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琦
簡介:
一、格格入府
沈天賜赴上海學(xué)習(xí)了三個月成衣制作技術(shù),終于小有所成,順利歸來。此次上海之行可謂收獲頗豐,只新式衣裝、上海本地改良旗袍樣式便裝了滿滿兩車。
他剛剛自城南口入了城,便碰上了自家二哥沈天浩。在城中碰上自家人這種事情倒也稀疏平常,只是,沈天賜定睛一瞧,二哥身側(cè)的女子他恰巧也是認(rèn)識的。
而二哥對那女子的熱情反應(yīng),讓沈天賜不得不停了下來,吩咐眾人先將物資運(yùn)回去,自己則下了車子,奔著二哥而去。
沈天賜自不遠(yuǎn)處瞧著那女人,此人衣著十分講究,可卻過于華麗。她內(nèi)著一條淺藍(lán)湖水鑲紫長裙,外襯一件月牙白錦織琵琶襟大褂,腰間輕束一條淡粉嵌鉆墜流蘇腰帶。做工精細(xì),特意在裙擺及袖口襯了些銀絲滾邊,有些地方還繡著多多的朱砂梅,迎著光看去,煞是好看。
“二哥?怎么不在家里吃,反倒跑到酒家來了?”沈天賜走向前去,挑了個位置坐下來。
那女子聞聲也跟著抬起頭來,沈天賜朝著她的臉瞧去,女子面容精致,白皙的臉龐似美玉般清透潤滑,雙目炯炯有神,似兩顆水汪汪的碧玉葡萄,三千青絲綰一簡單流蘇發(fā)髻,上方戴一蓉紫玄黑扁方,墜淺黃流蘇,后方鑲一景泰藍(lán)流蘇發(fā)綰。雙耳墜一對紫玉流蘇耳環(huán),許是抬頭的動作太大,那對耳環(huán)還在微微晃動,甚是靈動可愛。
女子在看到沈天賜的那一刻連忙低下頭,瞬間緊張起來。
“三弟?你回來了?快來,我給你介紹一位貴賓,這是父親自府外請回來的祺月格格,她的父皇是當(dāng)今圣上的十二哥——浦欣王爺?!鄙蛱旌埔娏硕纾吲d地引薦。
“哦?”沈天賜拖長了尾音答應(yīng)了一聲,隨即又上下打量起祺月來,瞧著祺月那緊張的模樣,突然來了興致,想要逗一逗她,于是問道,“格格,我怎么覺得我們在哪里見過?”
“三公子一定認(rèn)錯人了,我自幼在宮中長大,此次算得上是第一次踏出宮門。”祺月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雖然緊張,卻語氣平淡,仿佛說的是真的一樣。
沈天賜但笑不語,倒也不拆穿,祺月此時雖然穿著大方,打扮成格格的模樣,但對于沈天賜而言,就算她不穿衣服,他也一眼就認(rèn)得出來,畢竟在一起生活了許多天。
他只是出言不遜道:“維新派起義多時,民國已見雛形,各地新勢力不斷涌進(jìn)京城,溥儀被囚禁于紫禁城中,王親貴胄皆落魄,被趕出了京城,流離失所,連乞丐都不如,想這所謂的王爺格格定時居無定所了,這樣的人還需要請嗎?竟然也能當(dāng)作貴客?”
祺月并不爭論,只是淡淡地端起杯子,抿了幾口酒,一臉不悅,隨后,沉聲道:“二少爺,您慢吃,我先回了?!?/p>
瞧著祺月慢慢挪動著步子,端足了端莊大氣的范兒,沈天賜忍不住樂了,他突然來了興致,想要陪著這姑娘好好玩一玩。他倒是要瞧瞧,這姑娘又想耍什么把戲。
二、陷害
夜里,沈天賜剛剛躺下,便聽到門外有敲門聲。敲門聲輕且急,想來對方既不想驚動其他人,又想快些叫沈天賜聽到。他翻了身,朝著門外看去,借著月光,那人的身姿通過門縫呈現(xiàn)出來。
沈天賜瞧著那身段兒,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yáng),饒有興致地聽著,直到對方終于焦急得忍無可忍,壓低了聲音喚道:“三少爺?三少爺,您在屋嗎?”
