不用謝?！?/p>

我愣了幾秒鐘，陸子遇抬頭對老師說：“就這么救她。”

“零分?！崩蠋熢邳c名表上的陸子遇那欄畫了個叉，然后面向同學們說，“這時候你應該拍一些現(xiàn)場畫面，整理成另一篇新聞稿，主題是媒體的力量在一天天強大，對公眾人物是否造成了實質(zhì)性傷害引起話題討論?！闭f完，推了推眼鏡，看向我，“你是遲到的？”

我愣了一秒鐘。陸子遇把我往前一推，我立即彎下腰：“是的老師，保證下不為例?！?/p>

下課后我在門口攔住陸子遇，他張口就說：“別謝了，舉手之勞?！?/p>

“哦，那謝禮我就不備了，我找你是想談筆生意?！蔽覐臅锬贸銎A子，歪著頭沖他笑，“一個月兩千五，工作時間八小時，有雙休，自由度高，管吃不管住，借你懷抱一用?！?/p>

陸子遇被氣笑了：“我看起來就這么缺錢？”

我沉吟了一會兒，這的確侮辱他了，咬了咬牙說：“再加五百。”

陸子遇嘴角一翹：“成交?！?/p>

我這十八年來什么東西都買過，從國際上限量版的奢侈品到夜市地攤的小臺燈，我甚至買了個英雄，不是因為陸子遇總能在媒體圍攻我的時候帶我突出重圍，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帥、學習好，總能幫我補習高數(shù)，還不額外收錢，也不是因為他總犯規(guī)又深情地看著我，而是他能把我當個普通人看。

他一直在保護我，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陪我經(jīng)歷過那么多場逃亡，熟知通往學校里四個大門、八個小門的各種路徑，見過卸下了一身沈家光環(huán)的我，還能和我做朋友。

這很不容易。

和陸子遇認識的半年后，他帶我去學校后街擼串喝酒。

那天的夜風特別好，我和陸子遇都喝得要醉不醉，我還在堅持不懈地點羊肉串，他突然塞給我一張卡，我問他那是什么，他說那是這六個月我發(fā)給他的所有工資。

陸子遇低頭怔然望著盤子里的烤面筋說：“你攔住我那天下午，我以為你要買我當男朋友，準備了一大堆說辭教育你，90后本來就被批判得不容易了，不能再出你這么一個代表型非主流了。”

我拿木簽敲著桌子說：“知道我是買保鏢之后，我看你挺心安理得的，那錢為什么要還我？”

陸子遇說：“因為我不想再當你保鏢了。”

“也對，你要畢業(yè)了，不在乎這點兒錢。聽說你要考G大的研，好好備考，我就不打擾你了?！蔽衣淠亟乐炖锏难蛉猓毯?，不死心地苦笑了一聲。

陸子遇說：“我想做你男朋友?！?/p>

我抬起頭問：“你再說一遍？”

陸子遇直勾勾地看向我：“我說我喜歡你?！?/p>

我嚇得打翻了手邊的扎啤杯，半杯酒水掉到我裙子上，我也沒顧得上擦，問他：“理由呢？”

陸子遇微微一笑：“喜歡要什么理由，沈茜，我生來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可是一點兒也不討厭你，你不覺得這是天大的緣分嗎？”

他說得有理有據(jù)，我竟然無法反駁。

陸子遇說：“我以后給你買吃不完的羊肉串?！?/p>

陸子遇說：“我去學蒜黃炒雞蛋?！?/p>

陸子遇說：“你不想做被貼了標簽的星三代，你能不能做我的沈茜？”

我被俘虜了。

小姑娘用耳朵談戀愛，陸子遇就是個留聲機，聲線好聽且誘人，我稍有不慎就跌了進去，幸好沒有萬劫不復。

很久以后我每次讀小說，讀到“好景不長”這四個字內(nèi)心總有一種摔桌的沖動，因為我和陸子遇談戀愛的時間還不夠我讀完一本《資本論》，我們就分手了。

分手理由是他微博關注了郭德綱，而我不喜歡聽相聲。

很久以后，他變成了我的一道傷疤。陳樂樂嚼著花生米諷刺我：“以前就覺得你提起來陸子遇不咸不淡的，果然不愛他?！?/p>

我一邊吃榴蓮一邊說：“我們這種人，喜歡上了，一秒鐘就是一輩子。我和他在一起，每一刻，心里都開著一束花，花期很長很長，似乎冬天永遠不會來臨，世界一如我們相愛時美好。我舍不得的不是這天下，是陸子遇看我時微微翹起的眼睫毛，可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因為我恐懼，我從五歲開始就知道我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我不能拖累他一起跟我過那種曝光給全世界看的日子?！闭f完抬起頭看向陳樂樂，“你懂嗎？”