沈天賜仍舊不動聲。
敲門聲停頓了一陣,那人影似乎在朝內(nèi)張望,沈天賜窩在床上,安靜地瞧著門外的人。那人敲了半天,隨后輕嘆一口氣,繼續(xù)敲起來:“三少爺?您睡下了嗎?”
“什么人?”
想必是敲門聲驚動了護(hù)院,有人輕喝一聲,朝著沈天賜的院子跑來。
門外的人一驚,用力推開了房門,順手帶上門,跑了進(jìn)來。那人許是慌張得過了頭,竟然直奔著沈天賜的床撲了過來,這一點(diǎn)沈天賜是萬萬沒有料想到的。
那人在鉆進(jìn)被窩里的時候驚呆了:“三少爺?”
沈天賜賠笑著朝內(nèi)挪了挪,回道:“你倒是夠直接的,竟然直接爬到本少爺床上來了?!?/p>
祺月慌慌張張地連忙爬起來,可人剛起來,便聽到門外有人舉著燈籠輕聲問道:“三少爺,您睡下了嗎?”
沈天賜一把拽過祺月,她順勢重新倒在床上。沈天賜舉起被子,將祺月蒙在了被子下。隨后,他清了清嗓子,揚(yáng)聲回應(yīng):“正要睡呢,怎么了?”
“哦,沒什么,剛才聽到這邊有聲響,過來瞧瞧。”
“我這兒沒什么事兒,你忙去吧?!?/p>
“好嘞,您早些歇息?!?/p>
門外人的腳步聲漸遠(yuǎn)了,直到再聽不見了,祺月才掀開被子,連滾帶爬地爬到地上,胡亂捋順好頭發(fā),扭捏道:“我剛才……我剛才不是故意進(jìn)來的。”
“哦,原來是格格呀。您怎么這么有雅興,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我的房間里來?”沈天賜也慢慢地從床上起身,行至桌邊,點(diǎn)燃了燭臺。
借著昏黃的燈光,只著了薄薄的內(nèi)衫的沈天賜才瞧清楚了祺月那張羞紅了的臉。于是不等祺月回答,他問:“難不成又是跑到我屋里來拿銀兩的?”
祺月雖怕,但并不懼,聲音雖然抖著,可語氣卻十分強(qiáng)硬,她直奔主題:“您能不能答應(yīng)不把我們之前認(rèn)識的事情說出去?”
沈天賜覺得好笑,淡淡地問:“憑什么?”
祺月想了想,道:“我可以給您銀子,封住您的口?!?/p>
“不行!”沈天賜回答得理直氣壯。
祺月又道:“反正您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您的話,我爹身上可帶著皇上親筆書寫的圣旨呢,您若是說了,旁人準(zhǔn)認(rèn)為您得了失心瘋了?!?/p>
“噢?!鄙蛱熨n意味深長地感嘆了一聲,“你爹?是上次死了沒錢葬的那位嗎?這么快就又投胎了?這次還做了王爺?”
說完,沈天賜嗤笑起來,表情里盡是戲謔,他一字一句地說:“不——行!我明天一早就把你的身份說出去,你是個女騙子,還是女賊,藏在我沈府里,定然是個禍害。”
“三少爺,您是真不打算給我機(jī)會?”祺月咬了咬嘴唇,等著沈天賜回答。
沈天賜態(tài)度強(qiáng)硬,語氣肯定道:“不給!”
回想三個月前,他剛到了上海,便碰上了賣身葬父的這位,當(dāng)時她還不叫祺月,而是叫翠翠。沈天賜見她可憐,當(dāng)街賞了她五十兩銀子。之后,這姑娘便死活都要跟在他的身邊,洗衣煮飯,任勞任怨。
沈天賜原以為這是個安分的好姑娘,誰知道,七日后的清早,翠翠偷了沈天賜的全部錢財,逃了。
“那你休要怪我了?!膘髟峦蝗挥昧Τ堕_自己胸口的衣物,扯亂了自己的頭發(fā),清了清嗓子,痛哭流涕,嘶吼起來,“救命啊,救命啊,非禮啦!三少爺,您別過來,啊,救命?。 ?/p>
沈天賜皺緊了眉頭,瞧著突然瘋癲起來的祺月,提醒道:“你應(yīng)該把衣袖扯下來,那樣更逼真些?!?/p>
祺月聞言愣了一秒,雖不知沈天賜哪根筋搭錯了,非但不回避,反而要幫她??伤齺聿患岸嘞耄灰芰粝?,做什么她都愿意。思及此,她果然順勢扯下了一條袖子,而沈天賜則淡定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笑而不語。
很快便有人匆忙趕來,祺月聽見聲音,突然撲進(jìn)了沈天賜的懷里,一邊掙扎,一邊吼:“三少爺,啊,放開我,放開!”
沈天賜也并不躲閃,只是順勢將她拉進(jìn)了懷里,在她耳畔輕聲道:“你是想嫁給我嗎?日后有苦頭要吃嘍。”
三、同房不共枕
也不知到底是沈天賜中了祺月的計,還是祺月中了沈天賜的招兒。反正沈天賜被責(zé)罰著在祖宗祠堂中跪了三日之后,他爹單獨(dú)將他叫到了書房中,好一頓夸獎,便主動向正在府中做客的浦欣王爺提了親。
沈老爺說了,天子當(dāng)朝乃是自古傳下來的,民國這一套根本就不成立?;实勰耸钦纨堅谑溃@大清朝啊,早晚有一天還會是皇帝做主的。算他有運(yùn)氣,在外碰上了這王爺與格格,而算沈天賜有福氣,竟然高瞻遠(yuǎn)矚到褻瀆了格格。沈老爺當(dāng)著外人面懲戒了沈天賜,可私底下,竟然偷偷地獎賞了他五百兩銀子,一家成衣館。
他說,若是將來皇帝再當(dāng)朝了,沈家就算得上皇親國戚了。到那時,沈天賜也可以上了朝堂,混個三品官當(dāng)當(dāng)。
沈天賜只是接了這些賞賜,并不多言。
這幾日,他已經(jīng)派人多番打探過了,當(dāng)今圣上根本沒有叫浦欣的哥哥,更加沒有什么祺月格格。他確定這個祺月就是個騙子,沈老爺這個頑固派就是貪圖未來的榮華富貴,中了這騙子的詭計。
可他卻并不打算說破,他還要瞧瞧,這小妮子到底想要如何。
浦欣王爺與沈老爺對于祺月與沈天賜的婚事,都顯得十分焦急。假王爺怕好不容易釣上了的金龜婿跑掉了,而沈老爺更害怕即將到手的皇親國戚的美名成為泡影。因此,兩人商量,擇日不如撞日,隨便找了個最近的吉利日子,便讓兩人成了親。
五日后。
沈天賜穿上了大紅的喜服,而祺月穿著一身大紅的喜袍,二人心中皆有算盤,臉上也都掛著喜悅的笑容。
拜堂時,沈天賜調(diào)笑著問:“做了我媳婦,你日后可真的沒了自由了?,F(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反悔以后你可以帶著你爹離開,我并不會追究什么?!边@是沈天賜給她的最后機(jī)會。
祺月仿佛未聞,只淡淡地對著沈天賜笑,也不言語。
洞房花燭夜,沈天賜剛剛掀開祺月的蓋頭,便瞧見了打扮的美艷卻黑著一張臉的祺月。雖然這姑娘身份來歷不明,可是憑良心說話,她長得倒是機(jī)靈可愛。
沈天賜再上前一步,祺月突然自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冷著聲音沉著臉威脅:“我與你成親不假,但如果你要碰我,小心你的命!”
“那你為什么要嫁給我?”沈天賜倒也不怒,只淡淡地退后了幾步,坐進(jìn)椅子里,把本應(yīng)該他們倆一起喝的交杯酒給喝了。
“嫁給你又不代表喜歡你,哼。倒是你,既然知道我不是真的格格,還敢娶我?”