“我不是很懂你們文藝青年?！标悩窐纷叩铰涞卮扒鞍汛昂熇_，跟我說，“看清楚，沒有春天，下雪了，今天是12月25號，圣誕節(jié)，你打開電視機就能看見你爸媽在里面秀恩愛，你小姨又在接受國外知名雜志的訪談，你二舅的公司年利潤幾千萬，你那個特喜歡早戀的表妹都拿獎學金了，所有人都知道要奮斗，而你，在這里跟我談你可笑的前任。”頓了頓，往窗外又掃了一眼，“而且你前任還就站在樓下等你?！?/p>

那個圣誕夜。

陸子遇站在我家樓下，身上落滿了雪，我問：“你來找我嗎？”

陸子遇從懷里拿出一串鑰匙：“昨天你掉的，廣播站通知我去取，你的電話號碼不能輕易留，他們只找到了我。”

我接過鑰匙，陸子遇轉(zhuǎn)身要走，我低頭看見鑰匙鏈上掛的是他照片，連忙喊?。骸斑@個照片……我忘記了，我會換下來的?！?/p>

“別解釋了?！标懽佑鲛D(zhuǎn)過身，低頭望著雪面，“這個鏈子是分手以后你才掛上去的，喜歡就留著吧，我也不是很介意?！?/p>

這就很尷尬了。

我連忙補充：“呵呵，其實是分手前定做的，送來得晚了，我正好沒有別的鏈子用?！?/p>

“你以前的鑰匙鏈是個十厘米的毛絨小狐貍，再之前是個紫色水晶串珠，再之前是一個木制刻字小掛牌，這些現(xiàn)在還放在你床頭柜第二個的鐵盒子里?！彼豢跉庹f完，抬頭看我，“而且這張照片是偷拍的，我穿的那件衣服是和你分手后新買的?！?/p>

雪，真的下得挺大的。

我拿起一個花盆就把陸子遇砸倒在雪地上，還泄憤似的補了兩腳：“就你話多！”

就在我補兩腳的時候，陸子遇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倒在地上，胳膊一卷，把我摟進懷里，我摟住了他的腰。他接著問：“那你為什么要和我分手呢？”

月光無法突破云層，我只能通過我的房間里投射出來的燈光看清楚陸子遇的臉，他還是從前那個好看的陸子遇，他還是會因為我喜歡吃蒜黃炒雞蛋，當季卻沒有蒜黃而每天練習做西紅柿炒雞蛋的陸子遇，即便做得真的很難吃，但我還是想哭。

我遲疑了半晌，說：“我沒騙你，我真的不喜歡聽相聲?！?/p>

我倏然坐起身來，才發(fā)覺那不過是三年前一場大夢。

夢醒的時候，窗外陽光大好。

我揉了揉眼睛，已經(jīng)是我從陸子遇家回來的第三天，我不知道他最后有沒有把那張照片放出去，因為三天前的晚上，他剛氣走杜薇薇，我就從窗戶翻出去，落荒而逃。

我醒了睡，睡了醒，夢里全是陸子遇，清醒了更逃不開。

中午十二點半，我洗漱完畢，換了條漂亮的裙子，拔掉網(wǎng)線，打開窗戶，坐在鋼琴面前想彈首《最后的婚禮》活躍一下房間里的氣氛，可是想了想我只會彈《小星星》，于是作罷，然后就聽見樓下響起了嘈雜的聲音。

我把門打開一條縫，剛看了一眼，就緊緊關上了門！我快速地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臺歷，我肯定是被陸子遇氣瘋了才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回家！

我媽上個月接了一檔真人秀，最近幾天的拍攝地點在家里，我媽做好了一份意大利面，優(yōu)雅地卷起來吃掉，正回答導演的問題：“對，往常星期四的中午是我一個人吃飯，你知道，老沈工作忙，我們很難湊到一起，沈茜又住?！?/p>

對，就是這個“?！弊致涞氐臅r候，我“砰”的一聲用力關門，我后悔了，我應該輕輕關的。

導演尷尬地問：“家里……還有人？”

我媽一向不喜歡遮遮掩掩，徑直上樓敲我的門：“茜茜，回家了？”