“娶你又不代表喜歡你,我娶著玩玩而已,娶完了再休掉你,哈哈哈……”沈天賜仰頭長笑,可笑著笑著,笑到一半,便突然沒了力氣,眼前一黑,整個人朝后倒去。
祺月這才收起了佩劍,倒在床上準(zhǔn)備睡覺??伤瓉砀踩ニ恢?,只好爬起來,拽了一條床上的被子,蓋到了沈天賜的身上。
四、進(jìn)入成衣局
沈天賜醒來,已是第二日正午。他這一醒,倒是被不少下人嘲笑了一番。只因祺月醒了以后便到處與人說莫要叫醒三少爺,他夜里睡得晚,過于勞累了。
就連沈老爺見了他都是曖昧一笑,道一句:“我兒有種?!?/p>
終于尋見了始作俑者,她竟然好興致地坐在花園的搖椅里繡花,吹著風(fēng),喝著茶,好不自在。
沈天賜一臉怨氣地走過去,順手扯過一把椅子坐下,瞧著面色紅潤氣色佳的祺月,問:“你給我吃的是什么藥?會不會對身體不好?你若是敢害我,我可不能留你?!?/p>
祺月微微抬眸,淺笑著瞧著沈天賜,紅唇杏眼,迎著春風(fēng),倒是有幾分姿色,沈天賜一時瞧得失神,竟然險些忘了對方是個騙子。
“當(dāng)然無害,只是讓你吃了些安眠藥,又加了些迅速昏睡的藥,只要不常用,并無大礙?!膘髟路畔率种械睦C樣,起身,瞧著這滿院爭芳斗艷的花,走到一旁,順手摘了一朵,放在桌子上。
沈天賜順著那花看去,再瞧了瞧她繡的花樣,倒是出奇地相似。繡樣與真花擺在一起,竟然如此相似,祺月繡工了得。
“你什么意思?”
“我想進(jìn)你的成衣局,做個繡娘,工錢可以算我一半,另外一半當(dāng)作我在沈府吃穿住用行的錢。但是,你不能拆穿我,時候到了,我自己離開,若是你怕我走會丟了你們沈家的臉,你可以休書一封,將我們趕走。”
沈天賜這下倒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本以為祺月這次與上次一樣,上次偷了他的錢財,這次利用他爹的弱點(diǎn)混入沈府,無非是想盜些錢財。所以他將這姑娘放到自己身邊監(jiān)視著,可現(xiàn)在他倒是蒙了。
既然不是為財,你又是為了什么呢?
沈天賜一口應(yīng)下,隨即便帶著祺月進(jìn)了成衣局。
成衣局是沈家的產(chǎn)業(yè),整個沈家中,他經(jīng)營成衣局,二哥沈天浩經(jīng)營油鹽面粉行業(yè)。前幾年,二哥的生意做得十分順利,而他的成衣生意最近幾年卻不太好了。為了改革,他跑了許多地方學(xué)習(xí)新式制衣方法,又去了上海學(xué)習(xí)新衣樣式。
如今,成衣局雖有起色,可百廢待興,想要改革,如同換血,他還真的有些忙不過來。
祺月瞧著那些新式制衣機(jī)器,一臉不屑:“這些,我都會用?!?/p>
沈天賜不敢相信,他從廣東高價請回了三個師傅,連續(xù)教了工人十日后便回去了。可工人常常操作失誤,祺月這樣一個小騙子,怎么會懂得這些東西?
看出了沈天賜的顧慮,祺月撇了撇嘴,推開了一個正在操作的人員,隨意上手操作起來。工人瞧著,連忙上前制止,萬一再出問題,這批成衣趕制不出來,他就沒工作了。
沈天賜在一旁伸手制止,示意祺月隨便用。
得到了允許,祺月認(rèn)真地操作起機(jī)器來。
這套機(jī)器花掉了沈天賜大半的積蓄,甚至怕爹不允許,他偷偷從外頭借了些錢。這機(jī)器除了廣東,便是上海才有。他這一套,可謂是云州城中頭一個。
祺月是一副格格的裝扮,服裝繁復(fù),她費(fèi)力地半彎下腰操作著,十分不便。可不管怎樣,機(jī)器運(yùn)轉(zhuǎn)的速度果然快了起來,速度較剛才提高了幾倍。祺月起身,走到第二臺相接的機(jī)器處,整理第一道工序制出的樣品,隨后操作第二臺機(jī)器,她工作的時候十分投入,操作起來極其應(yīng)手,看得沈天賜一愣一愣的。
不過,他倒更加對祺月感興趣了起來,她到底是誰?
三個月前跪在大街上,邋遢得不成樣子,哭著要賣身葬父的她;三個月后,出現(xiàn)在沈家,又聲稱自己是個格格的她;而現(xiàn)在,站在這新式機(jī)器面前,毫不畏懼,操作自如的她。
她到底從哪里來?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祺月順手拽出制好的布,仔細(xì)檢查,發(fā)現(xiàn)線頭便取過手邊的剪刀,剪斷,再檢查。
“你可以留在這里工作了,不過,做繡娘就太可惜了,你可以幫我管理?!鄙蛱熨n心想,他如果再不出聲,祺月恐怕真的要沉醉于工作,快把他這個人給忘掉了。
五、深陷火中
這下,再到了夜里,沈天賜命人加了床被褥,并自覺地將被褥鋪到地面上,祺月也不再偷偷給他下藥,二人相處得倒是融洽。
祺月覺得沈天賜是個十分有趣的人,他知道她是騙子,不但不拆穿,也從不會問及此事。他不但親手為她制了套便于工作的衣衫,還特意送了她一些從上海帶回來的雪花膏。人前人后,他也總是將她抬舉得很高,飯桌上,也會悉心地挑選些他覺得好吃的菜給她。外人瞧來,這二人還真的是一對般配的璧人。
有的時候,在他的面前,就連祺月自己都會忘記了她的出身和來歷,以及來的目的。
沈天賜的好如光似雨,縱然是快要干涸的花朵也能被他照料得活過來,開出最美麗的花朵。
唯獨(dú)在成衣局的時候,沈天賜才會板著一張臉,嚴(yán)肅地檢查,監(jiān)督。
這日清晨,祺月與沈天賜剛剛起床,便有人匆忙朝著他們的屋子跑來,一邊喊著“三少爺,三少奶奶,不好了。”一邊慌張地敲著門。
沈天賜手疾眼快,連忙收起被褥,鉆進(jìn)祺月的被窩里。一切來得太突然,穿著單薄的衣衫的沈天賜碰到了她的身體的時候,她忍不住一陣戰(zhàn)栗,瞬間羞紅了臉,連忙朝內(nèi)挪了挪身子。
沈天賜見她紅了臉,忍不住嘲笑。他剛想說些笑話祺月的話,卻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他故意裝作剛醒的模樣,啞著聲音問:“什么事?”
“三少爺,成衣局后院起火了,機(jī)器……還有一個機(jī)器沒有搬出來?!?/p>
沈天賜一愣,迅速起身,鞋子都來不及穿,連忙沖出房門,朝著成衣局奔去。
祺月也緊跟著起身,她穿好了衣衫,抱著沈天賜的衣物鞋帽,朝著成衣局趕去。
她趕到的時候,火勢正旺,但人群中卻尋不見沈天賜的身影。工人告訴她,沈天賜沖進(jìn)了大火里,怎么攔都攔不住。
祺月朝內(nèi)瞧去,成衣局內(nèi)被燒得漆黑一片,火勢漫天。她朝內(nèi)瞧著,再問:“他進(jìn)去多久了?”