沒鏡頭的時候她從來不這么親切地喊我，都是說，沈茜，你又滾回來了！很好，那么現(xiàn)在外面的形勢一定十分險峻，如果我不出去，我就會駁了我媽的面子，導致我后半輩子都不會過得太好。我飛快地對著鏡子補了個妝，回了一聲：“嗯，我回來拿書?！?/p>

我剛把門打開打算出來的時候，瘦弱的攝像師便扛著機子以詭異的身法繞過了我媽，直奔我的房間。我清楚地聽見他們說：“沈家小公主素來低調(diào)，今天我們《明星播播看》有幸參觀到她的房間?！?/p>

然后鏡頭一晃。

我媽什么樣的媒體沒見過，即便很慌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我則直接問出口了：“你們這應該不是……直播吧？”

導演露出一口白牙：“現(xiàn)在是十二點四十五分，根據(jù)合同上的規(guī)定的確是午飯直播時間?！?/p>

很好，我的墻壁上掛著陸子遇的寫真大海報，床頭的水晶相框里是我和陸子遇的自拍合影，電腦桌面是陸子遇寫給我的情書，那個卸下來很久不用的鑰匙鏈被當作風鈴掛在了窗戶口，陸子遇……不看直播吧？

導演想去拍我的電腦桌面，我眼明手快拔掉了電源。我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毫不客氣地把他們請了出去。

門一關上，又剩我一個人了，我都不敢看微博熱門……

過了半個小時，陳樂樂的電話打進來，我接起來就喊：“不是你想的那樣?！?/p>

陳樂樂愣了一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陸子遇家門口的咖啡廳等你?！?/p>

我問：“你去陸子遇家門口干什么？”

陳樂樂反問：“不是你給我發(fā)短信，說如果我早晨沒有看見你就來給你收尸嗎？”

我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可那是我三天前的短信??！”

“哦……”陳樂樂沉默了一會兒，“還真是三天前，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看見陸子遇在這個咖啡廳和小姑娘卿卿我我?！?/p>

我冷笑了一聲：“跟我有什么關系，他不纏著我，我要去拜佛?！?/p>

陳樂樂說：“是跟你沒關系，不過對象是林嘉怡而已，跟你有什么關系啊，哼。”

我：“電話別掛，我二十分鐘到?！?/p>

二十分鐘后，我火急火燎地推開咖啡廳的大門，直奔陸子遇那桌。

他正和林嘉怡談笑風生，活像一個搞推銷的。我拍著桌子說：“你們這就過分了。”

陸子遇看也不看我，雙手環(huán)胸：“跟你有什么關系？”

我把手放在了林嘉怡的肩膀上：“你當然跟我沒關系了，但是你正在泡的是我表妹！”

陸子遇絲毫不受打擊：“我知道?！?/p>

我指著林嘉怡說：“她媽就是我小姨，知名畫家。他爸是個生物學家，每年去一趟北極，兩趟熱帶雨林，一下水就是幾千尺那種。全家最不出名的她二舅是個總裁。而且她才十七，你不能和她在一起?！?/p>

陸子遇瞪著我：“這沒有因果關系?！?/p>

我喘了口氣，平靜地說：“如果你和她在一起，你不管參加什么聚會都會被先被文藝圈洗禮一遍，再被科學圈訪問一遍，等你想要吃吃喝喝的時候，發(fā)現(xiàn)聚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走到哪里都會被冠上誰的丈夫、誰的女婿、誰的父親，最后才是你自己的名字。你不管取得什么成就，人家都會說，呵，拿了這么多獎，還不是靠家里；或者是，哈，這么聰明，怪不得能把誰誰誰的女兒娶到手。閃光燈永遠追著你，你不敢大口吃飯，不敢穿奇怪的衣服，甚至不敢上臺發(fā)言，唯恐一個詞念錯了，第二天就上頭條，而你無能為力……陸子遇，我犧牲了我的愛情才讓你不變成這樣的！”

咖啡廳里突然間變得寂靜了，陳樂樂的勺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沒有人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陸子遇站起來，輕輕地開口：“一直以來，你就是過的這樣的日子嗎？”

我被陸子遇在教室救下的第二天，新聞內(nèi)容就是我遺傳了我爸的優(yōu)良基因，才得以考上G大金融系。其實我爸平時給我打零花錢的時候經(jīng)常多打一個零，他數(shù)學一點兒都不好。

我搖了搖頭，說：“這跟你沒關系?！闭f著牽起林嘉怡的手，“跟我回家。”

林嘉怡迫不及待地拎上包跟我說：“我們快走吧，姐，這已經(jīng)是他第十三次找到我，打破砂鍋地問你為什么要跟他分手了，我哪兒知道啊，可是我不跟他說，他就要告訴我媽我早戀的事，這太不合適了?！?/p>