“有一陣子了,勸也勸不住。三少爺叫我們誰也不許進(jìn)去,他自己卻沖進(jìn)去了,說是要搶出機(jī)器?!?/p>
祺月來不及多想,連忙將手中抱著的沈天賜的衣物丟進(jìn)了水中,浸泡過以后披在身上,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大火里。
她并不是不惜命,她只是聽到旁人說沈天賜獨(dú)自一人沖進(jìn)去了,便不再思考任何事情,只想著要去救他出來。
初相見,她跪在冬日的大上海街頭上,衣衫襤褸,窮困潦倒。她足足跪了兩日,沒有人愿意可憐她,甚至有人當(dāng)街對她動手動腳,只有沈天賜,他不但給了她銀票,還替她買了身衣裳。
再遇,她沒想過沈府竟然就是沈天賜的家,他冷嘲熱諷,卻并不揭露她。旁人阿諛奉承,唯有他,雖共處一室,卻以禮相待。
他若是死了………她不敢想。
火勢蔓延,煙霧繚繞,祺月用沈天賜濕了的衣服捂住口鼻,大聲叫著沈天賜的名字。
“沈天賜?沈天賜?你在哪?”
喊了半天,仍舊沒有聲音,她憑借著記憶,朝著機(jī)器的方向摸去,幸運(yùn)的是,越是朝機(jī)器方向走,火勢越小。最后,竟然有漸熄的趨勢。
祺月朝著機(jī)器跑去,原來是機(jī)器周圍被人潑了水將火勢隔離,她在四周尋找,只見一身烏黑的沈天賜已經(jīng)暈倒在機(jī)器旁。
“沈天賜?沈天賜?”祺月緊張地推搡著沈天賜,她嚇壞了,直到沈天賜用力咳了一聲,慢慢地張開雙眸。瞧見祺月,他虛弱地抱怨:“你怎么進(jìn)來了?太……太危險,出去!立刻從后門出去!”
祺月不語,只是慢慢放下沈天賜,低頭研究了一下機(jī)器,蹲在地上操作了半天,機(jī)器下方突然多出了兩排小輪子。
祺月費(fèi)力地將再一次暈過去的沈天賜扶上了機(jī)器頂端的平整處,然后用力地朝著后門推去。
看見了干凈的天空,祺月才終于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三天后,她剛一張開雙眸,便看見了沈天賜的臉。
沈天賜正搬了小椅子坐在她的床邊,一只手撐著左邊臉頰,雙目緊閉,竟然坐著就睡著了。睡得熟了,頭從掌心里滑落,然后,他再迷糊地調(diào)整好姿勢,待到手掌撐不住頭了,又滑下……如此往復(fù),逗得祺月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天賜這才醒來,眨了眨眼睛,皺著眉頭激動地笑:“啊,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嗎?”
祺月虛弱地?fù)u了搖頭,啞著嗓子道:“渴了?!?/p>
六、紙包不住火
祺月終于好起來,是在五天之后。大夫說她被煙嗆到了,再加上披著濕漉漉的衣衫在外面躺了半天,感染了風(fēng)寒,所以才會一病不起。
機(jī)器保住了,雖被燒了些貨物,但不至于一敗涂地。沈天賜很快便重新恢復(fù)了生產(chǎn),重新選了處廠房,再次投入生產(chǎn)。
這一場大火燒過,倒是起到了宣傳的作用,云州城中人人都知道沈家成衣局是用機(jī)器制衣,衣服樣式都是新式的,各類衣服應(yīng)有盡有。
沈天賜因禍得福,生意倒是較之從前興旺了許多。
祺月也足夠幫忙,時常忙到半夜才回去睡覺,每次回到沈府已累得倒頭便睡。
沈天賜越是瞧著她這副狀態(tài),越覺得摸不著頭腦。因為他發(fā)現(xiàn),祺月不但懂得如何使用機(jī)器,竟然還懂得經(jīng)營之道。她大方地為全城的鄉(xiāng)紳富家小姐們每人免費(fèi)制作了一套成衣,每件衣衫的袖口處她都親自加上了“天賜成衣”的字樣,做完后親自送上府去。她不但拉攏了與這些人的關(guān)系,她們穿著好看,反復(fù)購買,而且沒過多久,在這云州城中,天賜成衣仿佛成了一種富有的招牌,人人都為求得一件天賜成衣而努力。
很快,沈天賜的生意越來愈好了。
可有些事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的,比如中華民國正式成立,孫中山宣布成為臨時大總統(tǒng);再比如,沈老爺終于命人查清楚了,溥儀根本就沒有叫浦欣的兄弟。
當(dāng)時,沈天賜剛好因操勞過度,一病不起。祺月忙前忙后地照料著。
那日,她剛剛喂沈天賜吃過了藥,哄著叫他睡著了。剛一出門,便被氣憤的沈老爺捉了起來,將她與冒牌王爺一同關(guān)進(jìn)了沈家后院。沈老爺氣得半死,說他一世英名,竟然被這兩個小賊給騙了,簡直不能忍。
假王爺瞧見祺月,愁容滿面地嘆息:“早叫你收手離開的,你呀,唉。”
“對不起,連累了您,趙叔。”祺月蜷縮成一團(tuán),窩在屋子的一角,看向窗外的蔚藍(lán)天空,喃喃道,“倒是叫您跟著我一同受苦了?!?/p>
假王爺輕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若不是你想出了假格格、假王爺?shù)姆ㄗ?,引起了這群老爺們的注意,我們不會有機(jī)會進(jìn)了沈府,我也不可能有機(jī)會治好了一身頑疾,也許早就死了?!?/p>
祺月不再說話,將頭埋進(jìn)膝蓋里,安靜地坐著。
因眾人皆瞞著,所以沈天賜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日后,他已經(jīng)痊愈,找祺月商量生意。
他趕到的時候,祺月已經(jīng)餓了三天三夜,虛弱地窩在屋子的一角里。
瞧見沈天賜,她仍舊不言語。只是坐著,扭頭瞧向藍(lán)天。
沈天賜也不說話,命人送些吃食過來,可卻無人敢,說是沈老爺吩咐,要活活將他們餓死。
沈天賜跪在沈老爺面前求了半日,沈老爺仍舊堅持要餓死他們倆。
深夜,祺月正睡著,便聽到有人跳進(jìn)了后院的聲音。她翻身而起,來人推開房門,她瞧清楚了,原來是沈天賜。
他來不及多說,只將一個裝了銀子的袋子塞給她,又隨手將手中裝滿衣服的包袱塞給假王爺,告訴祺月:“走得越遠(yuǎn)越好?!?/p>
話音落下,他卻突然忍不住用力地將祺月?lián)нM(jìn)了懷里,心中泛起一陣酸澀,然后又輕輕地放開她,道:“我給你備好了馬車,千萬走遠(yuǎn)些?!?/p>
沈天賜將祺月送出了后門,便回去善后了,其間,祺月始終未開口說一句話,直到上了馬車,她才窩在馬車?yán)?,泣不成聲?/p>
她打開沈天賜給她的兩個包裹,其中一個是按照祺月身材尺碼制作的衣物,裝了滿滿一個包裹。祺月這才知道,原來沈天賜真的把所有最好看的樣品都為她留了一件。
她打開另外一個包裹,里面是金銀首飾,銀票物件,還有一個碧玉的手鐲。祺月將它取出,眼淚便再也止不住了。
這個碧玉鐲子,是她第一次見到沈天賜的時候就看見了。
當(dāng)時,她為了救身患重病的娘親,實在走投無路,只好想出了讓管家趙叔躺著裝死,好讓她“賣身葬父”的法子來。雖然后來沈天賜賞了銀子,可娘親的病情加重,趙叔告訴她說,那些銀兩根本不夠。
她無奈,只好借機(jī)跟上了沈天賜,趁著沈天賜放下了戒心,她偷偷拿走了他全部的財物。當(dāng)時,那些財物中便有這個碧玉鐲子。她記得有一次聽沈天賜同旁人說,那個鐲子是母親留給他的,將來要送給心愛的姑娘的。
所以,她冒險,第二日又偷偷地將這個鐲子以及多余的錢財送了回去。
如今,再次見到這個鐲子,竟然是沈天賜親自送給她的。
七、但盼故人歸
三個月后,云州城外的村落中。
祺月坐在院子中,曬著太陽,認(rèn)真地繡著圖樣。身后正在澆灌院子的老婦人突然停住了手中的活,揚(yáng)聲問:“您找誰呀?”