我似乎沒有抓到話里的重點：“是不合適，只告訴你媽對你沒什么威脅，還應該告訴你爸?！?/p>

林嘉怡去找陳樂樂：“樂樂姐，他們合伙欺負我，這叫家暴。”

陳樂樂皺著眉頭說：“這算什么暴，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我建議你趕緊走，否則一會兒殃及池魚，你可能會被炮火轟成烤肉?！?/p>

林嘉怡：“我不懂?！?/p>

陳樂樂解釋：“你看，你的話里這么多漏洞，沈茜不僅沒問為什么陸子遇找過你十三次你都沒告訴過她，也沒問你為什么和陸子遇在這里演卿卿我我的戲逼她現(xiàn)身，更沒問我為什么也要幫著陸子遇把你們演戲的畫面告訴她騙她入套，只是單純地諷刺你……跑！”

陳樂樂和林嘉怡消失在咖啡廳門口的時候，一只咖啡杯碎在門框上，我保持著一個扔杯子的姿勢，氣憤地喊：“跑得挺快啊！”

我回過頭時，發(fā)現(xiàn)陸子遇正深情地注視著我。

他說：“你看，你還是喜歡我吧?！?/p>

我說：“沒有?！?/p>

話音還沒落地，我和陸子遇的手機同時“叮”了一下，打開一看，微博熱門推送——

星三代沈茜臥室曝光，疑似已有結(jié)婚對象。

下面配了一張視頻截圖，高清無碼，床頭上一張陸子遇的寫真大海報，和鏡頭里半張驚慌失措的我的臉。

大路上的雪都化開了，小區(qū)里還是一片銀白，我坐在掃掉了雪花的秋千上，陸子遇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面用一根鐵鏟刨土。

他挖了半個多小時，我都快介紹他去我伯父哪里搞煤礦了，他終于捧著一個鐵盒子朝我走過來。

陸子遇往我的秋千上擠了擠，打開鐵盒子，拿出里面的膠卷跟我數(shù)：“這張照片，那年你大二，在課上用三種方式解出了一道高數(shù)題，老師說你課下一定很用功，你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你的高數(shù)是我給你補習的，你想不起來我肯定覺得心很痛；這張照片，你的包被搶了，你追了三條街，其實里面沒什么東西，一包紙，一串鑰匙，一個皮夾，皮甲里有三百塊現(xiàn)金和八張卡，其中一張背面貼了我照片；這張比較近，去年你在一個聚會上和杜薇薇吵起來了，因為你往她的裙子上倒了杯紅酒，其實是她踩住你的裙子導致你手滑的，但是鬧得很大，然后……”

我截住他的話：“然后你把這張照片寄給了杜薇薇工作室，她之后有半年多都沒來找我的麻煩；莫名其妙宿舍門口就出現(xiàn)了兩本練習冊，都是你沒教完的高數(shù)題；包被搶了的第二天就有人匿名給我寄了回來，里面什么都沒少，唯一的不同是那張貼了你照片的卡放倒了位置?！蔽铱粗懽佑?，搖了搖頭，“我這完全屬于童年不幸后遺癥，心理陰影太大，潛意識里就怕拖累你，看了好些心理醫(yī)生，他們都說我沒救了，我很可能每天和你鬧一遍分手，明天我跟你分手的理由可能是你喜歡喝雪花而我喜歡喝青島，后天分手的理由可能是我炒了一盤空心菜，而你非要就著老干媽吃白米飯?！?/p>

陸子遇詫異地看向我：“你都會炒空心菜了？”

我說：“沒有，打個比喻而已。”

“哦。”陸子遇說，“沒關系，我會做蒜黃炒雞蛋?！?/p>

我把鐵盒子蓋上，跟他說：“死纏爛打不好?！?/p>

陸子遇搖了搖手機里那張高清無碼視頻截圖，對我說：“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那我立刻走人，可是你明明口是心非。你有病，我?guī)闳ブ?；你害怕什么，我就陪你面對。你不是怕鏡頭嗎，你怕生活被總是被曝光，我們兩個人抱團承傷，肯定比你一個人要好，對不對？我們都不作了，我們好好談戀愛，好不好？”

我看著他不說話。

陸子遇輕輕地抱住了我：“沈茜，我愿意?！?/p>

我說：“嗯？”

陸子遇說：“你快問我愿不愿意娶你。”

我說：“我不問。”

陸子遇說：“那我問你，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我說：“不愿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