“我找祺月?!?/p>
祺月聞聲,驚得掉了針線。她扭頭瞧去,來的果然是沈天賜。
沈天賜瞧見祺月,只站在不遠(yuǎn)處,微笑著瞧著她,不上前,也不打招呼。而祺月,也那樣站在不遠(yuǎn)處瞧著他,像是多年未見的親人,只要看著對方過得好,便一切都值得了。
還是老婦人先開了口:“不如進(jìn)來坐坐吧?!?/p>
不等沈天賜開口問,祺月便解釋道:“我的娘親,她一直病著,這幾日好了些,才下地走動?!?/p>
看著老婦人,沈天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而不語,他就知道祺月做這些都是有苦衷的。
祺月簡單地為他倒了些茶水,眼尖的沈天賜卻瞧見了她手腕上戴著的碧玉鐲子。他輕聲問:“大小合適嗎?”
祺月連忙收回了手,羞紅了臉,卻淡定地回應(yīng)道:“我見這首飾倒也漂亮,便戴上了,沒想到大小也合適。最近娘親的病好些了,不缺銀子,我也沒拿去變賣?!?/p>
沈天賜知道她故意不直言,便戲謔一笑道:“這鐲子若是戴上了,也就是我沈天賜的人了。這可是我沈家的傳家寶,既然你戴上了,只能跟我回去,做我的三少奶奶?!?/p>
“三少爺說笑了,沈家是大戶人家,我哪里……”
“辛祺月,上海辛家商行的大小姐,精通制衣技術(shù),擅長操作機(jī)器。英國占領(lǐng)上海,辛家遭受了巨大打擊,辛老爺因愛國,不賣給洋人任何物件,得罪了洋人,因此被殺害。而辛家整個商行,也被英國政府關(guān)閉,自此,自上海落敗。我說的對嗎,辛大小姐?”
祺月并不驚訝,而是再拒絕:“只怕沈老爺……”
“后因母親重病,不得不與管家串通,賣身葬父。后輾轉(zhuǎn)求醫(yī),來到云州城,又因錢財不夠,只得冒充格格王爺,而當(dāng)時的沈老爺硬是要將你們接回府里,祺月格格,我說的對嗎?”
祺月輕嘆了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道:“但我終究還是騙人了,有損沈家聲望,辜負(fù)了沈老爺?shù)男湃??!?/p>
“管家趙叔說,其實你大可以偷了錢財便離開的,最佳時間便是成衣廠起火的那天??墒恰?/p>
“我總不能放著你不管?!?/p>
“因為你愛上我了?”
祺月淺笑,剛要開口否認(rèn),卻突然被沈天賜拉入了懷里。他認(rèn)真地說:“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開了三家成衣店,為沈家賺了許多錢,終于求得父親同意,接你回家。你愿意同我回去,好好地做三少奶奶嗎?”
祺月:“……”
“若是八抬大轎呢?”沈天賜朝著不遠(yuǎn)處指了指,埋怨,“路途太遠(yuǎn),轎夫快要累哭了?!?/p>
祺月起身,朝著轎夫瞧去,而沈天賜則附在祺月的耳畔,輕聲提醒:“你可別當(dāng)著這么多的人拒絕我,”言罷,他補(bǔ)充,“娶你并不是喜歡你,可是用八抬大轎將你接回家,將我祖?zhèn)鞯蔫C子送給你,便真的是喜歡你了。”
當(dāng)日在上海,他本以為所有物件都被偷走了,可不曾想,隔日,那女賊竟然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不少東西又送了回來,還順便做了份綠豆糕,一同送給了他。
祺月微微點(diǎn)頭,輕聲道:“我自然……是愿意的,不過,這次說好,你可是要照顧我和娘一輩子的。”
三個月后,沈府。
沈老爺宴請全城鄉(xiāng)紳,因為,他的三兒媳懷孕了。
旁人問:“您這三兒媳是個什么來歷?”
沈老爺總是會說:“來頭可大了呀,她可是大清朝最后的格格。她的父親可是溥儀皇帝的十二哥呢。”
每每這時,沈天賜想要上前糾正,總是會被祺月拉住胳膊,勸一句:“隨他吧。”
有些身份,若是能讓人心里舒服,她愿意這輩子都背著滿清格格的名號活著。